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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过身,没有作答。
侍卫们若容了鸽子飞走,他便老老实实在府里带上些日子。既然阿玛跟额娘铁了心要软禁自己,那就休怪他悖逆父母,目无尊长。从阿玛的态度中,他嗅到了危险和阴谋。明日早朝前,他必要赶回南书房,若是晚了,天知道明日朝堂上会发生什么。正想着,只觉后脑被人大力猛击,登时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星桥这个死奴才,昨夜准是他偷袭我。我可怜的脖子!”纳兰性德翻身而起,意识到门窗已被锁死,看来昨夜府上又是一夜未曾消停。
一个生面孔的婢女端着托盘儿走了进来,将盘碟子摆在桌上,轻声道,“大少爷,该吃早饭了。”
他苦笑了几声,心中喃喃,“连下人都换成生面孔,生怕相熟的家人放我走脱。阿玛、额娘,真是费心了!”
他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未见过你?”趁婢女颔首而笑之际,摸了暗藏枕下之纯钧古剑,隐在身后,缓步走到桌前。
“回大少爷的话,奴婢叫彩娟,平素是在老爷书房伺候的。”婢女双颊涌起几点红晕,她还是头一遭近距离打量大少爷,只听得戏文里唱到,貌似潘安,面若宋玉,想来他既是了。
“彩娟,帮我个忙!”话音未落,一道凛人的寒光跃出,一丝冰冷架在羊脂玉般的颈间。
“大少爷,不要啊!”彩娟惊声尖叫,顿时慌乱,“来人,来人——!快来人呐!”
彩娟尖叫着奔了出去,他嘴角携过一丝笑,抬脚走至院内,周遭的侍卫奴才茫然无措,只能被纳兰性德逼得步步后退。
“大少爷,把剑放下吧!大少爷,奴才求您了!”风络纬闻声赶来,跪在纳兰性德面前,磕头乞求道,“大少爷,老爷夫人也是为了您的前途着想。大少爷,莫要负了老爷夫人一番良苦用心呐!”
他面无表情,冷冷道,“风总管,请让开。”
“大少爷——!”风络纬跪在地上,动也未动,容若一脚将他蹬倒在地。
“冬郎,你个逆子,还不快把剑放下!”适逢单日,阿玛居然未去上朝,看来他必是听到了风声,故意告假不朝。
“阿玛,您为何称病在家?”
“……”明珠一双凤目一低,没有作答。
“阿玛,遏必隆老迈昏聩,您正值盛年,当真与他一般见识吗?皇上业已亲政,剪除朋党奸佞指日可待,您洞若观火,怎会在此刻退缩不前?”
明珠先前挪了几步,以半恳求半商量的口吻道,“兹事体大,咱们不妨从长计议。儿啊,你先把剑放下,咱们爷俩再做计较,如何?”
“阿玛,摆在您面前的选择并不多,您若犹豫不决,只怕难脱遏必隆同党之嫌。”纯钧微动,即刻在玉一般的颈间落下一道血痕。
明珠眼见鲜血渗出,心疼不已,旋即告饶道,“儿啊,住手!快快住手!”
“你……你走吧,阿玛……不再拦你。”明珠挥手屏退一众侍卫,“阿玛自有分寸,无须担心。”
“……”宝剑入鞘,他拉了雪龙驹,飞马便走。
“容若,你终究逃不开啊!”明珠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担忧、心疼又多了一重。
4。清尘然…第二章:瑶台呼童归(二)
七月初七,苏克萨哈上疏自行谪贬至盛京为先祖守灵,鳌拜借机罗织其二十四大罪状,遏必隆等中立派默然不语。康熙架不住八成朝臣附和奏议,万般无奈之下,将苏克萨哈投入刑部大牢。
隔日,鳌拜拟将他与长子查克旦磔死,余下子孙处斩,籍没家产。康熙洞悉鳌拜等素怨苏克萨哈,积以成仇,纵鳌拜强奏多时,也未准奏。谁料鳌拜公然走到龙案旁,钳住康熙左臂,妄图胁迫康熙在诏书上用玺。
鳌拜如此欺君罔上,举朝竟无人敢言,竟无人敢阻。众目睽睽之下,康熙强压满腔怒火、委屈和愤恨,拂袖散朝。
康熙扔了顶冠,朝珠,一屁股蹲进榻子上,“乱臣贼子!今日敢攥朕的胳膊,明日他就敢弑君夺位!”
“一帮狗奴才,食君之禄,关键时刻,一个都指望不上!敢怒不敢言,朕要他们何用!”康熙端起茶杯,正要喝茶,谁知茶水烫的难以入口,即刻摔了茶杯,高声骂道,“哪个狗奴才沏的茶,给朕拖出去斩了!”
“啊?!”魏敏珠瘫坐在地上,贾孟城也慌了手脚。侍卫们刚要动手,却被一张玉容拦下了。
“狗屁奏章,朕看你们何用!”双臂一挥,奏章稀里哗啦躺在地上。
纳兰性德蹲下身,将奏章一一拾起来,轻声道;“打了奏章、洒了龙井、翻了皇图、砍了奴才,要不要连我一并处置了?”
康熙俯视他的头顶,阴阳怪气道;“明珠说你遭了热病,今个儿您可是大好了?”
他继续低头捡奏章;浅浅一笑道;“趁着回光返照,进宫来看看你。”
康熙木得蹲下身,握住他的双肩,关切的问道,“当真?你当真得了热病?”
“逗你呢!我哪会那么容易死掉?”纳兰性德粲然而笑,只一笑便将康熙心头积郁一扫而空。
康熙指尖划过血迹未干的创口,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叫做同病相联。”他抚着康熙的左腕间的淤痕,柔声道,“走,咱们下盘棋,静静心。”
方寸间,康熙心思起伏、阴晴不定。一来为苏克萨哈一族老小性命担忧,二来腕子隐隐作痛,三来容若无端受伤,加起来直搅得他心神不宁。
“苏克萨哈死局已定,这一局无论如何你都输定了。”纳兰性德落下一子,吃掉康熙半壁江山,“咱们的时间不多,两年之内必要成事。”
康熙投子认输,抬眼望向容若,低声说道,“我已提调索额图任御前侍卫,兵部左侍郎潘湖叟和九门提督黄锡衮都站在咱们这一边。皇祖母业已密调十三密探进京候命。”
“这样,很好。”
康熙押了口茶,问道,“那班库布练得不错,是谁调教的?”
“图海。”康熙恍然,点了点头。图海在顺治朝颇受重用,虽因罪降职,其文韬武略着实不可抹杀。
“这个门儿您可有日子没进来了。”
“六百六十七天。”说着,纳兰性德合上双目,摸索着向前走,这个屋子对他来说太熟悉,甚至比家都要熟悉。
“你何时添了个金镶玉的镇纸?莫不是你使性子摔了那方独玉镇纸,又着内务府给归置起来的?”康熙一怔,眨眨双眸,连这个他都猜得到。
寝殿门前,脚步嘎然而止,他回身问道,“内堂有人吧?”
“你看都没看,怎会知道?”
“气味不对。”他侧耳听了又听,殿内衣诀窸窣之声隐约可闻。果然,时间足以改变许多。
“我去武英殿瞧瞧!”他抽身便要走,心头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容若,咱们去见个人。”康熙探手相拦,牵了他的腕子推门转入寝殿。
“奴才玛尔汉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玛尔汉,兆佳氏,字元泰,正白旗,其父是盛京将军阿穆尔图,祖上功绩卓著,世代为将。说起这个玛尔汉可是个文武全才,他随其叔伯兄长入关,顺治十一年在军中以军校身份中举,遂留在京中任职。
玛尔汉其人精明干练,他浓眉大眼,笔直的鼻梁下放着一张能言善辩的利嘴。其智远见卓识,其勇不畏强权,他早在康熙亲政前,就曾毫不避讳的直言尚书弹劾鳌拜。
纳兰性德对着玛尔汉打千施礼道,“纳兰性德给玛尔汉大人请安,玛尔汉大人吉祥!”
“纳兰公子快快请起。”玛尔汉以手相扶,语调平缓道,“公子大名,元泰早有耳闻。”
他谦和的拱手道,“康熙四年大人参劾鳌拜之奏章字字掷地有声,有理有据,容若拜服!”
“纳兰公子过誉,过誉了。”人言,纳兰性德仪表不凡,风姿独秀,果真闻名不如见面。人言,纳兰性德与当今圣上惺惺相惜,今日一见,果真所言非虚。
“都坐吧。”康熙示意他二人落座。
寝殿素来是宫中隔音效果最好的处所,兼具避光、私密等特点,不失为密谋绝佳之地。近两个时辰后,玛尔汉才悄然离去。
康熙换上一身便装,故作神秘道,“玛尔汉大人即是朕向老祖宗讨来的恩典。”
康熙剑眉一挑,侧眼问道,“图海则是你讨来的,对也不对?”
“对。”
贾孟城在寝殿门外喊道,“皇上,午膳备得了。”
康熙略带不耐烦的应道,“知道了。”
“你去吃吧,我想歇一会儿。”他转了转后颈,眼前仍旧金星乱冒。这个该死的星桥,真当我是熊瞎子,居然下此重手。
三日来的焦虑没了踪影,早间的自戕如同儿戏,若不是后颈作梗,真就把它当做一场白日梦。若天上降下个好人给本少爷灸一灸就更好了。纳兰性德躺在龙床上,合上双目,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安稳、踏实。
魏敏珠的故意对着殿内高声喊道,“惠主子,寝殿不能进。”
被外面的骚乱一惊,他醒了过来。坐直了身子,心里暗骂,早知被这抽风的妇人吵醒,倒不如不睡来的自在。天色擦黑,我居然睡了这么些个时辰。瞟了眼座钟,料想玄烨是到慈宁宫请安去了。
惠嫔彤霞拔高了嗓音,喝道,“喊什么,你个奴才,麻利儿的赶紧把门打开。”
魏敏珠跪在门前,面露难色,高声道,“惠主子恕罪。皇上严令,这南书房的寝殿不许外人擅闯。”
“本宫又不是外人,自然进得。”
“惠主子开恩!”魏敏珠连忙叩头道,“皇上近日心情不悦,若是回来见奴才放惠主子进去,就算奴才保住了人头,也免不了一顿板子,惠主子您救救奴才吧!”
“狗奴才,啰里八嗦这么多废话。给我起开!”
惠嫔砰的推开门,带人快步走进寝殿。见殿内空无一人,颇有捉奸在床未果的落寞。
惠嫔探手摸了摸床铺,低声道,“床还是温的,紧了眼色好好搜一搜!”
惠嫔彤霞也是个美人儿,面容标致,雪白的瓜子脸,细长的眉毛下闪动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流露出狡黠的光芒。看样貌便知,此女必定巧舌如簧、左右逢源,标准事儿妈一枚。
她端着架子,朗声道,“带来的东西都按着交代好好归置归置!”
“嗻!”几名太监宫女有的转进衣帽间,有的转入汤池,有的则冲进了厕所。找也是落空,躲在暗格里的纳兰性德暗自好笑。方才被惊醒,加上起的猛了些,头愈发的疼了。争风吃醋害死人呐!好容易挨到惠嫔带人走远了,他推开暗格的盖子,刚要出来,忽然间外面又是一阵骚乱。
“还有完没完!本少爷就睡个觉,碍着谁了?”缩回暗格,拿拳头支了沉重的脑袋,心里骂声连连。又一转念,兴许后宫粉黛私下里也是这么骂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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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去慈宁宫请安,遇上了太后和皇后意映,就耽搁了些时辰,待他转入南书房宫门便与惠嫔撞了个正着。
康熙脸色一凝,脸色不善,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惠嫔飘飘下拜,娇声道,“臣妾见皇上近日国事繁重,又赶上夏日炎炎,臣妾特意备了些时令的点心,镇好了酸梅汤,生怕久放,折了口感,所以未经请旨便自行前来。望皇上赎罪!”
康熙没有理会惠嫔完美的说辞,又问道,“每日此时朕都会前往慈宁宫请安,以你的聪慧岂会不知?”
“臣妾脑中尽想着侍奉皇上,错想了时辰。都是臣妾考量不周。”
康熙面色沉静,森然道,“祖上严旨,后宫未经宣召,不得擅入乾清宫。难道连这个你也忘了不成?”
惠嫔慌忙跪倒在地,意欲解释,“皇上赎罪,臣妾……臣妾……”
“念你是初犯,看在你一番赤诚的份儿上,朕不予追究。”
惠嫔如释重负叩头谢恩,“臣妾谢主隆恩!”
“然,下不为例,你好自为之!”话音未落,康熙绕过惠嫔径自进了南书房。
“臣妾遵旨!”
康熙敲了敲暗格的盖子,温和的唤道,“容若,容若,是我。”
“你丫的,没一个省心的。”纳兰性德顶翻了盖子,站起身,闷得衣衫湿漉,“踏实觉睡不成,累得本少爷头疼欲裂,真是冤孽!”
“……”康熙望着他一脸的狼狈相,朗声大笑。每每不舒坦的时候,他总会特别贫嘴。
他把自己扔在床上,大字型趴在当场,吩咐道,“你老人家若是笑够了,烦劳圣驾行行好,找个医官来给奴才的脑袋灸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