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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出一道冬雪般柔和淡漠的光,投印在初九寂静的双瞳里,初九瞳色很深,如同看进一双深井。
梅尧君递给他水,帮他擦净濡湿的汗液和溅射到脸上的几滴血液。初九凝固的侧脸让他想起了书上画着的小道童,分明是年少稚嫩又美貌的模样,却又有无悲无喜的静默肃穆。梅尧君心如电转,再次佯作不经意地问道:“这把剑可是不赖。狼的骨头这么硬,竟然毫发无损。你个穷孩子是哪里得来的,总不会是偷的吧?”
初九一听他说“偷”便急了,紧张道:“污人偷盗是大事,梅公子可不要乱讲毁贫道声誉。”初九一作为,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便难觅分毫,仍是他所熟知的厚颜无耻又无能的江湖骗子,他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初九的神情,实在不知道该信什么好。
若这把剑是初九偷来的,他最多打他一顿屁股教训他一顿便罢了;若不是,若这把剑背后有更深的故事,他恐怕也要在心里防备着。
他在试探初九。他不信初九 。
没人应该这样信赖一个才认识数天而且劣迹斑斑劣行累累、还数次让自己倒霉透顶、抱自己腰的时候抱得太紧让自己淤青的傻逼!梅尧君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扭动着本不存在的小手绢,心中感叹自己红颜薄命的同时用洋洋洒洒气势磅礴的四六句将初九骂了无数次,并且在此时达到了他一生创作水平的巅峰。
他弯腰扶起初九,却侧过脸不看他,冷冰冰问道:“还站得起来么?”
初九摇头,“吓坏了!”梅尧君遂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一瞪让初九的软脚病药到病除,他立即站直、点头如捣蒜:“站得起来站得起来,梅公子,我们这就接着走吧。”
现时正是第三天的清晨。白露为霜,深秋的日光带着微弱的温暖,将夜间结在枝叶上的霜慢慢融掉,冰凉的水珠稀里哗啦从叶间滴落,两人的头发和肩膀都被沾湿。
初九说自己尚且脚软,梅尧君只好在前方开道。初九把阙一递给他:“梅公子把这个拿去。”甚是不经意的样子。
梅尧君略有错愕,从他手里接过阙一。阙一长三寸有余,不知由何材所制,拎在手里感觉颇轻,挥舞起来却如翩翩凤翮,阔荡洒脱,却绝非轻佻。梅尧君心里赞叹道:真是一把好剑!
初九面上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并不在意。梅尧君想到方才自己对他之试探,也觉得无甚道理;可一转念,略有些自弃地想,便纵是自己拿着阙一,也胜不过初九,初九完全不必对他设防。
密林里难辨方向,他们只凭着自觉向某个方向前行,根本无从判断前方状况如何,只求尽快走出湿冷阴暗的森林。复行数里,已是日中天,饥肠辘辘加疲惫不堪。
初九说:“梅公子,我们先停下歇一会,半个时辰后再走。”
梅尧君斩了一上午的树枝,胳膊酸痛得快要举不起来,听他提议和心下暗合,便装作不情不愿地点头。
旁边有一条浅溪,从前方林间蜿蜒而来,若是溯流而上,应当能寻到一方深潭。初九捧起一口溪水,埋头喝掉,甘甜纯净;再看河里,浮游着若干小鱼,初九伸手进去,欲抓出几只将就做中饭。
然而他突然被大力推倒,猝不及防,半个身体都浸没在水里。他想起身,身后的力量却未曾卸下。初九回头,正对上梅尧君面无表情的脸。梅尧君生得甚是英俊,轮廓分明,仿佛是被细细雕琢的玉石精铁,自有一股冷峻森严之感。
初九素来知道梅尧君冷艳高贵惯了,对他的性子也算得纵容,而此时即便是再迟钝,他也能察觉出梅尧君绝非是在发公子哥脾气。
虽不明所以,但性命攸关,初九只好小心翼翼问道:“梅公子,您这是在做什么?”
梅尧君不答,初九心里更加七上八下。虽然被梅尧君制住,要反抗也不过是举手之间,但他却不作为,再次问道:“梅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梅尧君俯压在他身上,这个姿势能让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初九——他比初九高,平素也是从初九脑袋顶看下去,可此时的姿势却不止是上下之别,它意味着威压与统治。半晌他才开口,声音像是在溪水里浸过一样冰凉:“初九道长,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初九被这样没头没脑地一问,当即就觉得大脑当机了,“啊?”
梅尧君眯起双眼,继续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既不会生火又不会做饭、遇到危险只能躲在你身后连路都要让你开……很没用?”
“……啊?”
“你是不是觉得你武功高强、手持神兵,无论是恶贼还是恶狼都手到擒来,会做饭会生活会抓鱼抓鸟,你就可以高高在上目无下尘了?”
初九听得半懂不懂,一把把他掀开,皱眉道:“这都哪跟哪?”
梅尧君冷哼一声,又把头扭到一边。
初九消化了一阵,终于意识到也许是自己伤了这个惯常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的自尊。他挠挠头,刚才被推进水里,头发像湿乎乎的海藻一样黏在头上,这回看起来倒真像一只落汤鸡了。他自小接触到的人几乎都是道士和虔诚或佯作虔诚的香客:清微观里的人,虽然小打小闹,却都是一块儿长大,小时候一起在土里撒尿,把尿湿的土又捏做各种形状……都不过皮糙肉厚的土孩子;下山见到的委托人,多是乡绅地主一类,虽然平日里能把鼻孔扬到天上去,对他还算客客气气。哪里见过梅尧君这种大富大贵兼大傲大娇的物种!以为把事都自己揽着,把他当神像捧着贡着就算对得起这位少爷,谁知道人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初九万分无奈,只好蹭过去对梅少爷说好话:“有道是‘天无不覆,地无不载’,意思是说即便你很没用上天也不会嫌弃你的,梅公子你可千万别多想。”
梅尧君暗自咬牙。
初九看他脸色铁青,倒吸一口气,另辟蹊径劝道:“我师父教育我不起分别之心,梅公子,贫道从未有过看不起你的想法;再说了,‘不自伐,故有功;不自黔,故长’,贫道虽然武艺那什么,向来也是深藏功与名,从不自矜功伐。”他兀自点头,仿佛是对自己一席讲话甚感满意。
梅尧君再也忍不住,“呸!”
初九拍肩,诚恳道:“梅公子莫躁莫怒,清心静气,方是养生之道。”
梅尧君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梅尧君指着他身上的湿衣,别别扭扭道:“喂,去换身干的。”
初九道:“这倒是。”于是盘腿坐地上在书箱里翻来覆去,半天也没翻覆出个所以然来。然后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拍额道:“我倒忘记这茬了。”
梅尧君哼哼唧唧道:“什么?”
初九悲戚道:“我这才想起来,我的衣服那夜都铺在地上,当时急着逃命,竟然没有捡回来。”
梅尧君鄙薄地看着他:“看你如丧考妣的模样,不就是堆破衣服么?”说罢施施然从自己包裹里掏出一套五彩斑斓的衣服丢给他,把初九的下巴都吓脱臼了。
初九摸索了半晌,用梅尧君的衣服把自己装扮成花孔雀的模样,继续撩起袖子坐地上煮鱼汤。
一锅鲜美的白色鱼汤,上方浮着些许香草叶子,没有加盐巴,却倒因此尝出格外的甜。一人捧一只碗,坐在火堆旁边,相对无言。梅尧君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他素来锦衣玉食,这一锅鱼汤实在入不了他的眼,从碗沿偷偷打量初九,发现他正专心致志地埋头苦喝,表情竟然是非常虔诚认真的模样,仿佛碗里不是鱼汤而是什么仙露一般。
见他吃得这样香,梅尧君觉得可怜可爱,自己也跟着食欲大涨。他问在溪水里洗碗的初九:“看初九道长的样子,是很喜欢鱼汤?”
初九说,“自然喜欢。”又补充道,“烹调食物,要还味于食材;而一饮一食,也须细细品尝,得其真味,才算不负。”
梅尧君又冷哼一声:“就你知道!”
初九初遇上梅尧君只是吃人嘴软;如今身上穿的是人家的衣服,不禁浑身瘫软,连骨头都化了,他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贫道什么都不知道。”
午后,他们逆溪流而行,溪流尽头是一条玉带似的瀑布,不似跌落九天而下的银河之滂沱,自有驿外梨花素净安闲之姿态。从旁取小道而上,眼前竟然出现一片豁然开朗的平原——沃野千里,荠麦青青;浅绿深黛之间,像墨汁一样散落着几家青白的农舍;而阡陌纵横,鸡犬相闻。整片天地陡然明亮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XX医生
他们寻了一户人家,欲在此地暂住两日、休养生息。
当家的是对面容宽厚的中年夫妻,家中养着一双半大的儿女,在他们谈话时将院子弄得鸡飞狗跳。
在满天鸡毛里,妇人犹自闲适笑着,可见定力非凡,道:“真是让你们见笑了。”
梅尧君竟然略微点头,道:“不妨事。”掏出银子递给妇人,“这几日恐怕要叨扰了。”
初九从马上取下包袱,不经意看到,赫然是好几两银子,撇嘴,果然是财大气粗。
妇人见了也推辞不受:“公子,这太多了,我可受不起。”
梅尧君再次说不妨,“麻烦大娘替我们多准备些吃食。”
初九默默想:原来他只对自己不客气。
妇人转身进入厨房,叮叮咚咚,煎炒煮炸,半晌后果然上了一大桌菜。无非是几样乡下常见的野菜在水里炸熟、捞起来淋上油盐酱汁;煮几只鹅蛋从中间剖开并列排好;一碟子炒肉片已是非常稀罕的事物;另还摆着一盆白萝卜羹、一篓子各色糕点。虽然平常,也是尽可能的铺张。
夫妇道:“粗茶淡饭,实在是见笑了。”
初九向来拮据,自下山后便没有吃上这么一顿丰富的饭菜,便自顾胡吃海塞;梅尧君又斜着眼睛幽幽看他,想来是嫌他丢人。
老汉见了他俩眉来眼去,只当是暗送秋波,遂用筷子敲碟子,憨厚笑道:“这个年轻人,怎么一直盯着人看不动筷?快吃快吃!对了老婆子,去把上年酿的酒搬出来给客人尝尝,正好驱寒。”
妇人喜道:“好。”去厨房转了一圈,出来时手里捧着一个粗瓷坛子,在他俩面前摆上两只陶碗,各倒上一碗略带浑浊的酒。
农家的家酿酒实不够优质,酒液发酵不充分,苦涩酸辛俱备,酒液上还浮着米滓。
初九忙着扒饭,酒只喝了小半碗;而梅尧君却一饮而尽。
初九吓了一跳,道:“你喝这么急做什么?”
梅尧君不屑道:“你懂什么?本公子这是借酒浇愁。”
梅公子心中自有长愁如长河,初九却依然是没心没肺,须知自古文青和文盲都是无话可说的。
而自古以酒浇愁的文青结局都是同一个:愁没浇掉,醉意却起来了。梅尧君在猛灌了几大碗后,已有醉山颓倒之势,抱着椅子又是亲又是啃,简直毫无形状!
初九大恸:茶者酒之敌,爱喝茶的人酒量不好,古之人诚不我欺!他尚且替梅尧君忧心他的脸面:若是放任他在这里撒泼实在是太有伤体面,等他清醒过来之后,只怕又要扭捏好几天。
想到此处,初九正色,对面色有异的夫妇道:“让您见笑了,我这就把他带去休息。”说着扶起烂醉如泥的梅公子。
夫妇面面相觑,妇人放下碗筷来搭手,犹豫道:“好好……要不我去为这位公子煎点醒酒茶?”
初九怎可再放任梅尧君丢人现眼,忙道:“不必劳烦大娘,我看他睡一觉便好了。”
夫妇只好答允,领着他们去刚收拾出来的一间客房。
妇人在前面开门,几分羞赧的笑容,说:“这房好久没用过了,有些潮。”
初九道:“没事的大娘,比前几天睡树林里好多了。”
妇人上手帮他将梅尧君扶到床上去,打开被子,道:“不过这套褥子倒是新的,上个月打的,我们还没用过呢,干净!”
“那初九谢过大娘了。”
妇人又笑:“这孩子可真懂事,我去那头烧点水,你一会儿端过来给梅公子擦擦身子。”
初九道:“好。”
一刻之后,初九搬一桶热水进来,存的是助人为乐的心思,要给梅公子擦身子,谁知道一擦就擦枪走火了。
说起来,梅尧君正值血气方刚的时候,平日在家也从未压抑过欲望;然在安丰县之时,见妓馆女子长得实在寒碜,刚迈进大门立即骇得掩目而遁,此后只得全靠自己动手,总归不甚尽兴;路上奔波这几日,因有初九在旁,欲打飞机而不得,实在苦不堪言。
欲求不满的梅公子方在席上喝了几海碗农家酒,喝得神志不清浑身燥热,压抑数日的欲望如沸水一般寻觅突破口,堪成决堤之势。
正做着影影绰绰的春梦,紧束的腰带就被人解开,层层叠叠的单衣像笋壳一样被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