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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尧君道:“父亲能放心让章儿协理梅庄事务,也是信得过章儿,为何不将人交给章儿以为历练?”
梅昀风道:“你执意如此,那便把人带走罢。他若是打死不开口,再让父亲来料理。”
梅尧君又扫了陆竟一眼,道:“谢过父亲。”
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瞥,却足以让陆竟心里七上八下。饶是陆竟迟钝,也推测出今日之事十有八|九是梅尧君设下的圈套,而他一头栽进陷阱,眼前只余漆黑一片,也不知将面临何种命运。
而其余死士追赶“梅尧君”迤逦追到五里外,也渐渐觉出不对。如此快的身法,寻常武者尚且不及,何况是不会武功的梅尧君。彼此道了一句“中计”,留一人继续追,其他人则回返梅庄。一问,才知梅尧君根本不曾离开长安城。
“果然有诈!”众人惊叫一声。
又得知梅尧君召集死士,有要事宣布。赶往大厅,发现庭中黑压压站着上百人,皆是效命梅尧君的死士。再往厅中看去,陆竟背对众人,单膝跪地。梅尧君手捧热茶,端坐桌边,正对厅门,一抬眼,眼底是一片漠漠寒冰,见者无不悚然无语。
“人已到齐,我直说了。”梅尧君放下茶碗,“你们既认我为主,自然该尽忠于我。若心口不一、两面三刀,做些瞒天过海、通风报信的勾当,不管你们背后是谁,我都不会轻饶。”
诸位死士本受梅昀风之命,护卫同时,亦要监视梅尧君一举一动,如有风吹草动,便要立即回报梅昀风。听梅尧君一席话,意思是此事他早已一清二楚,若有再如陆竟者,绝不轻放。
这些死士其实也是使命所迫,不得不为之。虽有梅尧君严词厉语,他们表面也唯唯诺诺,实则仍不敢违拗梅昀风意思分毫。
“至于陆竟该受何等处罚……”梅尧君冷眼看向眼前之人。陆竟神情一凛,只听他缓缓道:“便让谢纯玉来说明。”
话音刚落,谢纯玉缓缓步入厅中。今日早些时候,他乔装成梅尧君的模样,混淆视线,再以独门身法甩掉穷追不舍的死士。
随着他一步步走近,陆竟脸色越发苍白。谢纯玉牵着一个小童子,赫然便是陆竟的儿子!
死士之间,只知对方名姓,但死士身份来历主人却了若指掌。谢纯玉先查看了百位死士的簿册,回转途中接到梅尧君飞鸽传信,掳了定居在长安的陆竟妻儿来。
作者有话要说:
☆、钓鱼
不止陆竟面如死灰,在场死士也心有戚戚。原本以为色厉内荏的梅尧君不足为惧,不料他竟雷厉风行至此,其中有多少是谢纯玉的主意不得而知。而谢纯玉从来是笑面虎一般的人物,表面是清风朗月,内里是森罗地狱,共事死士均对他敬而远之退避三舍,他会做出这等下作狠辣之事,想来也是情理之中。
谢纯玉的目光好似三月里的辰光,自微微眯缝的双眼漾开,将陆竟柔和地笼罩其间。
陆竟却不在看他,而是张皇地看向他手里牵着的童子,难以置信道:“阿楠,你怎么会来这里。”
阿楠道:“这位大哥哥说要带我来见爹爹。”
“阿楠,你看,纯玉哥哥果真让你见到了你爹爹,我可曾骗你?”谢纯玉微笑道。
阿楠摇头,道:“谢谢纯玉哥哥。”又想挣脱开谢纯玉的手,往陆竟那边去。然而伴随他的动作,谢纯玉攥住他手的力道也逐渐加大。阿楠虽年幼,也意识到了其中的诡异之处,本能地害怕起来,可他越是挣扎,越是无法挣出谢纯玉的禁锢,如坠流沙,越陷越深。直到手腕被掐得发红发痛,阿楠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向陆竟求助道:“爹爹,爹爹!”
陆竟怒形于色,冲谢纯玉吼道:“何苦将孩子牵扯进来,放开他,有什么我一力承担。”
谢纯玉摇头,不疾不徐道:“陆兄今日恐怕要失望,这个责罚你便是想要承担也无福领受了。”说罢,众人听到一声微弱的脆响,是阿楠手骨折断之声。
阿楠剧痛之下,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陆竟勃然变色,声嘶力竭道:“住手!”
谢纯玉熟视无睹,单手扼住阿楠脖子,慢慢加重力气,同时掰正阿楠的脸,正对陆竟,让陆竟看得一清二楚自己的儿子是如何一点一点地被死亡吞噬殆尽。阿楠脸色涨红,薄薄的、淡青色的眼皮下双眼不安地转动,与此同时,四肢与身躯在小幅度地抽动;然后他开始全身颤动,面色由红变紫,透出不详的青色,喉管深处发出小小的咕哝声,像一只打鼾的小猫。
“放开他!”可恨陆竟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剩一双眼睛,来目睹这场惨剧,一张嘴,来发出困兽般的哀嚎,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求你,放开他!”
谢纯玉的手似乎略微松动了一下,陆竟脸上浮现惊喜之色,以为自己祈求奏效。但不过短短一眨眼的时间,谢纯玉又重新掐紧,阿楠痛苦地抽搐起来。
“住手!求你……”陆竟一身铮铮铁骨因为至亲骨肉逢难而咯咯作响,仿佛亲历,大滴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陆竟哽咽道,“求公子放过他……只要公子放过阿楠,属下甘受任何惩罚,绝无怨言。”
谢纯玉竟然露出同情哀戚之色,缓慢地摇摇头。
“属下……”陆竟几乎泣不成声,道,“属下愿为公子上刀山、下火海,尽忠竭力,绝无二心,死后而已……”
“住手。”正当此时,一声平淡无波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梅尧君端起那碗冷透的茶,大口喝下,通体冰凉,“适可而止罢,如果谢纯玉你的妙计就是绑来一对妇孺再一一扼死的话。这般乌烟瘴气的场面,我看累了。”
谢纯玉虽心有不甘,仍立即卸了力道,将晕厥的孩子抱在臂弯里,回头询问梅尧君:“那依公子的意思,现又当如何?”
“你去将这对母子送回原处。”梅尧君道。
陆竟猛地看向梅尧君,眼神中有百感交集,既有残余的怨怼,亦有显而易见感激。
谢纯玉低头,道:“是。”
梅尧君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周庭外或悚然或愤慨或无动于衷的死士,目光落回陆竟身上,与他四目相对,转而又错开,转身离去,道:“这里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来过问我;这些人既然无心为我效力,也让他们回父亲那里去罢。”
谢纯玉紧随其后离开,道:“纯玉不解。”
梅尧君不语。
谢纯玉追问道:“为何公子要出手阻止?明明就要大功告成了。”
梅尧君停下脚步,冷冷质问道:“大功告成?谢纯玉你所谓的妙计就是这种拙劣又下作的伎俩?”
谢纯玉道:“这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只要让这些人领略公子的强势与决心,日久天长,不愁他们不纷纷拜服。”
梅尧君轻笑道:“你其他的部分,是指继续找来那些人的妻儿,当着他们的面杀死,好令他们丧胆亡魂,然后甘心臣服?”
谢纯玉道:“有何不可?”
梅尧君厌烦不耐之情溢于言表,道:“无需多言,依我方才说的去做,以后也不要再提此事了。”
目送梅尧君顺着曲折的回廊渐行渐远,谢纯玉皱眉,自语道:“妇人之仁,难成大事。看来我当另谋出路了。”
沉檀宫的所在需要绝对隐蔽,然而江白选在洛阳城郊,亦可谓是大隐隐于市。偶有过路人及周围农夫,只当这是哪位富商的居所,并不在意,更遑论诸多武林人士,压根不曾注意到此地。饶是如此,仍要处处留心,不可泄露任何蛛丝马迹。
所以,当宁泽川需要采购新的药材,从来都是自己亲自驾着马车出去,再亲自载回,不敢经他人之手。
这日,宁泽川又找到江白,说自己要去城中倒腾一批药材回来。
这已然成为惯例,于是江白只问了一句:“你这一去,万一初九情形有变,谁能料理?不如让春秋代你去罢。”
宁泽川道:“我不过出去半日,初九死不了。洗春秋?他哪懂什么药材。”
江白点头,道:“此话倒也在理。那你快去快回罢,路上多加小心。”
宁泽川敷衍道:“知道知道,我知道的。”
初九躺在榻上,阖目假寐,而实则却是紧张万分、焦灼难安。早些时候,宁泽川拿药来让他服下,举动中暗示他今日便是约定之日。果然,宁泽川不刻便出门前往洛阳。
初九听着更漏声,心里默算着时间,撑了半日,终于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待醒来,看天色已经迫暮,又侧耳去听药庐动静,看来宁泽川尚未归来。初九怕自己再睡过去,耽误大事,故撑坐起来,屏息凝神,等候宁泽川出现。
又过了一刻,初九终于听到一声马嘶,精神为之一振,心突突跳起来。接着,药庐门被推开,有人蹑手蹑脚走近,穿过药庐,步入暖阁。初九定睛一看,宁泽川站在暖阁门口处的阴暗中,竖起食指放在唇上,要他噤声。
初九点头。
宁泽川走近,到床边蹲下,对初九耳语道:“凌丰刚好不在,倒省了一桩麻烦,事不宜迟,你快把这药服下。”他从袖口抖出只瓶子,倒出一粒黑色药丸。
初九从他手里接过药丸,依言服下。药刚入喉,便觉四肢百骸被久违的生气灌满,不过一会儿,久久不去的虚弱感冰消雪融般消失了。初九竟一时无言。
宁泽川把瓶子塞进他怀里,道:“一颗药,药效只能维持半日,这里还有一些,你拿去以备不时之需。只是此药并非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是杀鸡取卵罢了,耗费的是你自己的元气,万万不要滥用。”
初九道:“大夫所言,初九谨记在心。”
道事不宜迟,宁泽川又将另外一只药瓶塞给初九,“看好了,这便是大夫我费尽了心血为你炼制的伤药,对你伤势应能有所助益。只是你脏腑受伤过重,病根深种,更有复发之虞。往后戒哀戒怒,切忌太费心神,切忌频繁动武,尽人事,然后自求多福。”
初九点头道:“道家修的正是清静法门。况且生死之事,自有天定,初九不甚在意,只要……”
宁泽川最不耐烦他说这种话:“你们道士满口胡言乱语,骗人骗已,沽名钓誉,说清静,又有几个真正清静了?说不在意生死,还日日炼丹求什么返老还童长生不死。虚伪至极!”
初九也不同他争辩,只唯唯应道:“大夫说的是。”
“好了,话休絮烦。你现在若是走得动,就快点离开。”
初九掀开被子,借着宁泽川搀扶站了起来,只是双腿仍有些虚软,站不太稳。
宁泽川催促他,“快去!马和车停在外面,从北边的门出去,那里守备稀少。”
初九问道:“大夫本不愿与沉檀宫为伍,只是受他胁迫,为何不同初九离开此地?”
宁泽川苦笑道:“我若想离开,早就离开了。你有所不知,现在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我在为沉檀宫效力,一旦离开江白荫蔽,还不被人生吞活剥了去。我是被绑死在这条船上了。”
初九道:“如若初九逃过此劫,他日必救大夫离开,以稍偿大夫大恩。”
宁泽川道:“废话恁多!来,快将我打晕,好歹装出个你伤人逃窜的样子,让大夫我在江白面前有个台阶下。”
初九也不迟疑,一计手刀砍在宁泽川后颈,将他击晕。然后剥下他外衣,套在身上,以发遮面,不忘带走梅尧君那袭狐裘,坐上药车,驱赶马匹离开此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失所望
出药庐向北,果真如宁泽川所言,往来之人极少,道边稀疏地排布着几盏昏暗的石灯。马蹄铁敲击在冻硬的石板路上,答答有声,初九生怕引来注意,大气不敢出。他身上穿得单薄,双手僵冷如坚冰,几乎要握不住缰绳。一路上可谓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好在此时起了夜风,石灯明明灭灭,哪怕是与人打了照面,都难辨对方面目。也撞见几位夜出的,那几人不过是匆忙扫了他一眼,便漠然经过。
直到要出北边小门时,才有守门人向他搭话。初九先是被吓得心惊肉跳,仿佛魂魄刹那离体,谁知那人是将他错认成宁泽川,闲来问候了一句“宁大夫,这么晚,莫非是要去哪里找乐子?”
初九不敢说话,只点了点头。
那人叹了一句:“唉,大夫好福气,不像我们,寸步也离不得。”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出北门,将那人甩在身后。初九仍提着一口气,不敢松懈下来,好一会儿后,才敢警惕地探出脑袋,往后看了一眼——原来沉檀宫屋舍墙瓦已经遥不可辩,惟余一片模糊的光亮在黑影幢幢的夜幕里晕开。
初九一时几乎难以置信,自己竟然逃出了长久身陷的牢狱,就连梦中都不曾梦到这般情景。然而,他心中却无喜也无悲,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