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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九郎跟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懒得多说,直接拉了人起身就走,嘴里还不停嚷嚷:「怎麽,你肯泡给君非凰喝就不肯泡给我喝?待桐、待桐,你家王爷要泡茶,快去准备。」
萧令瑀甩脱朱九郎的手,却没有转身走回他的书案,只是照着平日的习惯,一步步走往齐宫花园,春光正好,百花或是含苞或是盛放,来往宫人见了两人俱是垂首站立一旁,朱九郎跟在萧令瑀身後,没去猜男人心底想些什麽,只是随着他转入熟悉小径,此处夹道俱是同一花树,开着层层叠叠重瓣白花,映着午後亮晃晃日光,彷佛一颗颗硕大真珠挂在树上,美不胜收。
朱九郎随口一问:「萧令瑀,这是什麽花?」
萧令瑀脚步不停,也没回头,却说了两天来第一句话。「玉茗。」
二字一出,朱九郎随即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起暗林同样种了很多花,可就没这种漂亮,又说林主种了株牡丹,爱如命般,暗林众人都说美,他就去折了一朵来细瞧,可那花大得跟脸盆一样,他不觉得好看反倒觉得恐怖得要命,或许更可怕的是後头林主拿着剑追人的样子。见青年偏着头想究竟是脸盆大的花可怕还是拿着剑的林主更恐怖,萧令瑀不免一笑,而後又被青年一个击掌吓了一跳!
「终於笑了,不枉我连这种事都拿出来说嘴。」
萧令瑀敛眸烹水,不再理睬青年,炉上的水已涌上细珠,继而连连,他舀起滚水之际,朱九郎一手攀上亭边枝桠,笑问:「萧令瑀,我折你一朵花,你不会心疼吧?」
「不会。」
啪的一声,青年当真摘下一朵盛开玉茗,拿在手中抛来转去的玩,边玩边看萧令瑀泡茶,冲水、洗杯,男人的手握着壶耳,微倾壶,向杯内注入一线透碧,鲜浓茶香转瞬盈鼻,朱九郎不等人唤,主动坐到早已习惯的位置,乖乖地等萧令瑀将茶盏放到自己面前。
茶汤嫩绿活亮,朱九郎看了半天,又问:「这是什麽茶?」
「信阳云尖。」
青年点点头,也不嫌烫,拿起茶盏一饮而尽,装模作样品味半天,终究还是摇头。「不懂。」
「懂不懂并不重要,但求喜爱与否。」萧令瑀破天荒的说了个长句,又将第二杯放到朱九郎面前。
朱九郎并不喝茶,睁着眼瞧了他半天,萧令瑀随他去看,迳自捧茶细品,也不知青年看了多久,最後他拿起已有些凉去的茶水,照旧牛般饮尽,然後点点头。「比那天你泡给君非凰的好喝多了。」
闻言,萧令瑀竟笑了开来,货真价实的那种笑,不是浅笑、冷笑、无奈的笑,而是打从心底快乐的样子,朱九郎搔搔脸,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又看向萧令瑀至今还未停下的笑靥,好似感染一般也跟着笑起来,笑声吓得端着茶点来的待桐险些将条盘给掀到地上,却也庆幸自己自制力强,没真扰了王爷兴致。
「萧令瑀,你笑什麽?」如果知道原因,或许他就能天天逗男人开心。
萧令瑀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笑道:「没什麽,再来一杯?」
「可以大杯一点吗?这麽小杯实在很麻烦,一杯一杯又一杯的你也不嫌累!」
男人始终浅浅笑着,一杯一杯又一杯的斟给他,品茶时他看着自己杯中的鲜绿茶汤,心想这信阳云尖滋味再好,又怎及得上那日草庐中的君山银针?他偏眸看向青年,後者一手菱粉糕一手茶盏,正问着待桐晚上吃些什麽,而微风吹过,带来阵阵玉茗清香,萧令瑀突然想起园子的另一端种了一株牡丹,是当年父皇为他自京城移植而来,虽为一品之君,但不知是否齐国土壤不适,花色竟由红转白、花形亦小,却依旧清艳绝美,他想,或许青年会喜欢。
至少折它一朵没人拿剑亡命追逐。这般想着,萧令瑀又笑了,抬起眸,正对上青年目光,他微楞,突然发现自己忘了父皇移植牡丹时说过什麽!
「萧令瑀,你怎麽了?」
男人摇摇头,为朱九郎与自己斟上最後一泡茶。「明日你我将再往青城而去。」
「去娶你的端王妃?」
男人瞪他一眼,没再开口,而待桐在桌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争得薄情 十三
如果不是待桐已经超过了习武的年龄,好好调教一番此子将来必成大器……朱九郎一边替自己打出发前来青城後就再没好过的脚指上药、一边趁此机会对着待桐呼来喝去,一会儿端水一会儿捧茶,气得待桐一张秀气脸庞都歪了,却还是不得不在萧令瑀的眼皮子底下为朱九郎拿那些他根本就不需要的东西。
「你拿文房四宝做什麽?」
「写信。」朱九郎铺平了纸,指着砚台道:「还不磨墨?」
待桐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磨墨的力道还差三分就要压坏砚台,朱九郎看了直笑个不停,萧令瑀静静地坐在桌旁,没对待桐无礼的称谓作出任何反应,他知道朱九郎喜欢逗着待桐玩,说小孩子就是这样才可爱,早要他别为此惩罚待桐,他不置可否,可也没再限制待桐该如何侍候朱九郎。眼前一大一小正瞪来瞪去,他转而看向朱九郎面前的书信,上头说得不过是近日极好,便知是寄至暗林,良久,他才迟疑地伸手指道:「这儿错了。」
朱九郎转头细看,才发现自己净顾着与待桐玩闹,竟写了好几个别字,他倒不是很在意,想来林主也不会,可他还是将笔塞到萧令瑀手中。「不如你来帮我写。」
男人当真又铺平一张纸,先是将他所写的重誊一遍,而後便拿着笔看向他,朱九郎迎上他认真目光,一瞬间竟不知该哭该笑,终是自己低头笑了几声,也不再同待桐嬉闹,抬起头来缓缓一字一字念出他本要写的,却加了许多诸如在齐国吃好穿好、端王爷是个极好的主子等既非违心之论可也堪称夸大的事,萧令瑀不甚自在地停笔,抬眸只见朱九郎撑着颊,笑盈盈地看向自己。
「小的可是句句肺腑之言。」
看着他毫不诚恳的双眼,萧令瑀放下笔,好歹落款该由朱九郎自己来。「本王看得出来。」
朱九郎笑着接过笔,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待桐收好桌上物品後便下去了,毕竟是野店,他还有太多必须吩咐跟准备的事,而王爷这儿有朱九郎,他倒是很放心,只要那张嘴不要再说出什麽会惹王爷不开心的事就好,不过,他也不介意再多往他伤口上踩两脚就是了。
待桐离开後,屋内一时无声,萧令瑀静静地坐在桌旁,等待着看似满腹问题却不知如何开口的青年整理思绪。这些天连日赶路,朱九郎如常策马跟在自己车厢旁,然偶尔风过吹起车帘,昏昏欲睡的他总会看见青年转瞬移开的目光,来不及捕捉的眼神中彷佛藏着什麽天大的疑问,他猜,或许是自己对天下的执着?又或者……其实他根本猜不出青年的心思,无论是臣子、姬妾或是宫人,他总是能猜出他们想要什麽,无非是财富、权势或生命保障,可朱九郎不同,他不过是自己买来具有时限的一个护卫,却硬是在他的生活中插上一脚,管东管西好比老妈子,可又彷佛什麽都不想要。
朱九郎猛地站起身。「很晚了,你还是早点歇息吧,明日就可以迎娶你的端王妃啦。」
青年说完,也不理会他的反应便翻窗离开,看着他的背影,萧令瑀吹熄灯火,躺上床後闭起双眼,他知道自己不会睡去,因为朱九郎会在半个时辰後坐回他的窗台,他的武功确实不如青年,但极难入睡的痼疾让他轻而易举地发现青年发出的细微声响,他极想睁开眼睛看看青年为何这麽做,却依旧维持熟睡的模样,直到青年离去,他才倦极而眠。
这一日他睡得迟了,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待桐服侍他梳洗更衣时说朱九郎吩咐过莫要打扰他,想到近乎鸡鸣方才离去的青年,萧令瑀沈着脸摔断一只玉簪,待桐吓得不敢再多话,他却沈浸在微带愤怒的思绪中没有发现,或许自己给了青年过多的权力,他确实想将朱九郎纳入麾下,而不仅是一年的护卫,但他刻意放松的界线不断被逼紧,几乎已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
踏过一地碎玉,萧令瑀转身下楼,听见他的脚步响起,大堂里立刻寂静无声,本坐着与朱九郎闲谈的宋之期起身退至一旁,朱九郎也站起来,却是认真移动着桌上的碗碟,萧令瑀入座後看了一眼,见桌上摆着两副食具便知朱九郎亦未用早膳,心下已是不喜,然朱九郎没留意他面上神情,只将几碟新鲜山菜往他那儿推去。待桐盛了尚冒热气的红稻米粥,再配上一碟自齐宫带出来的椒油蒓齑酱後便规规矩矩地随着宋之期退出大堂。朱九郎看看那碟腌菜,没多想也往萧令瑀的方向推,见桌上的菜全往自己这儿挤,饶是让人侍候惯了的萧令瑀也不免局促起来。
「好了,这不是你该做的,真当自己是本王的奶娘?」
「啧,真不识好心,我可是怕你出了齐宫不习惯,又来挑三拣四的……」像是终於发现他的脸色不对,青年越说越小声,偏过头去也不知认真看些什麽,直看得都忘了坐下。
萧令瑀没再开口,执起银箸的一瞬间正巧瞥见朱九郎手上几处割伤,虽已上过药却仍有浅浅红痕,正纳闷还有什麽伤得了青年,後者已警觉地缩回手。「萧令瑀,你盯着我看做什麽?菜都要凉了。」
「你不坐下用膳,还想耽搁多久?」
知道男人埋怨自己不让待桐唤他起身的事,朱九郎搔搔头,也不客气,坐下就直接吃了起来,那碟椒油蒓齑酱还是他扫了大半,萧令瑀依旧慢条斯理的将新鲜山菜放入口中,连吃了几道,他才发现这些都是上回来时自己多吃了几口的山蔬,萧令瑀不动声色地望向青年,只见後者的银箸总是有意无意地避过其中几道,倒像刻意留给他吃来着,还未多想,青年已夹了一大筷山蘑放入他碗中。
「吃饭就吃饭,发什麽呆?」
不再深思,萧令瑀静默用膳,朱九郎早早就吃完,可等他用过後还是一边抱怨一边扫光桌上菜肴,马匹早已备齐,这回不再需要轻装简从,萧令瑀仍是只挑了数人跟随,朱九郎一路难得地静默,却在接近草庐时勒马不动。
「有人来了。」
萧令瑀蹙起双眉,此时接近草庐之人难道会是……他看向後方,宋之期亦是一脸担忧,上前禀道:「王爷,难道会是萧沐非等人?」
「没有其他消息?」
「下官这儿确实没有得到消息,失职之处,请王爷恕罪。」
萧令瑀没有说话,朱九郎拉了拉他的袖子。「人就快到了,而且听起来还挺热闹的,怎麽办?」
「命众人就地妥善躲藏。」宋之期领命而去,萧令瑀心底却犹摆荡,直到青年又扯了他一下,他方如梦初醒。「先观望情况。」
朱九郎耸耸肩,指向草庐前方树林。「我带你躲起来?」
「不必。」
见男人甩袖而去,朱九郎摇摇头,纵身跃上树梢,挑了个能看清萧令瑀的位置後才安然坐下,虽然随之而来的鼓吹声及大红花轿惊得他险些落地,但草庐前的一场戏码却叫他看得津津有味,几乎想要拍手叫好!
争得薄情 十四
瞧那萧沐非端秀俊逸、笑如春风,靠着大红花轿的样子分明带着纨絝子弟的玩世不恭,说起话来却恰如商人般有理有据、进退得宜,虽说乍听之下是浪荡嘴贱,可也算得上是条条在理,重点是……刻意让君非凰下跪宣示忠诚的那一幕,作戏意味十足十,摆明就是演给萧令瑀看的。
朱九郎意味深长地看了藏在草庐旁的萧令瑀一眼,对男人挺直的僵硬背脊倒有些幸灾乐祸的同情。
直到大红花轿离去,鼓吹乐声渐远渐轻,几名护卫与宋之期方护着萧令瑀闪身而出。单看男人抿着唇的样子,朱九郎就知道他心底肯定不大舒爽,可怎麽说呢?他倒是看得十分解气,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半天,他又莫名其妙地皱起眉,所以自己这一路究竟是气什麽来着,居然能气到采摘山菜时割伤了手?
朱九郎还未想通,那儿宋之期已不安地跪下。「王爷,我们似乎……来迟一步。」
萧令瑀仍看着花轿离去的方向,那男人与君非凰的一字一句无疑都在刻意演示自己的失败!他掩於衣袖下的手悄悄握紧,眼底又更冷了几分。
「不仅迟来,行踪亦被发现。」
话语方落,一旁树上随即传来朱九郎戏谑笑声,甚至放肆地说道:「萧令瑀,我说了你武功不好,要你躲远点,谁让你不听。」
萧令瑀看向树端,只见朱九郎纵身飞来,黑衣黑发一阵乱飘,虽然逆着光,男人还是能够猜出青年脸上铁定挂着得意的笑靥!也不怕他生气,朱九郎笑着停在他身侧,毫不客气的就将身子大半重量靠向他,看似无意,却巧妙地撞掉他紧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