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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心-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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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传十十传百,笑眉馆每年的琴会倒颇有些声势了。
  
  一跨进大堂,便发现头顶挂着无数盏暧昧的红灯笼,灯笼都不特别亮,晕晃晃的,倒是熏香比平时素雅,淡淡的很适人。
  仔细一看,平常的桌椅软榻都被撤走了,只一张圆形木台占了整个大堂,径长怕有五六丈,台中间一方摆琴的红木案子,孤零零设在中间,周围挂着轻薄透明的粉纱,都用缎带束起系在梁上。这般排场,很难不让人有所期待。
  
  老鸨一见到他们几张熟脸,立刻殷勤地贴上来,手绢都险些甩到天上去:“哎哟,就知道四位公子要来,早早给安排了上座,二楼请!”
  
  阎肆侧身,指了指被自己挡住的谢流芳:“今天是五位,这位公子头一回来,你可别怠慢了。”
  
  老鸨含笑看向谢流芳,蓦然眼睛就睁大了:“我的亲娘,这位公子简直……简直……”平日里多伶俐的一张嘴,顿时堵住了。
  
  傅阳笑话她:“简直什么了?这位公子模样太俊俏,老鸨你也春心打动不成?还是觉得有他在你一群小倌儿都要被盖了风头?”
  
  “啊呀,瞧我这笨嘴,老娘干这行多少年,就没见过生成这样的!”
  
  实际也怪不得她,之所以人人都说谢流芳长得好看,因他美则罢了,偏偏属于美得张扬的,让人一眼就锁住不舍得放,尤其满楼大红灯笼一衬,更是一抹惊艳。
  这么索人魂魄的相貌,却又一脸寡淡,连眸子里都是冷的,愈发叫人移不开视线。
  
  才进门站了一小会儿,二楼大部分视线却已经都落在谢流芳身上了,还有些笑得暧昧不明的,多少让他不适。
  赵珩瞥见谢流芳这一会儿又蹙了眉,也猜到几分,便道:“上楼吧。”
  老鸨眯起眼,又打量谢流芳几眼,才使唤门童过来带路。
  
  人到了二楼,却发现边上一间是王福、王泰兄弟。
  
  王福依旧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只扫了谢流芳一眼,其他几个索性直接忽视。边上王泰倒似乎还记恨赵珩,平日书院里能避就避,这会儿打了照面,眼神里还有几分厌恶。
  
  自然,这五位也不乐意见到他们。司瑾低头对门童道:“只留这一处座了?”
  
  门童向四周看了又看,终于指了指对面一间:“那一间原是给刘驸马的表外甥留的,他人还没到,几位公子要是觉得此处不妥,可以换到那里。”
  
  司瑾刚想说那就换吧,却先一步被傅阳拦住:“晦气,鲁明贵那一拨也在那。”
  
  果然,鲁明贵、杜王孙那几个正在对面,相比王家兄弟,那几位可是讨人厌得多,司瑾想起鲁明贵曾经想害赵珩,也深觉不妥,便只能在当前这间坐下了。
  
  门童招呼他们坐下,便从座下摸出翻牌的木箱,在五人面前打开:“几位公子今儿想挑谁伺候?”
  
  阎肆冷冷一笑:“今天你们馆里人这么多,轮到我们还有好货色么?”
  
  门童嘿嘿一笑:“几位公子是我们这的熟客,这点规矩我们还不懂么,自然留着几位了。”
  
  傅阳摆明了诚心要赵珩难看,大声说:“你们那个‘月清’相公还在罢,他可是我们宋公子心尖上的人,可别告诉我他伺候别人去了。”
  
  “哪能啊,红澜相公和月清相公都候着几位呢。”
  
  小王爷原本不太高兴,可一路上不管傅阳和阎肆怎么说,谢流芳都侧耳听着,非但不生气,还淡笑回应,弄得他心里不知怎么的烦躁。
  
  这一边不高兴,一边烦躁,也算是以毒攻毒,心里反而有些自暴自弃的豁然,索性拨了月清的牌子扔给门童:“就叫月清来。”
  
  何故假惺惺又提心吊胆,横竖他谢流芳不会在意。
  
  阎肆依旧叫了红澜,司瑾和傅阳也叫了两个面熟的,轮到谢流芳时,就看他单单望着那木箱子没有反应。
  
  一路上谢流芳都很温和,给那三个的感觉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们无暇思虑谢流芳怎么忽而转了性,更不知道谢流芳在谢家墓里放下断龙石的事情。
  只是恍然间觉得又是当年打闹在一起的兄弟了,难免放肆起来。
  傅阳甚至调侃他:“怎么这么举棋不定,闭上眼随便摸不个不就成了。”
  
  谢流芳摇摇头:“当我是你?花酒里泡着长大似的,也不怕得病。”
  
  这话里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司瑾摸了张银票给门童:“跟你们妈妈说,新来这位公子喜欢干净的,一定要真正干净。”
  
  门童接过银票,仔细瞄了上面的数目,立马应道:“一定一定!”
  
  傅阳笑着凑近谢流芳:“老实说,我还真没底,以为你是不屑来这种地方的,起码不屑玩小倌儿,看错你了!”
  
  阎肆也笑道:“而且一来就挑‘雏儿’,这喜好有点眼熟啊。”
  
  三个人颇有深意地看着赵珩,岂料这回小王爷一点没有不自在,反而撑了扇子,倚在榻上,说道:“但凡有点品的,都会偏爱没人动过的东西,越是难以采撷,越是惦记才对。可不像某人,总是腻在红澜身上,也不知道有什么趣味。”
  
  一旁谢流芳端着茶盅,听到这句话,眼色倏然闪了闪,抿入口的上好龙井,含在嘴里,半天没有下咽。
  
  阎肆和司瑾对望一眼,也不做声了。
  
  剩下傅阳好像全无感觉一般,还在和着赵珩一起取笑阎肆。
  
  大约过了一刻,几个相公陆续走进座间,红澜他们和阎肆司瑾混得烂熟,说两句话就贴到一块去了。
  
  倒是小王爷这处反而显得不怎么急色,毕竟赵珩待月清有些不同,也因为初相遇时的柔情,月清对赵珩使不来谄媚挑逗的那一套,只斟了酒递到赵珩唇边,便伏身帮他捶腿了。
  
  间隙赵珩朝谢流芳那扫了一眼,倒见他和跟前那水灵灵的小倌儿有说有笑。过去谢流芳要这么对他一笑,简直比昙花一现还要难得,金贵至极。眼下这金贵顿时就跟不值钱似的,哗哗往人眼前送,还是给一个小倌儿。
  
  赵珩不免觉得自己过去太可笑了,费尽心思想要摸透那人,保护那人。自以为功德圆满,两情相悦,还是不及那人心里的寡情。
  
  花前月下,荷塘幽香,那些呢喃的情话和深吻,身体厮磨的温热,竟然都融不了这人胸膛里的一颗心。
  然而,那些又都算什么呢?
  
  当年追求醉坊兰莘公子,歌姬孟小婉,天香楼头牌冷香的时候,无论从阵仗架势,还是名声传奇上看,都比这次浩大许多。
  风流京华的小王爷,如今栽在这么一个人手上,传出去究竟说是笑话,还是报应?
  
  天下之大,美人之多,怎么偏偏不巧,就遇到了谢流芳,凭什么眼里只能有你谢流芳?
  
  赵珩实在是心有不甘,几杯酒水下肚,忽然贴到月清耳边,含着他的耳垂低笑道:“过会儿琴会结束后,本公子就要了你,好不好?”
  
  月清蓦然红了脸,垂了下颔,不敢抬头看他。
  
  下一刻,大堂里悠悠传来一首笛曲,冷清的调子生生让笑眉馆的浓艳的声色静默下来。
  
  台中站立着一个少年,他每吹奏一小节,周围的纱幕便放下一帘。
  
  直到所有粉色轻纱都垂落及地,像神秘的纱帐凭空出现在笑眉馆中一般,眼看其中人影绰绰,却又不能看得真切。
  
  灯火红晕,满楼淡雅清香,暧昧十分。
  
  不多时,笛声骤停。
  
  红澜说:“琴会开始了。”
                  chapter 23
  赵珩是第一次听琴会,却有些欲罢不能的感觉。
  
  过去在宫里跟着皇子一道学琴的时候,只听太傅说过提过浙派指法,却不知道浙派古琴竟然如此细腻、轻婉。
  
  更吃惊的是,接连几个相公的弹奏,竟然都没有丝毫错漏,甚至琴韵四生。
  
  倒是前来踢馆的几个书生,反而显得生涩异常,也不知道是技法不精还是被这红楼里的场景给吓唬了。
  
  赵珩心道,若让郭小将军和陆二见识到此情此景,恐怕他们也乐意来这天熹书院带上一年半载。
  
  赵珩一边暗叹,一边手中技痒,不断跟着音律敲打节拍,手指也惯性地在桌上做出抚弦的样子。
  
  一曲《秋鸿》终了,赵珩惋惜摇头:“技法是不错,琴韵差些,秋鸿当有自命清高的傲气,却被那相公弹成了凄凉曲,可惜。”
  
  阎肆道:“刚抚琴的那位,可是去年夺魁的红靡相公。”
  
  司瑾接道:“你也懂浙派琴曲?”
  
  赵珩笑道:“不懂,听总会听。”
  
  傅阳忽然想到什么,惊道:“我刚就觉得这曲子耳熟,这会儿想起来,可不就是流芳小时候最常弹的曲子?那会儿我们都嫌难,曲谱都懒得瞧,就他弹得最好!”
  
  司瑾点头:“说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伺候谢流芳的小倌儿名叫意和,长得甜美,脸上始终挂着笑,听傅阳那么说了,便依在谢流芳怀里,道:“公子可有雅兴抚一曲?”
  
  傅阳一听,立刻道:“对对对,流芳,你也去踢个馆啊。刚谁说的,就算弹不好还能拿锭银子。”以他们几个的家世,自然不在乎这个把两银子,不过图个好玩。
  
  赵珩也含笑望着谢流芳:“知你琴艺不低,却总不好好弹,不如借此机会让我开开‘耳’?”
  
  谢流芳淡笑:“你想听?”
  
  赵珩凝着他:“想。”
  
  “就刚才那《秋鸿》,可好?”
  
  “好。”
  
  红靡相公之后,再无人踢馆,一时满楼静寂。
  
  眼看今日琴会已得圆满,堂中却响起忽然一声朗然高喊:“西湖——谢公子——请教——红靡相公!”
  
  谢流芳下楼时周围已起喧哗,待他走入帐内,这喧哗又忽然静止了。
  
  谢流芳对红靡相公道:“谢某欲借阁下宝琴一用,不知可否?”
  
  红靡见到面前这人,又听到这恭敬口气,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将怀里的琴递过去。
  
  “多谢。”
  
  谢流芳将琴摆在案上,手指随意拨了几个音。
  
  隔着粉红色的纱幔,赵珩依旧能感觉到谢流芳抬起头正看着自己,只是表情模糊,看不真切。
  
  婉约的琴音盘旋而出,萧索、彷徨,却无半分自哀自怜、也无半分凄迷悲伤。
  
  曲风自三段开始转向,如秋日荒野般空阔浩大,敲击人胸膛里最难以触动的心弦。
  
  如秋风横扫般的执著、冷傲,又如秋叶迎风时的孤独、无依。
  
  偏偏不肯妥协一般,强硬、固执,不愿缓和、不愿柔情,不愿托付自己随雁群归去,宁可驻留原地,等待秋意侥幸的停留,需索它短暂的陪伴。
  
  自然,也不会开口求它不要离去。
  
  赵珩感觉灵魂都被这曲子吸走,总是隐隐有些心痛的感觉挥之不去,放大在脑海中的却不是琴韵里冷傲的孤鸿,而是谢流芳泪流满面的脸。
  
  全曲终段,舒缓缱绻,却不是为了秋风和孤鸿的隽永。
  而是冬季将至,短暂的陪伴面临分别。
  
  原本应该凄伤的,却被谢流芳改了调,全然一派无奈挣扎。
  
  无奈为何?挣扎为何?
  
  赵珩听不懂。自然,在外人耳朵里,谢流芳也不过弹错一段罢了。
  
  曲终,还是满堂喝彩。
  
  谢流芳起身,依旧面色淡然,好像从未随着琴曲出入。
  
  “喂,月清的手都要被你掐断了!”
  
  被傅阳一提醒,赵珩才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扣着月清的手不放,月清的腕上已经明显有红痕,只是他出不了声,又误会挣扎才一直咬牙忍着。
  
  “对不起。”赵珩松开手,笑着将月清搂在怀里安抚。
  月清跨坐在赵珩身上,摇头表示自己不疼,反而迟疑着伸出手,在赵珩的眼角处抹过。
  
  这细小的动作自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包括刚回到包间的谢流芳,也只是看到两个贴合在一起的人影而已。
  
  最终夺魁的还是红靡相公。
  
  谢流芳无所谓地笑笑,此时他多喝了几杯,脸色微微发红,连带眼神都有些迷离。
  
  谢流芳都能喝倒这份上,其他四个更不必说。
  
  傅阳靠在阎肆身边,点着他的鼻子,却是在对谢流芳说:“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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