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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些微光从楼上传来,青莲不辨来去之处,便寻着光亮上那层楼去了。柔亮的光线从屋内散出,轻轻寻入,身为乐者的青莲喜不自禁,想到自己定是在朝华殿之内,不论前事,皇上果然真是爱乐之人。
只见满架器乐,琳琅满目,雷氏名琴难得,九霄环佩珍现,笙阮琵琶,筝埙箜篌,整套的箫笛,缀着流苏,依着长短陈列的在架上,或玉或竹,煞是可爱。青莲绕着屋内乐架,时而挑弦,时而拨弄,一时忘情,爱不释手。
似是有淡淡的莲香清气缭绕在琴笛之间,让青莲心中一片安适。小心的的从架上取下一张琵琶,曲颈素弦,清洁无尘,轻轻的拨弄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怕惊扰旁人,青莲又将琵琶放回原处,心中念起乐艺非凡的母亲,这琵琶琴艺便是母亲最先教授自己,为就安身之用,可如今想来,自从父亲把母亲和自己接回童府,就再也没有调弄过这商女之音了。
想到母亲,青莲心中一片离情,可是看到满室器乐,心中又莫名的安定,想着这些名器所归属的乐师,定是高洁雅乐之人,也不知有没有机会相见求教,带着一丝丝的怅惘,青莲走出了乐室,寻着微光继续登楼而上。
楼内静暗,那轻落的脚步声让青莲在这陌生的地方不觉有些胆怯,但一想到刚才所见到的馨室满乐,青莲心中稍定了一些,下意识的认为这里定是安宁美好,然而却往往事与愿违。
若说青莲刚才见到那满室器乐,是油然而生的欣喜,但见到此处静室,却是难以避免的惊惧,门梁上的珠帘还在面前微摆,似乎有一阵自内而外的阴风送出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息,而即使是这样,恐惧着的青莲还是走了进去,仿佛有什么驱引一般。
不比方才乐室的花窗薄纱,这一层楼屋中的垂着厚厚的帘幕,不辨窗格外色,嵌在帷幕上的夜明珠那柔和的光彩流转在满室冰冷的刑具之上。
屋内正中是一个十字状的黄梨木刑架,上面缠绕着乌沉的铁链和粗绳,青莲走近,颤抖着手轻轻的抚摸,指尖触及那金铁的冰凉,青莲不禁打了个冷战,心中胆寒,可不知为何不忍放手,一寸寸的扶过。
刑架木色暗沉,却打磨的光可鉴人,可两端却有着深深浅浅的刻痕,纤细的凹槽中血迹暗沉,恐是清洗不掉积淀了下来。青莲心中莫名的沉痛,又是怎样的逼迫,让这架上受刑之人指甲深深的嵌入着厚重的木中,遗留下斑斑血痕。
看着面前那空荡荡的刑架,青莲心中难过,似乎闻到了那苦涩的血气,不觉间泪水濡湿了双眼。青莲环顾屋内四周,帘幕下垂放的竟是些大大小小的刑具:粗细长短各异的鞭具,各类的笞杖,厚重不一,大毛竹板子,缠绕精细的各色藤鞭,荆条,插在长颈瓶中四散的细竹篾片,拶夹,铁钩,木板,枷锁,铁链,粗绳,有的知道,但很多都不知道,或挂放在垂幕上,或搁置在墙脚边,环绕四周,围着中间孤独而立的刑架。
看着这满室的刑具,青莲心中大恸,是谁,定有谁曾在这屋中经历过种种非人的折磨。青莲有些站立不稳,那般静好的乐室上怎会有这样血腥冷酷的地方?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让青莲阵阵眩晕,想扶住些什么,可是除了入眼的刑具,屋内再无所有。
青莲一个踉跄,入手扶到的竟是那刑架上缠绕的铁链。入手冰寒,青莲再也忍受不住,虚浮着步子逃出了这间可怖的刑室,不辨方向朝层楼上去,迎上一片天光水色,湖风满面。
朝华
原以为不过又一层楼,但刹那的天光迷蒙了青莲的双眼,攀过楼梯来到处竟然是一个宽阔的平台,似与天接,风拂乱青丝,吹散珠泪,撩动衣衫,满面满目,仿佛满身都是那清清爽爽的水汽,荡涤尽方才心头阴霾。
青莲行至台边,眺望着眼前浩淼烟水。只见露台四周是一大倾湖水,笼着蒙蒙的烟水,远处画柳满堤,近岸则是一大片莲荷;碧叶初成;层层叠叠的铺漫在水上;菡萏莹润;点缀着那漫漫碧水烟波。
忽然似有霞光散落,青莲回首相望,云清色淡,遥遥的隔着那沉的白月,天际的一片华光仿佛从那高高在上的金碧宫顶散开,铺满了青莲眼前。旭日朝华,天色就这样明艳起来,隔着粼粼波光,远地的碧色折射着光彩,流散各处,一切仿佛慢慢苏醒,轻盈生动。翠玉烟笼两岸风,小湖涟起絮飞空,而青莲则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一丝絮,一颗尘,一片光,不知被谁遗落在这未名的晨景之中,而这里正是朝华殿的澜台。
朝华殿位于整个皇城的最北,依山而建,虽然不过是寻常的坡摆,但却无疑是整个皇城的最高处,名取朝日之华意,也正因为它每天都迎接着第一缕阳光。
朝华殿原不是皇帝所居的正宫所在,因为其特殊的地势常作观星问卜之用,所以皇帝虽不住在这里,却也常流连于这里的清净,所以经过历代帝王的经营,朝华殿已算是整个皇城中风景最清绝的地方了。
依山建立了巍峨的朝华宫殿,并在山阴面人工开凿了一个很大的海子,如一块白璧镶嵌在着宫城深处,此湖取意名作北海,可见其渺远。
绕着北海湖堤岸栽满了绿柳,湖边则是铺漫的荷莲,画舫近岸,供君王赏玩。前朝明宗又遣千人、废银百万于湖中建立了一座楼阁,名曰澜台,与岸边处修一长长回廊与高台相同,宫中许多名器珍品皆藏于台楼上。这座澜台就仿佛是缀在湖玉上的一滴晨露,可爱万千,可那曲曲长廊在青莲眼中,却像是横在那白璧上的裂缝,让这满眼的美景再也无法完满。
青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仰面对着四散的明华有些迷惘,自己原是那样的期许着走出府门,可是现在的皇上还是原来那个琴笛相对的瑞嘉吗?为何在这样美丽的地方会有刚才见到的那些东西,无法想象,拥享着那满室名乐的人,应为雅洁却又怎会沾染那些冷酷血腥?
一阵风过,微澜轻尘,青莲仰面迎上这初始之风,闭眼,再睁眼,这样浑然的天光和风,仿佛从鸿蒙间伊始,让人无法不被其阔大感染,青莲的心渐渐的安定,伸出双手邀约着上天的眷顾,那晨光从指间流泻而出。
不知哪处佛堂的钟声隔水传来,清清幽幽,让人心中平静。父亲此时定然已经起身了吧,可用食膳,是在舞剑,还是去校场兵?不废晨昏之礼的青莲此时自然的想起了童屹,一个护他于羽翼之下的父亲。青莲舒展开来了容颜,脸上虽然还有些微微疼痛,但是他仿佛明白了父亲之前的震怒,之后的担忧,自己的确是太懦弱,还不足以独当风雨。
慢慢拢起手收于面前,袖风满壑,青莲看着眼前飘动的发丝和衣袖仿佛想明了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或者只是我尚未明白而已。
心境豁然开朗,青莲虽是沉隐的个性,但自小的独处让青莲同时也追崇着虚静恬淡,寂寞无为的境意,既然现在心中所爱之人一切安好,那便无所担心。青莲此时心境明朗安适,扬起面前的双手,在这临水高台之上乘风演了几式太极,一时朝华流风,飘飘若白鹤临舞,羽化登仙,然而这煦风虽和却依旧还在宫墙内徘徊。
救挽
正当青莲纵情自然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几声阴恻恻的干笑声,混在清风传入耳中,让青莲心中蓦地惊颤,转过头去,对上吴德阴沉的神色。适才青莲沉溺于自然的和美,在这澜台之上从星夜暗沉到朝华四霰,长长的伫立舞风,那样的风采人神共注,又怎会不惹弄到旁人,只是青莲自己尚未发觉,直到一行人登上台来。
青莲看着离他仅仅只有十步之遥的吴德,眼内满是惧怕,吴德仿佛是一只来自贫瘠草原上恶狠的豺狗,以一种发现猎物般兴奋的眼光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的猎物,而青莲就已被这样的眼神摄住。经前日朝华殿之罚,青莲对于眼前这一位形色柔媚的太监心生恐惧,无法忘记那天亲看着吴德手挥着木板一下又一下的砸到自己的脸上,眼神无法躲闪,那样阴很谑侮的神色,仿佛要把人咬碎一般。
吴德看着呆立在面前的青莲有些恼怒,戴罪之人竟似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然而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皇上吗?帝王从小训育甚严,嘉瑞自然也从小养成了黎明即起,习文练武的习惯,虽然近年荒唐惯了,也还是起身后再作宴乐的,而青莲久立在这北海澜台上,月落日升,同样是高阁的朝华殿中,嘉瑞现在自然是望到才了过来,来瞧瞧这个几日前让他大费气力的人。
吴德此时是遵照嘉瑞的旨意,将青莲带过去,所以不敢太过耽搁,方才在廊中看到这位皇上另眼相待的乐师展袖舞风的身姿,吴德心中由羡生妒,由妒生恨,现在看到青莲呆立在前,便不开口宣驾,一会儿追究起来又定是不敬之罪,哪有人见到皇上是这般的,不跪拜,不请安?
青莲看到上次折辱打罚他的吴德突然出现在身后,心底害怕却又无处可躲,看到吴德还向前,青莲不知所措,因为他不知道在威势下自己可以做什么,吴德那样的狠色让青莲心生胆怯不敢相对,低垂着头。看到吴德又走进,无处可逃的青莲一步步的向后退去,眼神慌乱,竟没有觉察到自己已近台边,和那一双一直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其实在这宫墙之内,若是注定的事情又怎会逃得掉,在这澜台之上又可以退得几步去?不一会儿青莲就已临台边,周围的风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吹着,隔着眼前的飘乱的发丝,那魔鬼的脚步依旧紧紧相随,害怕,心中充斥着无助,父亲不在身边,兄长也不在身边,我,我该怎么办?再退一步,一声惊呼。
青莲早已退至台边,而那朱漆雕栏不过二尺来高,而青莲并未察觉。再退一步,就被绊倒,身子毫不受力的向后仰去,风虽静好却托不住青莲坠的身子。
青莲的头在那一刻忽地仰起,万千青丝向后垂落,越过吴德伸出的魔爪,入眼的便是云色倾城,好美,可惜将要离别,青莲轻呼一声却无意求死,闭上的眼睛不过是想在下一刻睁开时可以发现这仅仅只是一个噩梦的完结,然而却对上那熟悉但又陌生的双眼,还有霸道的力量。
在青莲即将跌落的前一刻,嘉瑞兔起鹘落间已跃至台边,果断的探出身子一把抓住青莲的手臂,而青莲就这样被抓吊在空中。
隔着那蚕丝所制,顺滑非常的衫袖,嘉瑞半跪在地上用力抓紧,但只觉的手中的臂膀一寸一寸的向下滑去,而由于倚栏太矮另一只手不得不抓住扶栏,直到握住青莲的手腕,臂上白衫向下滑落。
青莲惊魂甫定,抬头怔怔的望着近在咫尺的脸,英挺的眉目,灼热的目光,额发微散,却不同于那日高座上散发的慵懒。不知为何身受着嘉瑞执着的目光和力量,那被他牢牢抓住的手腕,青莲抵不过这样强势的力量,那只被攫住的手不由自主的挽上了嘉瑞的手腕。
青莲的手腕握在嘉瑞手中,是那样的纤秀,仿佛不堪盈握,而嘉瑞那健硕的筋骨让青莲感到信赖的力量。就在嘉瑞正用力的一点一点将青莲拉上台来,皇帝身边的随侍算是在眼前的突变中反应过来,吴德在身后招呼着,几个随行的太监就围上相帮。
听到身后的响动,嘉瑞更是收紧了握住青莲的玉腕,眼前来来回回的都是之前在廊上望到的那个杳如白鹤的人影,这样清爽的身子,怎好被那些龌龊的手给拉扯了去?嘉瑞丹田沉了口气,手猛的一用力将青莲提拉上来,跌坐在地上。随着一声撕心的痛呼身,青莲软倒在嘉瑞的怀中,左手无力的从嘉瑞松开的手中垂落。
病累
在帝王一注威严的目光下,身侧要围上来的侍卫和太监止步,侍立在一旁。嘉瑞就这样坐在地上,静静地拥着青莲,清楚的感受着他的战栗、他的轻泣,他的无助,看着那犹带肿痕的脸上垂下珠线,心中不知如何是好。
嘉瑞自然是不知道青莲左肩上的旧伤,直到看见那雪白的衣衫上浸染出一片殷红。青莲少时被北疆烈马踏碎肩骨,本来手臂肯定不保,但是童屹却不甘事实遍访名医,最后用古书上的法子挽回了青莲琴的手。何等惨烈,那可是刮皮削骨,然后用两根打磨的犀牛骨钉入相接才算挽回的臂膀,却注定了那一生无法摆脱的伤痛。
方才的垂吊拉扯让青莲感到如撕裂般痛楚,眼泪迸出,在这样宽厚的怀抱里毫不加修饰的流落。才经大病的身子不堪承受,又在初晨的凉风中经历了悲喜惊恐的起迭,加之扯裂旧伤,此时的青莲就像是一只折翼的蝶,薄薄的倚在嘉瑞的怀中,毫无生气。
面上清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