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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罢了,如今你是越来越能说了。”冯有昕摆摆手,“我拿药碗出去,你躺下睡会儿吧,你现在一日一日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好生养着吧。你若醒了,尽管叫外边儿的侍女,若你一直睡着,晚膳时我再来叫你。”
“多谢。”顾元戎道。
“谢什么。”冯有昕说着,帮着顾元戎又躺了回去,而后便端着盛放药碗的木盘子,向外间走去。
顾元戎目送他出了屏风,隐约看见侍女挑了帘子,冯有昕推门出去,这才自己拉了拉身上盖着的薄被,闭着眼睛睡了,先时只是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就当真睡着了,这一睡,便是许多时候。
再醒来,却是感觉到有只手搁在自己额头上,还未睁开眼睛,顾元戎便感觉到眼皮子上盖着那些微夕阳的薄光,伴随着这红色的残阳,还有一股子再熟悉不过的味道,顾元戎的眉头不由微微动了一下,一时却不知该不该睁开眼睛。
“醒了?”那将手盖在他额头上的人轻声问道,也不等着听他回答,便将手微微下移,盖在了顾元戎的眼睛上,“朕本想在京中等你回来的,不过待在宫中却怎么也不安心,再一想,朕三十多年都闷在那巴掌大的御宇宫里,便决心任性一回,出来看看。别说,这边塞苍凉,真是别有一番滋味,难怪那些酸巴巴的文人墨客竟写出了那么多的诗词歌赋。”
“陛下……”顾元戎微微动了一下,无声地责怪陈子烁阻碍了他起来行礼。
陈子烁伸出另一只手摸摸他的头发,“你躺着,别动。”
顾元戎抿了一下嘴唇,道:“从京城至纺城路途漫长,陛下赶路只怕赶得急了,舟车辛劳,陛下不如先去好好歇息。”
陈子烁轻笑一声,俯下身来,凑在顾元戎耳边说道:“若去别的屋里,他们还要收拾,很是麻烦,朕在你这里歇息片刻如何?”
那阵阵暖风吹在耳道里,痒得顾元戎忍不住微微哆嗦了一下。
但随之,顾元戎颇为正经地答道:“这里是正房,按理是该末将让给陛下住才是。”
陈子烁半真半假地哼了一声,踢了脚上的靴子,小心地在顾元戎身边躺了下来,也不捂着他的眼睛了,两手揽在顾元戎肩臂上,轻声道:“你就是故意怄朕,朕偏不上当,不过大将军既然慷慨让榻,朕就勉为其难收下一半好了。”
顾元戎轻轻笑了一声。
“你不知道,朕来的路上,你那带兵回京的好徒弟也怄朕来着。”陈子烁故意以一副极为委屈的语调说道。
顾元戎眉头微蹙,将睁开的眸子移向了陈子烁的面庞,一边观察着一朝天子的表情,一边遣词酌句地说道:“松庭他到底年轻,若是……”
“好了好了。”陈子烁打断了顾元戎小心翼翼的求情,无奈地笑道,“朕又不是洪水,不会吃了你的小徒弟的。朕不怪他,不过是与你闲聊,你听着便是了。”
“诺。”顾元戎无奈地应道。
“那朕继续说了,你不许打断朕。”
“……诺。”
陈子烁闻言,咳嗽了一声,轻声说道:“你那小徒弟听说朕要来纺城,当即便跪在了地上,说是有一个问题须得朕与他释疑,若是朕不与他说明,他便是死,也要拦着朕纠缠于你。你那徒弟问朕,在朕心里,你算是什么。”
……
陈子烁还记得,那天本是个没什么特别的晴天,一直硬挺挺的小将恭恭敬敬地将表情烦躁的一国之君请到一边儿,虽不是全然无人,但除了跟随陈子烁的几个小暗卫,也确实没有别的人了。杨松庭左右看了看,便一撩战袍跪在陈子烁面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而后沉声道:“臣有一疑惑,还请陛下解惑。”
“什么?”陈子烁不耐道。
“陛下心里,将军算是什么?”杨松庭斩钉截铁地问道,语气严厉,似乎正在被他质问的那个人不是一朝天子,而是一个任他训斥的小兵。
陈子烁一愣。
杨松庭抿了一下唇,沉声继续道:“臣自来愚钝,先时一直未曾勘探陛下与将军的关系,后来经人无意点拨,方才恍然大悟,却由此而生诸般不安。京中流言蜚语,也曾于臣耳边飞过,当时只当烂泥一摊,如今却忍不住字字思量。陛下身边美人公子宛如流水,并不差将军一个,且将军如今年岁已长,多有公子长于将军。而将军不是当年的林玦大人,末将也不希望将军来日会成为另一个朱鹮公子,将军只是将军,若陛下能知道这一点儿,且当真是真心待将军,末将无话可说,若陛下只是在宠幸一个娈宠,末将求陛下放过将军,给忠良留一个好些的千古身后名。”
他咬一咬牙,又补充道:“若陛下当真只是玩玩便罢,却又不愿听臣忠言,恕末将口无遮拦,但末将确实愿意为将军犯下滔天大罪。”
陈子烁听了这一席话,终于生出些许耐心,却也是道:“说完了?就这些?”
杨松庭迟疑地又道:“陛下心中,自然是江山最重,但末将求陛下能在江山黎民间给将军一个位置,将军如今难逃功高震主的险境,末将求陛下待之以情人,而非待之以威胁,若陛下做不到,只求陛下念在多年情分,放将军一马。”
说罢,又磕了一个头。
“……朕应了。”陈子烁看着杨松庭,叹了口气,道。
……
“所以……”陈子烁凑过去在顾元戎脸颊上轻轻亲了几下,“你看你徒弟都如此为你求朕了,你便好好与朕过日子可好?朕向天起誓,日后定好好待你,如若违誓则尸骨无存!你说可好?”
“陛下!陛下万金之躯怎可随便立下毒誓。”顾元戎微微蹙眉,责怪陈子烁口无遮拦。
陈子烁却不管,只又问:“可好?”
“……好。”顾元戎沉默了一会儿,方轻声应道。
心里却轻叹杨松庭到底是有些不通人情世故,这样的应诺,要到了又能如何。而陈子烁这样的问题,又怎么能回答不好,何况好不好,又能如何。
顾元戎的手像是为了安抚得到答案却还不满足的皇帝,迟疑着盖在了那搂着他肩膀的帝王之手上。
就这样吧。
这一辈子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与这个大魏君王纠缠一生,说不上爱,也谈不上恨,日复一日的纠缠不休后,也许哪日一回首,就发觉已是一生过去……
尾声
大魏元熙十五年的这个冬季过半时,皇帝在咸安城新辟出的梅苑里备下了歌舞、美酒、佳肴,大宴群臣之外,再顺便炫耀一下自己的新宫殿。
因夏时大魏大胜维丹,多年苦战一朝完结,千般屈辱终化尘土,当今天子的心情一直不错,故而这年晚宴诸大臣吃喝玩乐也显得痛快许多。
而顾元戎因为吃了许多敬来的酒,不多时便醉了,自有宫人扶着他到早先备下的宫殿中休息,方一出招待群臣的群英殿,就有人迎了上来,那扶着顾元戎的两个宫女一见来人,慌忙行礼道:“奴婢参见陛下。”
当今大魏天子为了让群臣喝个痛快,早早便从酒宴上走了,此时已沐浴后换了轻便保暖的衣服,却不知为何,穿着大氅,带着孙景致并几个机灵的小内侍待在此处,要知道,天上正落着小雪呢。
陈子烁伸手接过顾元戎,便从那两个宫女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
两个地位低微的宫女自然不敢说什么,连疑惑的眸子都不敢相对,只慌忙地行礼,应了一声“诺”,便退了下去。
“陛下。”一旁的孙景致躬下身子,将新从保温的食盒子取出的醒酒汤呈了上来,醉得朦朦胧胧地顾元戎任由陈子烁给他抬着碗,只伸了一只手略微扶着,免得陈子烁一气全给他灌下去。
喝了醒酒汤,顾元戎又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任由陈子烁用温着的毛巾给他擦了把脸,再由孙景致帮忙套上大氅,披上披风,拉上风帽。
陈子烁满意地拉住摇摇晃晃的棉娃娃的手,从孙景致吩咐道:“你们站得远些,省得朕看着就烦。”
孙景致好不尴尬地应道:“诺。”
陈子烁于是高高兴兴地拉着那棉嘟嘟的顾元戎,向着梅林深处走去。
顾元戎从酒意中抽回些许神智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一树又一树的梅花中间,这些梅花种的高高低低,颜色还不太一样,这里是一树高高的如血红梅,边儿上却是一树低低的纯白腊梅。
“好看吗?”拉着他手的那人笑着问道。
顾元戎闻言愣了一下,而后慌忙道:“回陛下的话,好看。”
他说这话时本想抽回手,奈何陈子烁抓得紧,并没有抽得回来。
“别动。”陈子烁道,“新的大魏山河社稷图造好了,朕带你去看看。”
“诺。”
顾元戎应了这一声后,陈子烁却忽然不往前走了,而是放开了顾元戎的手,自一旁的乌梅树上摘了短短一只树枝,笔直纤细,枝头一个含苞的花苞,一朵半开的红梅,摘下之后,他转过身来,拉开顾元戎的风帽,随即便将那只梅枝插在了顾元戎束发的素净玉簪边上,微微一正,恰将玉簪挡了一个严严实实。
陈子烁用微凉的双手捧起顾元戎的脸,左右看了看,哈哈大笑了起来。
“陛下!”顾元戎到底还是三分醒七分醉,反应不够迅速,待他这含着抱怨的一声出来时,别说那红梅树枝,早已连着酡红的脸颊都被陈子烁看了一遍。
他伸出双手将陈子烁的两手拉下来,还未来得及放开,陈子烁的手指便讨人嫌地在他手心里挠了挠,痒痒的,顾元戎慌忙去躲,却被陈子烁反拉了双手,而后陈子烁顺势从手肘处抱住他亲手裹出来的棉花团,直凑近到鼻尖抵着鼻尖。
“来亲一下。”陈子烁道。
“陛……”顾元戎一张口,就被陈子烁亲了个正着。
……
崭新的《大魏山河社稷图》整幅挂在宫殿的一侧,贴着无窗的墙壁,那硕大的绢帛直从高高的梁上悬下来,上面的山川地貌与各地地名竟都是用黑线一点一点绣上去的。
顾元戎站在地图前面,皱眉细细看着上面的地形,大魏与维丹决战而胜后,大魏的疆土立时向外突出一片崭新之地。
陈子烁将那一直在梅林中替顾元戎从头上取下来的,而后便一直被他捏着回来的花枝插在笔洗里,又从书几上抽出一份密折来看了,嗤笑两声后,才转过身来,走到顾元戎身后站了。
那一份密折上写道,燕婴自行辞官之后,便在江南常州老老实实住了下来,因着赏赐丰厚,倒也无需为生计奔波,只买下些许田地庄园,又开了一家书斋打发时光;而高未离在关州匆匆娶了一个开酒坊的寡妇,却只是搭伙在一间院子里过日子,挂着夫妻之名罢了。
这些好的坏的消息,陈子烁只字未提,只是轻声对顾元戎笑道:“朕这大魏的盛世江山,果然是久看不厌,元戎看着它,都转不过眼睛来了。”
“陛下,臣……”顾元戎连忙后退一步,意欲张口辩解。
陈子烁伸手拉了顾元戎一步,说道:“朕又没有不许你看。”
说着,以右手抓住顾元戎的右手,让顾元戎的食指指尖触在那丝线精心绣出的地名之上——此处原是大魏与维丹的交界之处,陈子烁将头靠在顾元戎的肩窝处,柔声道:“毕竟这可是元戎打下的盛世江山。”
二人的手随着陈子烁的动作,沿着绣出的线条,一寸寸下滑,陈子烁又继续轻声道:“元戎将这打下的江山交给朕,可还放心?”
顾元戎一愣,道:“……这本就是为陛下而开拓的疆土。”
“那便谢谢元戎了。”陈子烁得意的笑着,“朕没有什么可以与之相比的回礼送给元戎,唯有请元戎站在朕的身边,看朕如何给这天下万民以国泰民安。”
他停顿一下,补充道:“比肩而立,一生一世,元戎可愿意?”
“臣……不胜惶恐。”
……
大魏的历史上曾有这样一位将军,他是魏孝武帝的大将军,这位元熙一朝的安宁侯爷即被后世之人称赞为“一代名将”、“守礼聪慧”,却也被文人墨客骂为“帝王佞幸”、“媚上枉下”,他从官家子弟跌落军中奴隶,又从奴隶平步青云做了将军,堪称传奇。
这位将军就是顾元戎,他虽做了一世独臣,但元熙一朝的名将却都与他关系亲厚,继他大将军之职平世侯的杨松庭对他恭敬有礼,他的儿子则是下一代皇帝的表弟和妹夫,但他却一世谦和有礼。
他故去在元熙末年,谥号恭桓侯,由当朝皇帝亲自选定墓址,也是皇帝亲自修改过那记载功名的长长碑文,供后世之人细细拜读。
但无人知晓,那恢宏的将军坟下,不过是装了金银衣冠的空棺。
而那位真正的将军,其实躺在魏孝武帝的成陵里,与皇帝的棺椁并肩而放。
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