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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那位大将军李牧在背后捣鬼吧!
算盘就这么落空,等到嬴秦收到逃回士兵的密报,领着他的数万秦军又弃了甘泉市,拔营回援,风风火火地赶回肥累时,迎接他们的是一支早就装备严整的赵军:嬴赵率着他的军队迎面而来,刚好遭遇。
那会儿正是黄昏,暮风呼啸地涌过,满山遍野旌旗摇动。残阳已渐渐地坠下了地平线,唯余下几抹如血的云霞,在霄汉中洇散开一大片渐变的绯红,似烟似纱般铺散开来,浸染了天边卷舒不定的重重云波。金乌返照,灿烂的金色回光一瞬间亮透了大半个苍穹,赤金二色交织互渗,瑰丽异常。
风吹草低,嬴秦独骑出列,冷冷地瞧着一身戎装的嬴赵纵马向他面前来。这正在走近的男人,其实不论用清俊或秀逸来形容都本该十分合适,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嬴赵无疑就有一张极好看的脸,修眉如剑,那双明亮的深琥珀色眸子总是微微地弯着,鼻梁直挺,唇边时时勾起一丝笑意。
可清俊和秀逸都还不足以用来形容他,男人一生戎马,胡服加身,背负箭囊,眉目之间染上了悍勇嗜杀的戾气————他笑起来显得格外狡猾,嬴秦想,或许只能用一种东西来比喻。
玄鸟。英武的、果敢而美丽的鸟,有着相同姓氏的秦赵二人,所共有的图腾。
“几日未碰面,不知族兄在我甘泉市过得可好?”
恍神之间,那人已在他跟前勒马停下,满含笑意地冲他问,颇为戏谑地叫出那个称呼,嗓音清亮动听,语调末尾略略上扬。
“不怎么样。”嬴秦听言,忍不住傲岸地昂一昂首,冷哼道,“不过迟早是自己的领地,”他悠悠地说,心里已经有点期待看到嬴赵气急的样子,“少不得,得迁就些。”
不知为何,他对刺激别人————特别是刺激嬴赵这件事;情有独钟。嬴赵那种烈性子,嘲弄起来,要比嘲弄其他几国都有成就感的多。
果然,嬴赵虽依旧笑着,并没有马上就暴跳如雷,但紧紧咬住下唇的动作却泄露了他的情绪。“嬴秦,”他眯着眼,狡狯地道:“我就算死了你要回来。”
“这还需要算么?”嬴秦不屑地答,神情肃穆,“我回来收复失地,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劫营,你那让人感到忧心的脑子居然能想到这个攻其不备的狠招,族弟,”他也调侃地道,“我很是欣慰。只不过你玩也玩够了,”他向前伸一伸手,低声道:“营地还我罢。”
他话音未落,就骤然感到面前一冷,一道劲风飒飒逼近。嬴赵没有理会他伸出来的手,而是竟兀地拔剑朝他砍来。他出剑极快,嬴秦挡得也极快,只见嬴赵伸手一握剑柄,寒光一闪,叮地一声,电光石火也似,还未待人看清动作,他的剑就已和嬴秦的剑撞在一起。
事发突然,两边的军队大惊过后皆已是群情激奋,沸腾起来。秦军认为自己受了辱,恨不得立即扑上去把嬴赵砍成几段。嬴赵身后的军士们也纷纷举起了弓箭利矢,蓄势待发。
一群沉不住气的匹夫,嬴秦在心内冷笑着暗贬道。 他并未去理会,只是抬袖,长剑格住嬴赵手中利刃————料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凭你也想要杀了我么。”
他冰冷地、缓慢地问对面的人道,略略扬起嘴角,故意露出一个讥诮的微笑。
嬴赵其人,愈来愈冲动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在我赵国的土地上,我想杀谁就杀谁。”嬴赵咬着牙,依旧笑吟吟地说,努力想将剑落下去,刺进他的胸口。
“你真是疯了,”嬴秦不禁有些轻蔑地徐徐道:“如果不是从刚才开始就准备着要随时攻击我的话,这种速度你是做不到的。明斗斗不过就来突袭,的确是你的风范,不过,你招数未免也太差了点。”
他说着,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将剑锋压过去一些,保持着自己在这场相持里的优势。两人手中的利器在夕照下反射出凛凛银光,嬴赵的招式依然娴熟,可惜力道并不如从前。
“怎么话说,”那人脸上的笑意更盛,“你的另一只手不也一直抓着剑柄吗?”
“那只是因为预料到你会发疯,才提前做好防范罢了。”嬴秦一顿,接着方似笑非笑,语气凉薄地道,“我不像你,喜欢跟人私斗以争胜负,这种行为愚蠢又没意义。”
远处的高台上有雁成群掠过,破空传来数声零散的孤鸣,悠长凄切,哀哀不绝,在这风云涌动的薄暮中使人心生愁绪。嬴秦说完,就隔着两把剑看其后嬴赵的脸,那人咬了咬唇,似乎在掂量着什么,接着,架在腕上的力道忽地撤去了。
“那好,那我就同你两军对阵,一决高下。”
嬴赵似乎真的有些昏了头,昂然地朗声这么笑道,干脆地收回了剑,插入鞘中,然后毫不畏惧地抬眼直视他。那双深褐色的眸子明亮异常,漂亮得仿佛某种珍贵的矿石,他的目光锐利好似鹰隼————可是不,鹰隼又怎么能用来形容他呢,那原本只是他的猎物。
他是喜食鹰肉的玄鸟,性情暴戾,居于平顶山之巅。
当时的嬴秦挥一挥袖,下令列阵,心里却只是觉得好笑。明明是屡战屡败的将死之人,还谈什么一决高下呢?嬴赵所能够做的,不过是,束手就擒而已。
到时候,他颇为阴暗地想,到时候一定要让他千百倍地尝受到,如今营地在自己眼皮下被夺去的,耻辱不甘的滋味。
可是他始终未曾觉察到,那一刻的嬴赵,未免胸有成竹的,太过头了。
☆、【二】
“放箭!”
嬴赵胡服打扮,站在丘陵之上,长靴短襦,青丝绑成一束垂在颈后。风带着些腥甜的气息徐徐拂过,他浅灰的影子被无限地拉长,投在他脚下光秃的荒岩上,他意气风发地微笑着,俯视其下的炼狱般的景象。那一枝枝青铜的箭羽,是怎样钉穿一具具柔软的肉体,殷赤的鲜血是怎样随着生命不可逆转的迅速流逝而去,染红了这片贫瘠的土地。绝望的惨叫此起彼伏地响着,不断地有人中箭,不断地有人死去。那些幸存的、负伤的、临死的人们神经质般地颤抖着,逃窜着,企图挣脱这个天然的牢笼,嬴秦也挂彩了,他瞧得分明。相隔着一段距离迢迢凝视,忙乱地寻找着这条山谷出口的人群内,那个向来生杀予夺威倾天下的男人,一袭黑衣的身影格外显眼,他用手按着左肩,在马上微微地躬着身子。
一定很痛苦吧,思及此处,嬴赵轻笑起来。就这么远远地望着他,仿佛连许多年前早就抛弃漫灭掉的誓言也记起来了似的。虽然最开始借着些许酒意慷慨激昂地彼此许了诺,不过他从来不认为誓言这种东西会有哪怕半点约束力。
那种已经发滥了的,迂腐而毫无作用的约定。
“收起你们的弓弩!从两边包抄下去,争取全歼秦军!”
大将军李牧如此下令道,传令官响亮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赵兵们纷纷从枯黄的草丛中立起,一股脑儿朝山谷里的秦军俯冲过去。短兵相接,山岳震撼,嬴赵骤然拔出了腰侧嵌着金丝几何纹的佩剑,天色很晏了,黑夜即将降临,今晚,注定会迎来阔别已久的胜利。
阔别已久的……
秦王下诏灭六国,威震宇内,兵出函谷,赵首当其冲。就连嬴赵自己也不清楚,耗尽全力地阻止他一统天下的兵锋,这样下去还能撑多久,十年?五年?抑或是……他根本懒得去想,不能输,只是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输,虽然早就输得一败涂地。他常常会感到十分不甘心,明明是传承了相同血脉的人,为什么竟会有这样,不同的命运呢?
如果不是李牧极擅用兵谋略纯熟替他策划,这一次连肥累,怕是也会又落入嬴秦手内吧。
李牧的谋略,就连嬴秦这种自诩多智的人也被狠狠地算了一回。
当初他抄了秦营,得了许多辎重,又估算好嬴秦赶回救援的时间,就故意留下主力,掐着点领一支不算精锐的军队去正面迎着,不偏不倚,薄暮时分正好撞上嬴秦风尘仆仆地赶回来,那人一身黑衣,骑在马上,墨底金纹战袍迎风猎猎飘扬仿若卷云,还是那副刻薄晦气模样,神情阴沉无比,紧拽缰绳,他看得出来,隐隐有着几分怒意。
见了面一番唇枪舌战,嬴秦少不得冷语相嘲,说得他心内也腾起怒火,两人免不了一场恶斗。
秦军勇猛善战,两边使弓弩手压住阵脚,箭雨飞坠,中间高大的战车放出来碾压冲杀,厮喊声响彻天汉。不出所料,他那一支赵军很快就被打得溃败不堪,连他本人身上也留下了几道轻伤,血流出来粘住了衣服,凝结成一块诡异的红褐。战场之上,千人之中,他回首时正见长天寥落,丘峦起伏万顷黄沙,嬴秦一袭黑衣,抱起手,轻蔑地冷笑着,昂昂然好一副未来帝王的模样。
这真是个骄傲的人————还好嬴赵愤愤之时并未忘了要做的事,他那时领着剩下为数不多的赵兵,佯作溃逃状,向两座丘陵之间奔去。那有一处山谷,李牧领着主力部队在两边的黄土坡上埋伏。嬴赵本来有些担心,担心嬴秦看出是计,不会跟上前来,却没想到嬴秦只是一个劲地往这边赶,路上还吩咐士兵不断放箭,一副不将他斩尽杀绝决不罢休的架势。
令人惊异的仇恨,嬴赵突然觉得有些想笑,无非就是一个兵力甚少的大营而已,嬴秦还真是注重自己的颜面。他纵马率先驰入山谷深处,蹄声匆匆踏过那即将染血的,荆棘满布的蘼芜的黄泉道,早有人守在一旁,将他和那些幸存的伤兵接了上去。不久之后嬴秦赶到,看前方一片空荡无人,大概恍然悟到是计,正要迅速撤离,一声梆子响,两面土坡上的赵兵端起弓弩来,好戏开场。
嬴赵站在巨石之上遥望,天穹广阔,笼罩着这迷梦一场。嬴秦,嬴秦有多想弄死他他知道,就像他多想杀了嬴秦一样。怎么会不明白呢?他们本出自一门,虽历经百年血缘早已淡薄,但按辈分排起来还是族兄弟的远亲,彼此的心思自然格外好猜。
族兄弟……嬴赵顿然转身,看着那人颦眉的模样,看着山谷中飘摇的,绣着秦字的玄鸟旌旗。那纹路和自己身边赵军青旗上的多么相像。玄鸟,黑色的鸟,他们二人共同的图腾,像他也像他,那人一袭黑衣,扬鞭驱马追赶他时姿态翩然如同玄鸟张开了它黑色的长翼。
性情暴戾的玄鸟啊,它居于雪亮的万千白刃所堆扎而成的高山之颠,冷漠凶狠地昂起了首,正傲岸地睥睨这这个天下。
但现在他可不是任他鱼肉的猎物,嬴赵思及此处,不禁俯首下望,秦军大约只有仓皇四顾的份了,他忍不住要去提醒一下他,提醒他他目前的处境,提醒他自己还没有那么脆弱濒死,尚能披挂戎装纵横沙场,提醒他……
算了,当初的誓言,大约连他也忘了个干净吧。
“一个秦人可都不要放走!”
那会儿与此刻,时间似乎发生了微妙的交错与重复,不过局面不尽相同。现在的他只是拔出剑,如此朗声吩咐道,言语里甚至还含着一丝笑意。天光慢慢地暗了下来,最后一抹晚霞也终是徐徐褪去了颜色,消失在惨白无垠的天际。辽阔的苍穹由最初澄澈的浅蓝渐渐转为幽漆的深黑。夜鸟凄号,星辰尽现。又一台厮杀帷幕,缓缓拉开。
之前一阵乱箭过后,秦军死伤惨重。赵兵们扑进谷中,便是一场混乱的屠戮,呐喊声,砍斫声,在惨白月光照耀下的山谷里回荡。嬴赵身先士卒,奋力冲杀驰骋于乱阵之内,即使被刺中数回也丝毫没有退缩之意。无奈秦军在数量和士气上都有优势,即使赵军悍勇精于骑射天下闻名,将秦军牢牢困在此处,然自损也还是颇为严重。秦军最后几被全歼,同时人数比他们少得多的赵军,也所余无几。
来时浩浩荡荡,去时孤孤寂寂。
所以等到最终,在一片乱战中身负重伤的嬴秦手持单剑,浑身是血地带着仅剩下的寥寥数百人,硬是突出重围,又按原路杀了出去时,嬴赵身边,竟没有多少兵力能够追上拦住他。就连嬴赵本人也在相搏中受伤,左臂旧创复发,马的蹄子也被人砍断,不能亲自飞驰将其生擒。
这男人在阵中斩杀秦军无数,一身胡服此时早已鲜血淋漓,他派出几支骑兵前去企图截下嬴秦,自己却在原地倚着树站着,看他怎样撤离。拦不住的……其实他本身很清楚,嬴秦此刻纵然落魄,不过元气未伤,久战疲惫缺少供给的赵军,并不能把他怎样。
果然,那几小队骑兵不多时竟给嬴秦仗剑斩杀大半,手起刃落,即使牵扯撕裂了伤口也并不介意,寒光闪处,红褐色的液体溅上那人严戾冷酷的面容,尸首纷纷倒地,被他冲出谷去。男人逃出前曾顿然勒马回首,仰起脸,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