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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乐六出门,後脚王师毅就翻身起来,坐在床上将全身上下都活动一番,全无束缚的感觉。身上穿著整齐的里衣,里外都挺清爽,好像之前的那些事情根本没有经历过一般──总是这样,王师毅一醒,就发现前面的一切都像做梦。
可乐六又每次在下一刻将他的梦打破。刚要下床,身後隐痛来袭,源头就是先前饱经摧残的地方,警告王师毅,那些都不是所谓的梦境。
王师毅不能陷入沮丧,他必须知道乐六放他出去是什麽意思。衣服都准备好了放在一旁,不是原先他穿来的那套,素色,质地并不高档,但放在手中轻软舒服。
不知这是来到安德来到韩府的第几日,王师毅总算见到点阳光。从乐六的屋子到韩府侧门,一路上居然没有一个仆役,奇怪了些,但比起这个,还是宅院外面的情形更吸引他。
踏上大街第一步,王师毅就清楚地知道,若想去谷角那边,应该从左手边的路走;但重获自由的侥幸,让他不禁违背了直觉,而是转向距离谷角家较远的右侧──那边向著安德北门,说不定就此出去,不用再回来。
可是,师文……迈出两步,刚想到师文,王师毅就觉得从醒来一直轻松的手脚乱了起来。他明明是要向右边去,可左腿硬拧著这想法,扭转过来,拖动右腿向反方向走。这不同於过去被乐六掌控时那种强大的拉力,不听使唤的左腿确实是自作主张,但是这自作主张好像是王师毅自己弄错了自己的意图,自己为自己纠正过来的一样。
这不是乐六惯用的伎俩。从前乐六像是用看不见的绳索提著他动作一般,一举一动里尽是如尸首般的僵硬;可现在他的动作不是别人操纵的,至少不像是被人操纵的──仿佛是王师毅自己混乱了,每迈一步之前都没有想清楚,错误百出,可身体的本能会替他改过来。
不对,这绝对不是我的想法。王师毅全身上下一起动作,方向变了,往左边过去。记得那第二个夜晚乐六试过要他配合上乐六的操控,可收效甚微,怎麽经过那一晚,再睡了些时间,就这麽契合?
乐六,你究竟在哪儿控制我?王师毅觉得他控的大概是他的左脚,但左脚每出一步,右脚,甚至全身都会跟著它,配合得几乎天衣无缝,要让路过的人看,绝对不会察觉他身上的异样。
这就是那些被虫子挂进我身体里的“钩子”的作用……王师毅明白了,知道虽然乐六放去出来,可他是绝对无法逃出这个安德城的,甚至连韩府与谷角家之间的这条路都逃不出去。
王师毅不再与路程对抗,自行向著谷角家走去。等到了地方,看见大门紧闭,不明就里,敲门再说。
门都快敲了一刻时间,才有人来开门。不是谷角缺了一半眉毛的虎狼密医,而是个看似垂垂的老人。老人见他,上下一打量,就问:“阁下是……乐六那边的人?”
王师毅听著自己身上被挂了个乐六的牌子,觉得有些刺耳,心上不快,但只能应答下来。
“大夫有急病要看,不在家中。”老人说著,王师毅忽然发现,原来这个邪门歪道也会为人看病,真是稀奇。
“不过大夫留下话来,若乐六那边来了个健伟男子,允他到药庐里等著。”老人说著,认定就是王师毅了,笑起来,“这边请。”
走的还是小路,过了一进,便是那树丛中的独栋小屋──想必是老人说的药庐了。
“请进去等大夫。”老人说著,反常地在药庐的门上敲了一敲;王师毅看著这动作,心里疑惑,谷角不是不在家麽?
可惜他没什麽选择,只能进去。老人并不随他一起,看他推门转身就走;门里是阵阵药香,不像王师毅往常去过的药房里那种混杂的味道,谷角这间药庐里的药香不似他闻过的任何一种,却又像是隐隐藏著任何一种似的。
药庐里有些暗,大约是熬药有什麽讲究,屋子里没有窗户,只有屋顶上透进阳光──借著那光线一看,药庐的里面,放著一个巨大的罐子,大约三人大小,以王师毅的身量,那罐子都快高过他的头顶。
不知道是什麽质地,要派上什麽用场。王师毅没见过这麽大的药罐,不禁上前几步;近了才看清其中结构,上面雕琢著的花纹并不华贵,但有所讲究,仿若上古的神符一样,由底部散开,延伸至顶部……
顶上……那是……王师毅仔细一看,惊得脚下停顿──那巨大的药罐顶上的东西,王师毅还以为是罐子的盖儿;近前一看,居然是一颗头颅!
这是什麽人的头?谷角为何将它放在此处?王师毅看著那个宁静的东西,寒毛悚然而立,不敢上前一步。
恰在此时,那原本安静地合著眼睛的头颅,轻轻张开了眼睛──还没等王师毅有所反应,就听见闷钝得仿佛是自药罐中传出的声音:“……你就是王师毅?”
20
虽被药罐曲折,但那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位男子;王师毅好一会儿才从惊惧中醒觉过来,仔细端详那颗脑袋──莫名的熟悉,整张脸让人乍一看去无甚特征,却像只要这麽一看,就会被映在心中,永不能抹去一般。
那个男子……仅有一颗头颅,还是说,他的身体……全浸在那药罐之中?王师毅迷惑不解,分辨再三,还是看不清晰那男子究竟是如何将自己的头部架在如此高大的药罐之上的。
那人看出来他的疑惑,脸上挂出笑容,像是看惯如此反应一样:“不必害怕,我不是什麽鬼怪,只是身体不好,需要常年泡在药汤里罢了。”
如此说来,这个三人大小的药罐里装的,应该就是为此人治疗的药物了。王师毅不禁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名姓的?
“……你是谁?”略带著些警惕,安德城里绝不像往日所见的简单,王师毅怕一步走错,便再没有下一步可走了。
“哈哈,你竟还不知道我是谁……”男子垂眼笑了笑,“那我先问你,你细看我的面孔,可觉得面熟?”
被他点到面容上的事情,王师毅再看看,真是熟悉,绝对在何处见过,只是……王师毅努力辨认的模样被那人尽收眼底,仍笑著,像是偏要等到他的答案似的。
王师毅顺流上去,回忆这次征讨赤目血魔的路上遇见的人物,不用多久,想起一人──隔格阁里的掌柜,那个告诉他“煌镜宸”名字的女子。
……她还说过什麽来著?若身陷囹圄,去寻一个跟她面貌相似的人物,就会有人来助──眼前这个泡在药罐子里的男人,不正是与她面貌相似之人麽!
“看来你知道了。”男子不用问他,就肯定了他的猜想,“在隔格阁的那个,是胞姐,是她让你报出‘煌镜宸’名号的吧?”
对,就是这个名字,“煌镜宸”,它到底是谁?是那个隔格阁的掌柜,还是眼前的这个人?
“你大概是在隔格阁里跟她提到赤目血魔?”
确实如此……难不成,这个男子跟血魔有什麽关系?
“你应该有些打动得了她的地方──可她只告诉了你‘煌镜宸’,也不说得细些,那天若不是谷角借拿药进来与我商量,还真救不下你。”
“救”?怎麽救?王师毅一听,回想一下,真没见著谷角“救”他的场面,顶多给了些虫子给了些药引,怎麽到这个人口中,就成了“救”?
那人看出他的疑惑,解释说:“我就是煌镜宸。这名字江湖上能知道的人极少,一旦有人报得出来,大多与煌家有些关系──保险起见,我不能让你葬送在乐六手上。”
可惜,没帮上多少忙,他还是落在了乐六手里。王师毅想著,觉得煌镜宸也会明白;可煌镜宸并没有停下:“姐姐应该担保‘煌镜宸’这个名字可以助你,但这次遇上的是驱尸乐六,只能算成半个江湖异人,我抓不住他的功底,不能直接救你出去,不过……”
煌镜宸说的这些事情,王师毅都听进去了,但还是有些不明白──他不觉得自己是被“救”了,他明明还陷在乐六的掌控之中,为什麽煌镜宸能说出这个“救”字?
“不过,只要……”煌镜宸话未说完,药庐的门就被人打开;是谷角出诊归来了。
“镜宸,你且歇著吧,时间还早。”谷角一上来径直来到药罐旁边,看著罐中的煌镜宸,语调平和地关照了一句,才转向王师毅。
“只要乐老六肯给你那些‘钩子’的解药,你便无後顾之忧了。”谷角手上是一个小小的药匣,察觉王师毅的目光,就将药匣放在门边的小几上。王师毅赶紧凑上去问,这些事情,究竟是怎麽回事?
“以乐六那些钩子的威力,就算真给了解药,断了与乐六的联系,不出十日,原本被操控的人,就会耗尽生命,再睁不开眼睛。”谷角跟王师毅并不大熟悉,但谈话自如,直说自己的“救”法,“记得那时的药引麽?那不只是引虫子们爬到地方的,我专门备了一味药──如今应该已经起效了……”
谷角的话中也有些隐瞒,王师毅听了不急,心中只充斥著强烈的疑惑──你们到底在我身上用了些什麽东西?
还有,这驱尸乐六找他一个活人回来,到底是要做什麽?
☆、玩意儿 21…25
21
“你放心,这药对你绝无害处。”看出王师毅神色间的怀疑,谷角立刻宽慰一番,“我帮乐六研究过挂钩子的办法,自然知道怎麽挂解开方便些──他的钩子,要想彻底去掉,又不伤害别人,他自己可是要赔上半条命的。
“但我有他不知道的办法,这次跟那药引一起送下,只要乐六能拿出寻常解药给你──这个他不会为难你──有了我先前打下的药底,不仅能彻底去掉他挂上的钩子,还能保住你性命。”
谷角虽说是帮乐六寻虫子寻药的“同夥”,但私底下也钻著替乐六配药的空子,试自己的东西……王师毅并不明白谷角话里那些药啊钩子啊挂法之类的东西究竟是什麽道理,可还是听出来,谷角不会一心替乐六做事,而他似乎真的救下王师毅的性命。
乐六到底是什麽怪物?在人身上挂了操控人体的“钩子”,还不能强行解下来,否则就会伤及王师毅性命──不过谷角帮了他,只要乐六肯给他用上一般解药,他就能逃脱出来。
可“寻常解药”是什麽?乐六凭什麽给他用这种解药?谷角只是说说,又不能为王师毅弄来,天知道乐六会不会有一天愿意拿出来。
“也就是说,若我得到那种解药,就来去自如,不受限制?”一问,谷角便笑著肯定,王师毅立即接上去,“那解药如何得来?”
“乐老六那种药?简单得很!”谷角说著,神情像是为自己加入的这味药剂得意万分,“平时他玩腻了尸体都是用那药化解他与尸体的联系──只不过那东西只能用在死物上,给活人用就是死路一条──你只要找到他化解的机会,弄到点儿给自己用了,就自由了。”
原来如此,只要等乐六要消除与某具尸首联系的时候……王师毅心中盘算,他尚不明白驱尸乐六究竟是如何与尸首相连进而驱动它们,需等些时日,研究一番……
“你此番前来安德,所为何事?”谷角见他沈默,突然问道。
王师毅觉得不对,谷角的语气似乎变了种声调,有些提防;王师毅在乐六面前可以抬出“煌镜宸”来缓过一劫,可如今煌镜宸就在身旁,无论如何也不能隐瞒了。
谷角知道他心中犯难,也知道自己猜中了,便问:“为了所谓‘赤目血魔’?”
方才煌镜宸都说过他姐姐愿意让王师毅知道他的名字,是因为血魔,那现在肯定藏不住──王师毅只得点头。
“我是因为你报出‘煌镜宸’三个字救你,”谷角一听,声音稍稍冷了下来,“若你也是来索取血魔性命,那我奉劝你一句,从乐六那里弄到解药以後,立即离开安德城。”
先前谷角给王师毅留下的印象很是随性,总爱说说玩笑话,可一提到赤目血魔的瞬间,他就换上令人惊栗的神情,衬著像被剜去的眉毛狰狞起来。
必定与血魔有些关系……或者说,整个安德城都与血魔有些关系。肯定也不是,否定也不好,王师毅犹豫著如何答他,原先被谷角拦下只准休息不许说话的煌镜宸,忽然开口道:“王师毅,虽然我也觉得任这血魔留在江湖上打破沈静多年的平衡不好,但我得直说,血魔有的功夫,不是平常武人敌得上的,当然,你也不能──我不像我姐姐,我不喜欢看人做灯蛾扑火之事。”
“镜宸,怎麽连你也叫惯他‘血魔’了?”谷角不等王师毅回话,就插嘴进来。
“不论他是不是你我的恩人,不论我现下身处何处,武林的秩序,天下的秩序,才是最重的。”煌镜宸双目炯然,义正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