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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格阁的主人,是煌家。这家人总是女子掌事,基本见不到男人露面;隔格阁的掌柜据说就是每代的一家之主,多为性格豪爽的年轻女子,好像过了一定年纪,女子就要从家主位置上下来似的。如今这位在隔格阁店堂里的女子,眉目间确有男子豪迈风貌,可是说起话来轻声软语,也不大爽气,怎麽都觉得与那外表不符。王师毅上次来时正巧掌柜出行,现在算是头一回见,多看了两眼,就被那边发现了。
掌柜竟过来了,王师毅心中慌了一会儿,等她开口才定下来:“看这行头,可是河沙门王师毅王大侠?”
大侠可不敢当,王师毅赶快挥手承认了身份。那掌柜粲然一笑,接下去:“眼下在我店里等的是宣勤言与黄平远两位吗?”
正是……只是眼前这位女子如何知道?王师毅迷惑,面上自然看得出来,掌柜笑得咯咯作响,好似少女一般:“那两位前几日分别来过,都要我给你们中的另两位带话说,有事,不能同往,真是遗憾。”
原来如此,大概他们有些畏惧了。王师毅垂头讪笑,无意识地勾了勾“师文”的刀尖,只连声谢谢掌柜。先前是他割舍不下,如今终於定了计划,可第一批凶兆已经传来,自然有人惧怕起来;心有牵挂的,怎麽可能不退了回来,以求安生呢?
掌柜倒也不走,只在一边看他窘态,过了片刻,突然问道:“可也是去诛伐赤目血魔?”
她是隔格阁掌柜,江湖往来,肯定清楚,王师毅也不避,直说:“确是。不过如今只有我一人,去送死罢了。”
“这我倒不觉得。”掌柜看起来大约二十六七的年纪,或许正与王师毅相若,说起话来也自在,“你既然知道那血魔不是好对付的,一人之力与三人之力又有什麽区别?我猜想你定然有些把握。”
说什麽把握,王师毅倒真是没有。他只是每当想起若血魔攻入他武林腹地,若伤及百姓,必定生灵涂炭,於心不忍;虽然一己之力决不能敌他,但若放手闭目不去管顾,於心不安。他素来是不会藏事的人,心中想法掌柜看见了,面目上也肃然起来。
“有你这等心胸,我须敬你。”掌柜神情里满是敬佩,突然降下声量来,“你若真向西向南去寻那血魔,遇上凶险,只报‘煌镜宸’名号;若不幸身陷囹圄,去寻一个跟我面貌相似的人物,有人帮你。”
这话奇妙。“煌镜宸”这名字不知是他们煌家谁的,能有如此威力;而与掌柜面貌相似之人……这掌柜怎麽知道他要往何处去,又怎麽知道她所说的人物就与他同在一处呢?王师毅猜不透掌柜笑容里的玄机,还没疑问出声,便被对方阻住。
“你记著便好,”掌柜直起腰,嫋嫋婷婷地去另一桌了,只有声音还浅浅地浮在王师毅周围,引著他赶紧上路一探究竟,“天机不可泄露。”
3
离了夏松来到陡口渡,一路上就听见各方人士都在议论赤目血魔行踪。说来说去,除了最早那桩流谷霞云观那件,这魔头的罪状,都在天河以南。陡口渡旁的客栈里挤满了心生畏惧停滞不前的侠士,围坐一处,听另一些“消息灵通”的人说起血魔罪行,绘声绘色,令人发指,唏嘘不已。
王师毅与那些仍沈浸在血迹斑斑幻想中的胆小鬼不同,言必行行必果,此番路途,若不见到血魔,死不瞑目。
渡了天河一路向南,有关血魔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他的武功也越说越玄乎。王师毅听了,就觉得那是妖魔才有的本事,什麽千里之外传音预告取人性命,什麽一夜之间让整个山头寸草不生,什麽将尸体嵌入山崖石壁之中至今取不出来之类的。王师毅觉得不可轻信,就算名为“血魔”,那也是人;人的能耐总有个限度,是人就没什麽好怕的。
循著消息来到南去要道南云山,就听有人耸动地说起他在南云山上见过血魔,说血魔一身红衣,长相极美,目光狠辣,最重要的,血魔竟是年轻女子!
真是越传越离谱,先不论男女,年纪轻轻,如何能修成他们传说中血魔那种妖异的功夫,除非……
除非他真是妖怪……王师毅甩开自己这等妄想,将手边一壶烧肠烈酒灌下,牵马去翻南云山。
真上了南云山,倒觉宁静,也不见什麽妖邪,只听见夏末蝉鸣,四周一片闲适。王师毅虽志在四方,但出身北地,天河以南只去过金岭派拜望武林前辈,往日多去关外草原纵马狂奔,或是到极北密林中围猎珍奇,现在想来,除却练武,王师毅这人生二十七年竟都是玩了去,都是荒废了。
而如今,若能称其为正事……王师毅觉得山上安静,自然多想了些,这一想连马都顿足不前,便甩脱那些担心,直奔下山。
怎麽过了南云山,就像是不同国度一般?路人和乐,路旁茶店里也不见武林中人。已是午後,王师毅走了一路没看见客店,这边凶险,又不愿随意露宿,幸好遇上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上前问询。那老人说这近处就是安德城,古时两朝都城,现今是商贾云集之地,骑马不须一时便到了。王师毅谢过,上马前去。
到达安德城门时太阳才略西斜,城中道旁有些小摊已在收拾。王师毅人生地不熟,只看一位卖包子的青年面善,便上前作揖:“小兄弟,这城里的客栈在哪儿?”
那青年放下手巾打量他一番,才说:“近来不知城里有什麽事,客栈总是满的──不过我这儿生意也好了……你若真要住下,去南市集转转,那边常有民家私宿的人拉客。”
王师毅赶忙谢谢,转身要走;那青年像是见他背上“师文”,又叫住他:“看你身上佩刀,莫非是武林人士?”这自然藏不住,王师毅又回来。
“那你去聚贤茶铺找韩家二爷替你想想办法。他那人热情,尤其喜欢结交江湖豪杰。”
韩家二爷?王师毅在江湖上没听过这等名号,想来不应是哪里的侠士。顺著青年指的路摸到聚贤茶铺,里面一片热闹。王师毅栓了马进去一看,桌上坐的,个个都似江湖中人,可没一个王师毅认识的。
拣一静处坐下,王师毅听周围人议论,说的都是各家武功长短,名门名器秘辛,引人入胜,王师毅也不觉凑近了些,知道有人招呼他,才略正坐。
“这位侠士初来此地?”那人打扮不似小二,看起来三十多岁,衣袍曳地,上有金丝银线缀著,配饰玉器细看自是珍奇──王师毅想来,此人应是茶铺掌柜。
见王师毅有些拘谨,那人便先介绍道:“韩得元家老二,聚贤茶铺韩赫。”
这位一定是刚才听说的韩家二爷。王师毅赶紧幸会幸会,那边韩赫有礼地问能否坐下,他自然应允。还没等王师毅开口,韩赫先唤堂上几人去後面取夏末刚下的艾茶来,虽不是什麽待客上品,但王师毅喝了,知道韩赫实在,是看人选茶的,这个天气里喝此茶真是定神舒心。
“看来王兄听过韩某人名字,不知为何事前来,我好有个照应?”韩赫听王师毅介绍,也看出王师毅难色,主动一步询问。王师毅也不掖藏,直说住店之事,韩赫一听,脸上笑开了。
“那些民宿里多有手脚不净之人,碰巧遇上,若还被栽赃陷害,那又是麻烦。”韩赫眉眼和善,让人看了就想亲近,“不如这样,在我府上客房寄住一晚,明日早上出发,如何?”
“这怎麽成?”王师毅受宠若惊,暗道这韩家二爷果然热情好客,可这才刚刚结识,就带入家中,总有不好。韩赫自然一再邀请,还说自家常有武林人士客居,并不麻烦。
正推拒间,茶铺外来了一人,走路动作看起来有些迟缓,双臂环抱动也不动,下人打扮,径直向王师毅这桌走来。等到了韩赫身边,躬身轻声问:“管事问,二爷此次回来,可为老爷子带什麽东西了?”
看来是韩府下人。王师毅不管别家事情,且喝茶,张望茶铺里那一桌桌的人。可还没看仔细,就觉有目光过来──那韩府下人边听韩赫说话边悄悄打量他,那眼神,令人有些不适。
“跟管事说,茶铺这边来了客人,我邀人暂住,让他打扫打扫。”韩赫说著看向王师毅,点点头。
等下人走了王师毅继续推拒,可韩赫只道那边吩咐人准备好了,再喝杯茶,回去必盛宴款待。王师毅窘然,一来也是麻烦别人,二来出门在外,对人总要防著些,可如今韩赫总是三言两语就把他的话拨开,他就这样被“赶”到韩府去。
随韩赫回府,还没到就远远看见门口有个人物,身上玄青短衫,但质地细腻,衣领也暗藏金光。那人见韩赫领王师毅来了,也不迎,只在门口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二爷。”
“你怎麽会出来迎我?”韩赫笑道,“等急了也不是你这般的,快去照管老爷子吧!”
看来这玄青衣衫的人就是方才说的管事。王师毅觉得该打个照面,毕竟来韩府要麻烦著他,便略礼了礼。那管事却一直不看他,等韩赫率先进门,才缓缓转脸过来,扫了王师毅一眼。
管事身量大约比他矮些,但瘦,刚才这一转脸,王师毅就看见侧脸:肖似西域奇人的钩鼻,眼睑半垂,没甚精神的模样;嘴角上扬,却看不出喜乐的意思;皮肤白中泛青,怎麽看都觉是位病人。
煞是奇怪。王师毅皱了皱眉,却好像被管事看见;还没等他解释,那管事的嘴角又翘了上去,露出一线森森的牙齿。
真教人不大舒服。等跟上韩赫一问,才知道,刚才那位是跟在韩老爷子身边的管事,平日里也不常在家中闲逛,不必在意。
晚饭太过丰盛,王师毅又是一阵不好意思。席间韩赫也与他聊起武林上事情,说的都是些王师毅所不知晓的过去光景,听著颇有意思。饭後也无别事,韩赫请他早些休息,王师毅被下人引到客房,刚一坐下,就觉得奇怪。
怎麽今日一过南云山,赤目血魔的事情连半个字都没听见?
这不对。王师毅先前是被韩赫谈吐吸引,心中隐约有些感觉,可到现在静下来才彻底觉得不对。南云山旁说是毫无江湖人士没有消息倒也作罢,只是这远近闻名的安德城里,特别是那个人头攒动的聚贤茶铺,怎麽会没有一点议论?整个安德城里的人就像是活在一个与赤目血魔无关的天地里,桃源深处一般。
可这里并不是封闭的地方,不可能没人知道赤目血魔。王师毅如此一想,可疑,哪里都可疑,那热情的韩赫,那紧盯著他的下人,那阴森诡异的管事……连那安德城门边卖包子的小贩都十分可疑。王师毅再坐不住了,起身要出去探探。可脚一著地就有种虚浮之感,虽还能走动,可颇费气力。
分明是被人下了药,不知这韩府有何蹊跷。他抓过“师文”,左右警惕,推门出去。
可门外只有夜色笼罩的小巧庭院,一切都与寻常夜晚没甚区别。王师毅不论,恐被假象迷惑,只想尽快出府。刚摸索到边门,便看有人先他一步,也穿过边门出去……
等等!刚才那人的身影……王师毅觉得熟悉,想起一人,心中大惊。
宁远庆?京城宁家长子宁远庆?
他不是早没了消息,怎麽会在这里出没?
王师毅脚下不停,跟上去,也离了韩府。
4
原本进城时太阳西斜,安德城谈不上热闹,可现在月亮上来了,这城里彻底荒凉下来,烟雾缭绕,虽还是夏天,但让王师毅从脚底窜上一阵寒意。远近几条街没有人声,王师毅不想,只跟上那个极似宁远庆的人影,不觉间便出了北面狭小的城门,来到安德北郊的荒芜之地。
王师毅听刚经过不久的城门“吱呀”地轻轻合上,忽觉那“宁远庆”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放出来诱他的幌子──可又是谁知道这宁远庆正是他去寻赤目血魔半月至今未归的友人,进而用此人身份加害於他?
还没来得及细想,四下里由风及草一阵骚动,惹得王师毅屏息张望,却毫无人的气息。刚要松下气来四处探看,忽地发现关上的城门边有个人影,看著像是那个“宁远庆”,王师毅握了握“师文”刀柄,上前几步。
“宁兄……”王师毅正要试探著问他,可那“宁远庆”猛然向这边扑了过来,似要杀王师毅个措手不及。
月光幽暗,王师毅看不清楚“宁远庆”神情,只觉他双手举起、十指似鹰爪一般袭来,甚为狰狞──也不容多想,王师毅挥刀过来,抵挡在身前,以强力将“宁远庆”抗了过去。
宁兄……他不是擅用琵琶钩的麽?怎麽如今手上没有?王师毅还没思考“宁远庆”为何向他扑来,就先察觉了异样。那“宁远庆”被他阻挡,停在原地轻晃了一会儿,动作诡异反常;王师毅以“师文”护体,上前一步要看个仔细,可那人又背身过去,脚下有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