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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都是汗,微微喘着气。
齐云觉察自己□□身体,挣扎着要起来,胸膛被按住。顾微言淡淡道:“别动,你有些冻伤,又得了风寒。”
齐云抿着唇,微别过头,他确实使不上力。顾微言将他身上冻伤的地方依次用草药揉搓开来,又帮他擦干净身体,换上干净的亵衣,抽身要走。
袖子被抓住了,齐云的脸透着青白,显得暗涩。对于一向健康的他来说,是十分少见的。“师父……”他嚅嗫着,也许是因为身体的缘故,望向顾微言的眼中多了几分脆弱,隐约带了点渴求的味道。
顾微言眉毛一剔,齐云等待着他如常的冷淡话语,却未料到他居然坐了下来。依旧绷着脸,却将手放在被子上,轻轻拍了拍。这是他仅能做出的温柔的动作了。莫大的欣喜涌上心头,尽管睡意浓浓,齐云依旧睁着眼睛盯着顾微言不放。
师父的眉毛虽淡,但是形状姣美;师父的睫毛很长;师父的鼻子很秀丽;师父的眼睛……师父的眼睛下面有青色的痕迹,是……没睡好觉吗?大概一直在照顾自己。这样想着,齐云心里多了些不安和内疚。
恍然间手里的袖子被抽走了,齐云回过神,顾微言正皱着眉,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多了分不悦,冷声道:“闭眼,睡觉。”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齐云一连躺了几天,已渐渐恢复大半。饭毕,尝试着将荒殆了几日的武功一一拾起,刚运行了一周天的真气,忽然听到药室里陶器摔碎的声音。齐云一惊,飞奔到药室:“师父?”
顾微言倒在地上,药室里烟雾弥漫,地上翻了几只药萝。一只药萝正巧翻到在炉子上,烟雾正是草药焚烧传出来的。齐云再沉稳,此时也心胆俱裂,冲了进去,将顾微言拦腰抱了起来,摸上他腰间,却并未找到药瓶。一边搜寻,一边急道:“师父,你的药……”
话未说完,唇上一阵湿软。
原来是顾微言吻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爱别离(一)
天气阴沉得可怕。厚重的乌云将天空压得极低,雪花如碎琼乱玉般下个不停,远远看去,白茫茫的一片,鸟兽绝迹。一座破落的土地庙,给雪色添上一抹灰色的斑驳痕迹。狂风怒号,风声中隐约夹杂着孩子的抽泣哽咽声。
“乖宝,小少爷,莫要哭……”土地庙的一角,蜷缩着两个人,一老一小。年纪大的那人面色灰败,半躺半靠着,身上胡乱搭着许多稻草,正挣扎着撑起身,只是勉强将头抬起,便急喘起来。
他身边蜷坐着一个小小孩童,眼睛哭得红肿,一边抽噎,一边将滑落的稻草拾起,堆在那人身上。看到老人痛苦地喘个不休,孩子哭得更厉害了,伸出手,拍着老人的胸,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嚷:“姥姥……姥姥……”
老人好歹止住了急喘,目光慈爱而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孩子,低低道:“乖宝贝,莫哭啊……莫哭啊……姥姥怕是要去见你爹娘了……”她伸出手,想要抹去眼前孩子脸上的泪水,却无力抬起,最终只能握住自己胸口那只冰凉的小手。
“姥姥……呜呜……我、我想爹娘,也想惜言……”孩子哽咽着,将脸贴在老人手上,眼泪将老人的手打得湿透,“爹爹和娘亲,还有惜言,都去哪里了,他们不要我了吗?”
手上的泪水滚烫,老人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烫到了,皱着一张脸,浑浊的眼泪流入鬓边花白的头发,抖抖索索道:“傻言儿啊……他们不会不要你的,夫人和老爷那么疼你,怎么会不要你呢?惜言少爷和老爷夫人一处,他们、他们……”老人哭出声来,喑哑道:“他们都走了啊……”
造孽啊,顾家一脉,百年基业,侍奉过圣光祖皇帝,仁宗皇帝,神宗皇帝,历经三朝,荣宠满门,怎料到一夕之间,便家毁人亡。留下这么一个十岁不到的稚儿,以后如何是好?
老人老泪纵横。
面前的孩子正是被满门抄斩的顾家侥幸遗留下来的幺子顾微言。因为淘气赖着自个奶娘溜出了门,才没被抓着。他们已在这座破败的小庙里胆战心惊地躲了几天。现今恐怕满城都贴满了通缉令,到处是搜人的士兵。
“姥姥不哭,言儿也不哭了……”顾微言呜咽道,懂事地抹了抹老人脸上的泪水,细瘦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却努力止住了哭声,含着泪的眼睛黑白分明。
“言儿乖,姥姥年纪大,怕是陪不了你了,你那么乖,那么懂事,姥姥真舍不得啊……”老人的声音苍凉破败,含着无限的疼爱和遗憾,“姥姥要找你的爹娘去了,那边还有惜言少爷……”老人又急喘了几下,喃喃道,“下了黄泉,也有个去处了。”
“姥姥,言儿也要去找他们,你带言儿一起走吧……”顾微言抽噎着,满怀希望看着老人。
那样天真的话,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啊。那双酷似夫人的眼睛,那么娇憨地盯着自己,老人颤抖着,竭力喘了口气:“言儿乖,现在还不能。姥姥有话要告诉你,你要牢牢记着……”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失望地暗了下去,但是很快又振作起来,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要记着,老爷是我看着长大的,一生清明,决计不会作出毒杀皇子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来,顾家是被人冤枉的。第一点就是你要记着自己的身份,要以顾家为荣。顾家作为御医世家,荣宠备至,最终也敌不过官场险诈,墙倒众人推,树倒猕猴散呵……第二点就是不管将来怎样,你都不能入朝为官,莫步了你爹的后尘。第三点,你爹娘生前同赵家交好,言儿,去找你赵叔叔和姑姑。念在多年情分上,求他们收留你……”
顾微言眼泪又流下来了:“姥姥,言儿乖啊……你别不要言儿……”
老人哆嗦着唇,缓缓道:“乖言儿……乖言儿……让姥姥再摸摸你的小脸……”
顾微言抽泣着,拿起老人辛苦了一辈子的手,将糊满了黑灰与眼泪的脸靠在上面,粗糙的手指磨得细嫩脸皮生疼,顾微言却惶然觉得快要失去些什么,因而更加用力地贴着这只带给他无数次温暖与快乐的手。
老人嘱咐完话,竭力提起的精神迅速消弭,微睁着眼万分不舍地盯着面前哭泣的孩子。
“乖言儿……莫哭啊……男儿有泪不轻弹……啊,姥姥哼歌儿给你听……”
顾微言紧紧抓着那只手,听着苍老声音哼着断断续续的童谣,那支他每晚睡觉前都会听的歌儿,曾无数次陪伴他欣然入睡,带给他甜蜜的美梦,如今染上死亡的破败气息,渐渐地,渐渐地低下去,最终消泯在冰冷呼啸的风声中,再也听不到了。
直到手心的温度完全退去,直到身边那具熟悉的身体变得僵硬而陌生,顾微言轻轻摇了摇那僵硬冰凉的手,呜咽道:“姥姥,姥……姥……”
回应他的不再是慈爱的笑脸,是死人僵硬凝滞的面庞,也没有那声含着浓浓疼惜的“乖宝言儿”,只有死寂的沉默。
低声呜咽蓦然变成了嚎啕的大哭:“姥姥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言儿乖啊,言儿听话,不要走!不要走!姥姥……呜呜……不要抛下言儿……”
以往只要佯装哭泣,哼唧几声,便会有温暖的怀抱,疼爱的哄慰,如今哪怕哭哑了嗓子,也再不会有人回应,原来,这就是离开,这就是,死亡。
纵使年幼,亦了然其中的荒凉。
顾微言蜷缩在尸体旁,将头搭在那早已不再起伏的胸膛上,抽泣着,沉沉闭上眼。
再醒来,便已到了一间干净的厢房。顾微言戒备地打量着周遭,极简单的一床一桌一椅,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盖在身上的棉被松软厚实,还微带着一丝檀香。
忽然听到有脚步声走近,他连忙将头缩回被窝里,仔细听着外面动静。开门关门的声音。他等了许久,仍不见半点声息,便有些按捺不住,悄悄露出一双眼睛来,对上了个光脑壳。
那小和尚很是耐心,见他露出眼来,垂目温和有礼道:“小施主醒了?”
顾微言知道自己在一座庙里,同小和尚四目相对了一会儿,突然“啊”了一声,急急忙忙从床上跳下,被冻得打了个喷嚏,忙手忙脚乱地穿上旁边备着的衣服,推开门往外跑去。小和尚诧异地唤了一声:“小施主,寺内戒律森严,莫要乱跑!”急忙跟了上去。远远看到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和尚从长廊一头走来,忙上前行礼:“释源师兄。”
释源伸手拿住顾微言,淡淡地回了个礼。低头问道:“小施主有何急事?”
顾微言眼眶通红:“我要找姥姥。”
释源了然,带着顾微言走过几条长廊,穿过几个月洞门,引他进了一座偏殿,朝着殿里慈眉善目的老者尊敬道:“师父。”
老和尚已知顾微言来此目的,微微叹息道:“小施主,生死有法,各安天命。”
顾微言执着问道:“我姥姥呢?”
老和尚转身取来一只黑色的木盒。
顾微言抖着手接过,茫然道:“姥姥……在里面?”那么轻的一个木盒,轻的几乎没有重量,如何能承载一个人的一生?明明上一刻还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还会摸自己的脸,还会哼歌儿给自己听,如何便成了这小小木盒里一撮白灰?
顾微言抬头,老和尚悠悠念道:“人死灯灭,缘断如劫,境净空,忘形释……”青烟弥漫中,和尚慈悲的脸无悲无喜,淡漠得令人可恨。
他在寺中住了下来。这座寺地处临安郊外,叫圆融寺,寺内香火鼎盛,京中许多侯门大户都会定时来此捐香油钱,求平安。顾微言也曾跟随娘亲来过。他无法回京,便只能待在这里。
寺中的日子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河,不起半点涟漪。那些暮鼓晨钟,一声一声,将他从伤痛和恐慌中缓缓拉离。
作者有话要说:
☆、爱别离(二)
转眼已是冰雪消融,春上柳梢。三月三上巳,寺中又是人山人海。蜿蜒的山路上一顶小轿稳稳地前来,轿边跟着一个俏丽小婢,轿后若干精壮小厮。众人见得如此气派的排场,不由朝两边靠去,空出一条道来。小轿停在大门前,小婢撩起帘子,从里面缓缓走出一位美妇。
此人正是尚书府赵文涛的妻子——沈若璎。
门外早有迎客的僧人上前接待,将赵夫人引至殿前。沈若璎一一跪拜完殿内诸位佛祖,又吩咐随身小厮将香油钱捐赠了,诸事完毕,便觉得有些乏力。身边的小婢眼尖,上前扶住自家夫人,对一旁和尚道:“夫人体乏,还请小师父找一处僻静之所歇一歇。”
沈若璎每一次来捐赠的香油钱极其丰厚,礼佛完毕后惯常会在寺中吃完斋饭并听禅半日,所以寺中专门为她辟出一所禅房。引路的小和尚熟门熟路地将尚书府夫人带进禅房。
沈若璎将闲杂人都屏退了,室内只余贴身小婢采容。她撑着腰小心翼翼地靠坐在椅上,舒了一口气,面色虽然疲惫,但难掩眉间得色。
采容见夫人志得意满的神色,笑道:“夫人这下可安心了,老爷这几日成天牵挂着您,今早出门还嘱咐奴婢要好生看护呢。可见老爷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夫人。”
“哼,他哪是关心我,不过是关心我这肚子里的种罢了。”沈若璎嘲道,手缓缓抚摸着腹部,眼中既恨又爱,半晌低头柔声道,“儿啊,你可要为娘争气,有了你,那几个贱人生出的杂种又有什么可惧。”她相貌端庄美丽,红唇吐露的话语却狠辣至极,毫无顾忌。
采容在一旁听得颇有些心惊,忙道:“夫人可别动气,喝点茶水润润喉吧。”她拎起茶壶,不禁“咦”了一声,恼道:“好糊涂的小和尚,竟忘了将茶水备上。”正气恼间,忽听门口有小童稚声道:“夫人,茶来了。”
采容忙将门打开,眼见送茶的是个孩童,低垂着头,只见漆黑的发顶,只当哪里来的俗家弟子,把孩童迎进屋内。
沈若璎看那孩童一步步走近,便觉着眼熟,正迷惑间,那孩童抬起头来,漆黑如墨的细密刘海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恰如那白水银里养着的两丸黑水银,此刻噙着泪花,小嘴抖了抖,无限委屈地喊道:“姑姑……”
沈若璎只觉得心口一震,颤声“啊”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前搂住那小小身躯。
采容在一旁花容失色,这孩童正是当前顾家仅余的幺子——顾微言。
沈若璎强自定下心神,搂着顾微言,问道:“言儿莫怕,有你姑姑在这儿,谁也伤不了你。告诉姑姑,你怎会在此?”
顾微言忍着泪,攀着沈若璎的臂膀,将这几个月的遭遇一一道来,说到姥姥已死,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下来。
沈若璎沉吟片刻,定下心神,替顾微言擦了擦眼泪,道:“你既已无家可归,便随姑姑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