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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过几日又换马上了山道,期间少年也一直没醒过来,一行人在山中绕了几日到了一处山峦脚下,眼看着不远处连绵不绝的山丘,苍松翠柏,郁郁葱葱,半掩半藏了一片起伏不定的龙行虎啸之势——这就是东南州府最大的连横山脉。
随着一声唿哨,天空中陡然掠过一道细细的黑影,耿少潜右臂一举,一只玲珑矫健的禽鸟稳稳落在其上,竟是一只金羽鹰隼。
话说这鹰隼在北方本是游猎玩鸟行家们手里十分常见的东西,然而金羽鹰隼却是难能被驯养在手的奇珍,若是在彦家还得势的时候也不一定就能养上一只,更何况是在这气候完全不同的南方,这些人却似乎只是将这罕见的猛禽当做信鸽来差使,这当家正主手握财富之巨大,背后实力之雄浑,实在不可轻易估量。
“主上已经知晓,嘱咐我等稍后正堂议事。”少潜看完金羽鹰隼的送讯就放飞了那鸟儿,回头看了一眼彦卿,从腰间取出一条布巾递到他面前。
彦卿正迷惑间,却看见其他人各自从身上撕了了布条衣摆绑缚住双眼,便也接过耿少潜手里的布巾依样系好。
此刻彦卿目不能视,周身的感觉却更加敏锐,不知是因为牢狱中的经历还是身处异地的不安,一阵轻吹来的凉风也惊起他一身鸡皮疙瘩,一只温热带茧的大手握上肩头的时候还被惊了一下。
“跟着走。”耿少潜的声音就在他耳边。
彦卿一路走得忐忑,眼中只能看到忽明忽暗的阴影,感觉时而直行百步,时而婉转数度,或是被双肩提起两脚踏空御风行走,竟然只在山林中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停了下来。
一只手撤去彦卿脸上的布巾,只见巍峨山门立在眼前,上书“连横山庄”四个大字,如壮士拔剑,怒龙吐珠,气贯长虹。
彦卿退后一步,他早已经料想自己来的应该就是这个地方。
民间有歌曰:“连横群山连阴阳,阴阳之间有山庄,天不断,山不断,山中自有庄主坐断,凡人卜算天下事,不问鬼神问连横。”
朝廷派官军围剿,剿而不灭,江湖各个门派又嫉又恨又惧,却无可奈何,打不过,查不清,看不透,不服也得伏,这就是连横山庄。
作者有话要说:
☆、帝王数
经过一路的奔波,彦卿浑身风尘仆仆,甚至原本脸上的淤青都还没有退干净。这让一向注重仪容的他很是难受,努力想使自己看起来符合世家子弟的身份一些,无奈仓促的时间并没有机会让他在面见连横山庄主人之前整理好自己的外表。
“主上的事务太过繁忙,能够抽出时间来见你已经是难得,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当时耿少潜如是说。
江湖人不拘小节,果然是这样粗俗无礼,竟然完全不懂得见客的礼数。彦卿心里忍不住抱怨。于是,他在大堂外换过干净的鞋子,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换去,就踏上花纹细致艳丽的地毯匆匆走了进去。
在他的预想中,这个大气而不拘小节的连横山庄主人,应该会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蓄着威武整齐的环燕大胡,一双锐利的眼睛从浓密的双眉间射出精光,声如雷震,大马金刀地跨坐在胡床上。
然而一进去内堂,周围的建筑和摆设却像是突然换了一种风格,不像是之前那些随意五彩廊画,灰墙黑瓦,四四方方的格局,九格九窗,九步九花,似乎每一件事物之间都暗含了术数的有意布置,而颜色也从之前跳脱的色彩转变为沉稳大气而更显得压抑的黑色,大红色,而内堂里点燃的玉沉香将他周身慢慢缠绕起来,沉静地让他连呼吸声都不敢放大。
一路走来,内堂深而窄,两排朱红的廊柱一直没入头上看不见的黑色屋檐里,向前延伸到一个连阶的高台上,台前是一片鲛绡的帘幔,帘幔后面是一张八尺罗汉床,而罗汉床上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一个人,一身紫色的长衣,之前竟是没透出一点儿声来。
彦卿惊得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像是误入死境的人突然活了过来一般,脚下竟忍不住后退了半小步。
“你就是彦卿?”那人低沉的声音透过鲛绡和一排排的廊柱清晰地传入彦卿耳中,使他蓦然想起山庄门口那苍龙出海的字迹,无形中仿佛是突然有一股巨大的压力闷住了心口叫他顿感呼吸不畅。
彦卿只看到那人紫色的长衣,对那人无尽的揣测和好奇都在心中翻滚涌动,无奈脖颈上却像是突然变得千金沉重,再不能抬起一分看上一眼。
“……是……”彦卿苍白着脸费力回答,他可以感觉到那人正坐在上方透过鲛绡打量着他,从上到下,不放过一丝一毫,在那样的目光下,每一刻都难熬地好像马上就要死去。
彦卿这个角度恰可以看见那紫色长袍的一角,薄薄的纱质透过数层还能够看见下面沉香木的踏脚,色泽紫中微微泛着金光,却没有杂质,彦卿看不懂这是什么料子,然而他只知道座前挂的那一片鲛绡帘子,从前在京城里巴掌大的一块曾经卖出过千两黄金的天价。
“嗞——”似乎是一串珠子在这空旷的地方滑响打破了此间的静默。
“请你成为静儿的先生。”
随着这样突兀的一句话,没有恳请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当彦卿终于觉得自己能够抬起头看向前方,却发现那台阶上的罗汉床早已经空了,只留下珠子滑动的声音似乎还在廊柱间回荡。
彦卿浑浑噩噩地走出来,耿少潜派了两个人送他去他的住处,正要转身进去,却被一把抓住衣袖。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彦卿脸上全是后怕的颜色,“紫色是亲王的服色,九五之数是帝王的专属,你们怎么敢……”
“先生。”耿少潜似乎已经知道了连横庄主的决定,并没有再称呼彦卿为公子,“连横山庄身处庙堂之外,山庄众人都是草莽之辈,不懂得这些,也不讲究这些。”
“但是这是大逆不道……”
“先生——”
彦卿只感到脚下一虚面前寒风凛冽,竟是被耿少潜带到了屋檐上。
连横山庄本就是依山而建,背后是悬崖绝壁,站在此处屋顶犹如凌空望渊,举手就可触摸天际,脚下烟云缭绕,云深如海,丛峦耸翠,一个不慎跌落下去,便是尸骨也打捞不到的下场。
彦卿颈后发寒,却听得那耿少潜镇定自若地说道:“你看这蜿蜒万里的山川相缭郁郁苍苍,万千铁骑踏不进来,山庄之内,芸芸众生朝生暮死平淡和乐,外界的生老病死苦将引不出去,你又在忧虑些什么?”
耿少潜说完这些话救将他放了下来,看着他不知道是害怕、呆滞还是思虑的样子,最后淡淡说了一句:“这些话原本不应说得,先生因为少庄主而进连横,亦是因为少庄主而留在连横,连横山庄是什么样你也都看在眼里,以后该是如何,还请先生好自为之,另外……”耿少潜像是怕彦卿还不够明白,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在你离开京城的时候,朝廷已经发丧,耿敬公自戮以示清白,彦家,已经没了。”说罢,将一张带着玉玺大印的皇榜丢在彦卿面前,走开了。
“你说什么——”恍若晴天霹雳,彦卿抓着手里的皇榜看了一边又一遍,大印是真的,顿时跪坐在地上,脑海里想起的,尽是父亲耿敬公生前对自己严厉而关切的音容样貌。
“先生走吧。”
一个人走到他面前,彦卿收起满脸的脆弱,仰头一看,却是一张熟悉的脸面:“利一?他说的是真的吗……”
利一没有解释的必要,那张皇榜已经说明了一切,而将一托盘的麻衣孝服交给他:“丧礼已经过了,这是耿总管让我取来的。”
彦卿猛地扯开丧服穿戴在了身上,朝着北方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头,双眼通红,眼泪却是再没流出来。
彦卿跟在利一身后,绕过大堂后苑,却见利一在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到了吗?”
“这是少主的院子。”利一说,“少主目前还没有醒来,我们三个如今已是主上赐给少主的贴身近卫,亨一的伤不重,但是必须留在少主身边等他醒过来之后再行处置。”
彦卿从利一的话语里陡然明白了几分连横山庄处事的原则,在看着那方正的匾额上“若水院”的三个字,若水生华,心里便不由生出几分感同身受的忧怨。
“先生可要进去看看少主?”
“不,不用了。”彦卿摇摇头,跟着利一继续往前走。
同样是天之骄子,同样是有一个人中龙凤的父亲,院中这个少年又了解他的父亲为他做了多少?怨恨,逃离,似乎伟大的父亲总是难以留住自己孩子的心,优秀的儿子却未必能够理解父亲。从前的他尚且不知道珍惜,又何况这个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少主先生
“先生您看可以了吗?”少年恭敬地将手里的作业交到彦卿面前。
彦卿低头略略扫过一遍,点点头:“几个重要的地方都已经点到了,静少的进步十分神速。”
面前这个恭敬端正的少年几乎看不出之前所表现出的乖张戾气,也就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偶尔会在彦卿面前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厌世,而他就是整个连横山庄的少主人,单名一个静字。
没有提起过他怎么会被关在京都的死牢里面,彦卿便从不过问,就像没有人提及整座山庄主人的姓氏为何,他也不会主动探听。
自从知道自己父亲的死讯后,彦卿就一直是孝服,原本按照守孝三年的礼法,这三年间他不能够入仕、游学、参与典礼,要废寝忘食哀思欲绝得形销骨立,不与外人接触,几乎与世隔绝地度过这三年,前三者他本就不会去做,其二者有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孝道,只有最后一项,在山庄的这别苑里,除了需要教授学生少庄主静,他没有踏出过这里一步。
失去至亲的痛苦随着时间慢慢淡去,转而将自己满满的心思都放到了这个有父亲却难得见上一面的少年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横山庄的事务太繁忙,庄主总是将自己的儿子交给无数的师傅先生,一年来也才见过自己的儿子数次,甚至每一次都只是为了考较他,彦卿多多少少也能够理解了少年静当初一心想要离开连横山庄的念头而渐生怜惜。
一晃眼就已经在这深山庄园里呆了近一年,从腊月到了寒冬,教授的课业也从礼记春秋进到了百工天文,幸而少庄主静是一个聪明的学生,学什么都很快。其实彦卿也很惶恐,他并不确定应该给静少这样一个继承人教授什么样的课程,然而少潜传来庄主的话却很奇怪,只是让他随便教,并没有规定内容,他便只得将自己所擅长或不擅长,只要是能够想到的能够教授的都教给这个少年。
“既然如此,那今天下午能休息一下吗?”为了突出授课的严谨,特意撤去了原本的书桌靠椅,采用的是旧制的案台坐席,师徒两人都是跪坐在细密的篾席上的,这时候静少庄主端正跪着挺直腰倒像是有几分恳求的意味。
彦卿原本想加快进度下午再讲一课,犹豫了一下便说:“学业本贵在坚持,但静少如若是觉得最近太累了,休息一下也是可以的。”
“学生不是嫌累。”静从面前的一叠纸张下面抽出一份卷子,“父亲已经开始让静学着处理一些庄外的事务当做考较,这正有一件事情拿不定注意想请教先生。”
彦卿略略看了一眼,似乎是一份账目和一份名单,连横山庄内的人都有各部各分的主事管理,这些都不是他缩擅长的,便也不开口,等着静少继续说下去。
“姜州大旱,稻米欠收,米价上涨,目前我们在姜州的几家铺子还坚持着稻荒前的米价一直没动,可现在我们设在姜州的几个米库都要空了,很快就要无米可卖,如若从其他地方调运,那成本势必上涨,之前几次米价上调已经引起了不少姜州当地门派的骚乱,抢米砸店的事情都发生过好多次。武师父说正好可以趁这次机会将那些门派一举拿下,文师父却说并不是好机会,静昨夜思量了许久,总觉得这事拿不定主意,来问问先生。”
彦卿知道少庄主静除了自己还有其他师父,教授武艺的皆被称之为武师父,连横山庄事物的叫文师父,自己这些严格的算来,也可称之为“杂师父”了。
“静少想取下那些打砸店铺的姜州小门派吗?”
少庄主看着彦卿没有回答,静静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所谓大德可以服民,那些人为了抢夺稻米可以随意的伤害别人的性命姜州的百姓又怎么会受到他们的蛊惑,换一种看法,连自己最起码的生存都不能保障的人你又指望他们能有多大能耐会成为连横山庄的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