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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璧 by 月佩环-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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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弈庭从未见过有人胆敢阻拦他,哼了一声,将雪紫甩开,雪紫登时踉跄几步,仍然站立不稳,仰天倒下,头磕到地上。
他不慎用了内力,雪紫又只是普通人,自然承受不住。当下磕得后脑勺破了,鲜血直流,却仍然挣扎着爬向前,想阻止商弈庭的所作所为。
商弈庭看也没看他一眼,揭开盖住的白布,一手托起这个人的头颅,让岑渊的尸身半躺在他怀里。
他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神色十分平静,除了毫无气息,身体微冷僵硬之外,几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商弈庭难得温柔地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脸,火光映照在他的面庞,显得说不出的温和。
他依旧听话地躺在自己怀里,从始至终都那么听话。
可是他却一直在怀疑这个人。
或许他已经站得太高,所以对什么都不再信任。
这个最不该怀疑的人……却是被他害死了。
雪紫爬到他的脚边,抓住他的衣袍:“别……别动我大哥……”
商弈庭看了看雪紫的样子,知道他受了内伤,不想和他计较,退了几步:“他是我浩然山庄的人,我要带他回去!”
“不……他是我大哥……”雪紫紧紧抱住了商弈庭的脚。
商弈庭不禁为雪紫的执着而感到心浮气躁:“兄弟之情有你们这样的么?其实人要下葬有什么难,坟地上挖个坑就能埋人了,你留着他的尸身不下葬,其实不是为了买什么棺木,而是想对他的尸身做什么吧?”
雪紫被他这么污蔑,登时脸色发白,又气又急:“我、我大哥已过世,我只盼他在九泉之下安息,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不要胡说……”他说得太快,咳嗽起来,吐出了一大口血。
商弈庭也发现自己失常,竟会和一个小倌争辩,不再多言,抱了岑渊就走。
他只觉得怀中的人儿很轻,一个大男人,身体的体重似乎还不如女人,这些年不知受了多少折磨。
让商隽就这么死了,当真是便宜了商隽!
他心思混乱至极,说不出是憎恨还是痛楚。
不知不觉走到荒郊野外,而几个侍卫或许是担心他有什么吩咐,远远跟在身后,没敢走近。
商弈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买棺材银两不够,再让人多赏赐些便是,自己将尸体带走,难道是想运回去风光大葬么?
江南秋天的天气虽然算不上热,但也绝不能让尸体好端端地保存几天不坏,而且他只想让岑渊葬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忌日的时候除了他自己,不会再有人知道到何处拜祭。
这种可怕的想法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来就够了,岑渊就是做鬼也只能见着他一个人,想着他一个人,记着他一个人。
他到了野外荒山上,将侍卫召来,让他们去找一副棺材和衣裳,和丧葬所用的铁钉铁锹,随后便让他们离开,众侍卫见他神色十分平静,不像过于伤心而濒临崩溃的样子,办妥之后便放心离去。
此时四处无人,天色渐亮,怀中的躯体仍然冰冷。
商弈庭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安宁,他凝视苍白的容颜半晌,不带情欲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抱着他坐了半晌,轻轻说道:“岑渊……如今我方知,你是一心一意待我,从未想过害我……可是如今却是晚了。你若泉下有知,下一世千万别看上我这种人,只会累着你,将你生吞剥骨……”
他轻轻一笑,摸了摸岑渊的鬓发,开始解他的衣裳为他换入殓的衣裳,触摸到他身上斑驳伤痕时,吃了一惊。
他早知道商隽没留情,但没想到竟会如此阴毒,竟在那般脆弱的地方烫伤灼烧多次。
他脸色渐渐变得狰狞,只听一声脆响,他一直握紧岑渊的手竟捏碎他的指骨,慌忙松开,看着他再也不会皱眉忍着痛楚的表情,不由呆住。
他手腕上还有深浅不一的疤痕,想来是偶尔清醒时不堪折磨,用碎瓷片自尽所致。
岑渊的确是死了,再也不会活了。
而他依旧活下去,活在没有这个人的世界里,直到几十年之后。
天色渐渐变亮,尸体变得越来越僵硬,而这具躯体将会逐渐腐烂,终将成泥。
商弈庭慢慢站起来,将他的躯体放入棺材中,合上棺盖,挖坑将棺木埋下。
他武功极高,这一切做起来有条不紊,也丝毫不觉得疲累。
这一片地极为松软,葬了人后只隆起了一个小小的土包。
他在坟边靠坐了好几个时辰,天渐渐亮了,他也没什么感觉,只知道露水沾湿了衣裳。
明日庄中的卷宗又要堆案如山,若是不能早些回去,恐怕又要几日不能歇息。
若是岑渊还在他身边,他必然不会如此疲累。
在坟边坐到午时,心知若是再耽搁下去,必会有人来寻,于是起身离去。

商隽已除,岑渊已死。
商弈庭的所有顾虑都已消散一空,却完全没有任何志得意满,只觉极为暴躁,想找宋鸣风排遣一下。
可惜宋鸣风并不在身旁,何况他对宋鸣风一向温柔以待,忽然暴虐起来,宋鸣风恐怕立刻敬而远之,从此再也不理他。
扬州分坛的众人颇为奇怪,庄主一向雷厉风行,虽然喜欢一些鱼水之欢,但并不曾妨碍过大事,如今怎地忽然沉迷青楼之中。
虽然说天香楼是商家的产业,庄主要玩乐也没有什么,但弄得天香楼中的众多风尘女子谈庄主而色变,众人都不由得相顾骇然。
从未听说过庄主有如此性癖,几乎所有人进了庄主的房里,直着进去,便是横着出来,身上斑驳,不成人形。
商弈庭渐渐变得脾气暴躁,暴戾残忍,但凡有人敢拂逆他的意思,便立刻遭到责罚,弄得上下心惊胆颤。
商弈庭也自知心中烦闷,无法消解,他原以为是戾气没有发泄的地方,但找了不同的人试过,甚至有不少是男子,但只会让他越来越残忍好杀,不能让他心情安定下来。
怀中的男子痛醒后再次晕厥,商弈庭退了出来。
看着他与岑渊有一、两分神似的面庞,默然半晌,才徐徐整了衣裳。
这个是最久的了,但也只有三天而已。
推了门出去,外面什么人也没有。
重开天香楼时,很多攒了不少金银的风尘女子都已自己赎身离去,而天香楼也开始江河日下,生意不比往常,来往的客人稀少,半夜推门出去,自然也不会遇到什么人了。
不知不觉走到后院的那一排低矮的房子前面,在一间敞开大门的房前停下。
屋里的主人已离开,据说是得瘟疫死的,所以暂时没有什么人住。
用具都已被搬走或是烧掉,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床架,床架上的木板还没来得及拆走。
这间房他早就知道,但一直抗拒着进来。如今却是不知不觉来到这里。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商弈庭在这间昏暗的房里默默站立半晌,空气中依稀还停留着药的清香。
那个人断了四肢筋脉,无处可去,终日便躺在这房里。
商弈庭心中极轻极静,慢慢走了进去,慢慢躺在沾满灰尘的床板上。
心渐渐沉静下来,他看到房顶有蜘蛛在结网。
或许那个人每天都看着这四壁,和窗棂外狭窄的天地。
商弈庭忽然自失一笑,转过头想要侧身,忽然之间,再也不能动。
从他这个方向,堪堪可以看到门外进来的客人,或许这正是商隽的目的之一,让岑渊眼睁睁地看着有山庄中的亲信出入,却无法求救,只能远远地看着。
他在后院之中身分低贱,平日并没有什么恩客,在他身上发泄兽欲的,都只是些寻常的贩夫走卒,自然也不会有亲信到此。
而那一天,他携着宋鸣风的手,踏入天香楼,在宋鸣风的脸颊上印上一吻时所在的位置,也正是窗外能看到的地方。
或许……那天正是被他看到了,所以他才会忽然断气吧。
商弈庭低低笑了一声,目中忽然有种他不愿渗出的液体溢出。
这个傻子,明明只是……一场风月,偏偏被他当真……
不知躺了多久,他侧转过身时,忽然眼睛微微一疼。只见靠床的墙壁上,一个不明显的角落里,歪歪扭扭地刻着“商弈庭”这三个字,痕迹极深。
那个人当时已是痴傻,什么都忘记了,却还只记得这个名字。
心口痛得几乎窒息,他按住胸口疼痛的地方,低低地笑了起来:“岑渊,你这个傻子,这么待我,又有什么用?”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扶着门站了片刻,天香楼中隐约传来欢声笑语,但与这后院似乎隔着千万重。
他穿过内堂,走出门外,在寂静的长街上行着,往郊外葬着岑渊的地方疾行而去。
远远看到才葬了几天的新坟被挖开,棺木也被起出,棺盖打开,商弈庭大惊,几步赶过去,只见棺木内岑渊的尸体已有腐坏的迹象,别的却没人动过。
再次看到岑渊的尸身,商弈庭只觉得胸口破出一个大洞,剧痛难忍,扶着棺木慢慢坐下。
几乎是同时,身后一阵冰冷的气息如针尖般传来,商弈庭只来得及避了一避,剑尖已刺入他的背部。
商弈庭掌心向后抓住剑身,登时手掌刺痛。
他却像是完全没发觉一般,奋力一握,将长剑从自己身体抽出。
鲜血从背部的伤口涌出,温热的液体让他有些诧异,原来他的身体早已如此冰冷。
他慢慢转过身来,看到刺他一剑的少年,脸上便是一笑:“鸣风,你这一剑虽然高妙,却仍然刺不死我。”
宋鸣风嘴唇苍白,看着商弈庭,脸上万般颓然:“我杀不死你,一辈子都杀不死你,你杀了我罢!”
商弈庭轻轻一笑:“你爱上我了。若不是爱上我,又怎会杀不死我。”
“你住口!”
“爱上自己的仇人,这种滋味怎么样?”虽然是穿过身体,但他避开要害,武功又是惊人,这一剑甚至不影响他说话平缓而讽刺的语调。
“住口住口住口!”宋鸣风眼泪都流了出来。
“可惜……却是晚了……”商弈庭轻声道,“你看,已经晚了,我们都不能回头了……”
宋鸣风大喊一声,声音中尽是痛苦绝望,他扔掉带血的长剑,转身飞奔而去。
看到宋鸣风离去,商弈庭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心里没有半分失望,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伤口处剧痛难忍,他一手撕下一大片衣袍,缠住伤口,默默在棺木旁看着里面的男子,才慢慢合上棺木。
宋鸣风设下这个陷阱,令他心神大乱,自然也是看出棺木中的这个人对他十分重要,恐怕这几天,他一直在尾随自己,也看到了之前发生的种种。
商弈庭扶着棺木,手微微颤抖着,却是不肯将棺木下葬。
他心中一直有着一种诡秘的想法,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尸身留在身边。
即使这样,也无法挽回些什么。
斯人已去,再也不能朝夕相处,再也不能温言以对。
而岑渊若是泉下有知,恐怕也不想他生前冷落虐待,死后还对着尸身不敬。
不知是怎么葬的棺木,不知是怎么离开的扬州,不知是怎么回到的浩然山庄。
商弈庭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一些,也不再是原来的自己,偏偏人却理智到了极点,事无巨细,有条不紊,从不出错。
看到商弈庭无心风月,开始对山庄的事如此勤恳,庄内众人都十分欣慰,但见他日夜不分,人也几乎瘦了一圈,也不由心惊。
众下属纷纷提议,让商家说得上话的长辈劝劝他,他却充耳不闻,直直从说客身旁走过。
商弈庭有时甚至觉得,会一辈子这么过下去。
他不愿想起岑渊,每次想起这个人,他都会觉得自己完全失去了自己,变得陌生,变得无法控制,仿佛理智从身体中完全抽出,几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疯狂。

晚间或许将来一场雨。空气变得沉闷,像是无法呼吸。
商弈庭按了按眉心,站起身,走出门外。
桥上蜻蜓飞得极低,眼看就要下雨。
今年的夏天来得早,春天还没过去,就已热浪逼人。
商弈庭信步走到原先的书房。他已许久不来这里,几乎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他搬到了山庄西南一角的别院,此时竟然不知为何,重新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
他记得他曾在后院的地牢囚禁过那个人,记得他曾在铜镜后藏着毁掉那个人的赤舄璧。
风景依稀如昨日,只除了所有的器具上面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空气中寂静得仿佛凝固,那个人也已不在。
赤舄璧算不得通透,在玉质中只能算中下乘,暗沉的玉色中仿佛有种凝滞的红光在缓慢流动,但细看时,偏又看不分明。
那个人宁死也不透露玉璧的消息,可是谁又知道,在他心里,这玉璧其实一文不值?
昔时人已去,如今留着这块玉璧,岂不是可笑。
一滴水落在玉璧上,他低低地一笑,顺手将玉璧掷在地上,玉璧应声而碎。
他掩住沾湿了大半的面庞,无法克制地发出仿佛野兽般的哀鸣。
碎裂的玉璧发出耀眼的红光,周围的气流也似乎随之旋转,仿佛漩涡一般,将所有东西吸入进去。
商弈庭仿佛忽然惊醒,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惊得直觉地去摸腰间长剑,却是摸了个空,原来他今天并没有带剑在身。
漩涡越来越大,砚台笔墨和桌椅都相继被吸入红光之中,而红光逐渐照耀了整间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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