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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登时围了上来,扯衣摸脸,上下其手。其余弟子,或低头只顾吃饭,或转身走出门去,或饶有兴致地凑趣看热闹,竟无一人上前阻止。
突然,用膳堂内杀意陡盛,逼人的寒意仿佛有形利剑,刺得每个人肌肤生痛。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堂内死一般寂静。
人人凝神提气,全身戒备,慢慢转身,看向门口。
一个青衣人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形在烛火的照射下映出淡淡的影子。
他不动,也不说话,甚至都不曾抬头向这边看上一眼,但偏偏堂上众人连呼吸声都低了下来。
黑衣部弟子们面面相觑,悄没声地缩到墙边。井微井奎按住解挽舟,想放开又不甘心,井奎大着胆子笑笑,道:“大师兄,这是霍师兄的命令,我们……”
楚绍云打断他的话,道:“嗯。”
只这一句,井氏兄弟像被什么咬了手,忙不迭松开。解挽舟面色苍白,低头冲出门外。
解挽舟自幼聪颖俊秀,父母兄长无不宠爱,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又是当众之下。他心中羞愤交织,无以复加,恨不能就此死去,掩着脸跑了一气,再抬眼看时竟已在青衣部中。自己房里灯火通明,四个侍仆正用薄板子抬了单阳的尸身出来。
解挽舟冲上前叫道:“放下!”四个侍仆面面相觑,一个道:“岛上规矩,死了的得葬到海里……”
“我说放下!”解挽舟根本不听,上来一顿拳打脚踢,“放下,都给我放下!”四个侍仆忙不迭地扔下木板,四散逃开。
解挽舟抱起单阳,低低地道:“我送你回去。”跌跌撞撞向外走。
蒋雁落巡了岛回来,路过青衣部,正看见解挽舟迎面走过来。少年衣衫破烂,目光悲戚,脸上犹有指痕,抱着单阳的尸身一步一步挨过来,摇摇欲坠。蒋雁落吃了一惊,略一思忖便猜出个七八分,心中叹一声,上前温言道:“死者已矣,你……”
解挽舟正是盛怒之时,在他眼中,岛上之人个个禽兽不如罪该万死,一见蒋雁落如临大敌,瞪着眼睛高叫:“滚开!滚开!”少年尖锐颤抖的嘶喊在夜空中回荡,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蒋雁落立时停住脚步。
解挽舟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走开。此时夕阳早已落山,远离了青衣部的灯光,眼前只剩一片黑暗。寒风吹得枯枝呜呜作响,树影摇曳形如鬼魅。再向南是粗粝的沙滩,海水漆黑如墨,哗哗作响,像个巨大无朋的怪兽,静静地守候在那里,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冲天卷起巨浪,将这一切吞噬个干干净净。
没有路了,不能再走了,哪怕仅仅是一步。父亲哭笑不得的叹息,母亲轻声哄慰的温暖,玩伴们嬉闹的笑声,青石桥上卖糖人的吆喝,梅子潭捉鱼的欢快……都没有了,找不回来了。无边的天地里,只剩下自己,和怀中的单阳,再也回不去了。
解挽舟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泪水一滴一滴流下来,渗到冰冷的沙滩里。
作者有话要说:看报纸,突然看到慕容家族的兴衰,啊,居然居然发迹于辽宁,居然居然个个姿容秀丽,而且苻坚灭了慕容家族之后,还把前燕大司马慕容冲、清河公主姐弟两个俘虏纳入宫中,一个做娈童,一个做爱妾。当时慕容冲才十二岁呀十二岁,令得苻坚贪恋美色情难自禁啊情难自禁。当时我的小心肝啊,这个颤啊,耽美JQ无处不在啊,多好的写作素材啊,可见小说都是来源于现实啊现实,哈哈………………
少年有意伏中行
天边渐渐亮了,现出淡淡的鱼肚白。楚绍云打开房门,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然后就看到了解挽舟。
少年似乎站了一夜,身上仍穿着昨晚那件被扯破的衣服,冻得嘴唇青白,双眼里布满血丝,似乎一夜之间消瘦了好多,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泥坛子。见楚绍云出来,上前两步低声唤道:“大……大师兄……”
楚绍云瞥他一眼,边向外走边说:“今天不必巡岛。”
解挽舟在后面提高声音:“不……不是。大师兄,我找你……”楚绍云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解挽舟追上来,嗫嚅着道:“昨天晚上,谢谢你……我把单阳火化了……”楚绍云看看他怀里的坛子,略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又向前走。
解挽舟紧紧攥住拳头,鼓起勇气大声道:“大师兄,你教我功夫吧。”
楚绍云没有料到他竟能来求这件事,又站住了,转头看向解挽舟充满希冀的双眼,淡淡地道:“我不会教别人。”
少年的目光迅速黯淡了下去,嗫嚅着嘴唇,终究没有再开口。
楚绍云走出院门,忍不住回头,解挽舟抱着单阳的骨灰呆呆地站在那里。少年单薄的背影,在清晨稀薄的阳光下,显得孤寂而悲凉。他闭上眼睛,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抬头,慢慢地道:“在这个岛上,除了师父,没有人能教你。”
解挽舟眼前一亮,几步跑过来:“我不用他教,我要你教。”
楚绍云道:“要么去找师父,要么这件事别再提。”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
解挽舟咬着唇,他能过来低声下气地恳求楚绍云,已是生平第一遭,内心足足斗争了一整夜,而这个人居然让他去找那个可恶的江雪涯。解挽舟想了又想,终于下定决心,壮士扼腕一样地沉声道:“好,我去找他。”
楚绍云上下打量他一眼,道:“你先去换件衣服,师父生□洁,不喜欢看人腌臜颓唐的模样。”
江雪涯刚刚起身,屋子里缭绕着甜腻的香气。床帏半遮着,那个猫一样的少年赤身裸体地被绑成一个古怪的姿势,蜷在床脚昏迷不醒。
两个侍仆服侍他穿衣着靴,一个弟子端着莲藕糯米羹,放在一旁小几上。江雪涯恹恹地抬起眼皮,扫一眼站在下首的楚绍云和解挽舟,低低笑了一声,道:“就这么来求我了?”
解挽舟一见他便心怀忿恨,也不肯像对楚绍云那样软语求恳,将脖子一梗,道:“要不要教我一句话,有什么条件说出来便是。”
他越是这样倔强不肯低头,江雪涯越觉得有趣,坐起身子笑道:“那好,我不教你,你找别人吧。”他嘴上说不教,看着解挽舟却是一脸兴味盎然,似乎说这话不过是为了调笑。解挽舟被他轻慢亵玩的态度气得俊脸通红,大声道:“不教就不教,有什么了不起。”
江雪涯嗤地一声,曼声道:“是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把你捉来这个岛上而已。”解挽舟冷哼道:“那有什么,我要是多练上个十年二十年,只会比你更厉害。井微井奎又不是三头六臂,我就不信杀不了他们!”
江雪涯哈哈大笑,斜睨着解挽舟道:“就凭你那两招空有其形毫无其魂的‘梦回剑法’?当年解真都被我杀了,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算得了什么?”
此言一出,有如在解挽舟耳边响个晴空霹雳,他骇然失色,指着江雪涯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你同父异母的兄长,解真,是我杀的。”江雪涯盯着少年毫无血色的脸,和因为震惊而呆滞的神情,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慢慢地道,“还有他的妻子,嗯,那时正有五个月的身孕……”
话到中途,解挽舟疯了一样猛扑上来,口中大叫:“禽兽!我杀了你!”
江雪涯不闪不躲,唇边噙着冷笑,眼睁睁看着少年惊怒交加,悲愤莫名,目眦欲裂,一拳挥来,呼呼带风。
楚绍云见势不妙,挥臂挡住解挽舟的拳头,紧紧揽住那个已然失去理智毫无章法的少年,对江雪涯躬身道:“师父,弟子该死,请师父恕罪。”解挽舟拼命挣扎,嘶声大骂:“江雪涯!你不得好死!”
江雪涯轻轻摆一摆手,楚绍云忙把解挽舟拉了出去,关上房门,兀自传来少年尖锐的叫声:“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江雪涯慢慢坐到桌旁,端起那碗莲藕糯米羹,修长白皙的手指,极优雅地拈着羹匙,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解真是解君恩的长子,解家这一代子弟最出色的人物。解君恩性格温和软弱,对武学全无兴趣,每日只爱调酒,全靠着这个儿子才算把家业继承下来发扬光大。只可惜年近三十正当壮年之时,突然过世。他死的时候解挽舟还没有出生,但对这个兄长一直心中敬仰,家中人一谈到解真之死便讳莫如深,却原来是江雪涯下的毒手。
解挽舟短短数日之间连遇惊人变故,早已超出一个十五岁少年的承受,在楚绍云怀中挣扎不止,用尽力气,靠在他肩头痛哭失声。
楚绍云不言不语,任解挽舟宣泄,直到他啜泣渐低,方道:“师父是个杀手,江湖中号称‘血印’,你不知道么?”
解挽舟摇摇头,江雪涯恶名昭著,但近十几年内已很少出手杀人,况且行踪诡秘,江湖上只传闻“血印”,其实真正见过他并得知他真实姓名的少之又少。解挽舟抬起袖子狠狠擦去眼泪,低声道:“我一定要报仇。”他虽从小养尊处优,性子却极为坚韧,否则也不会在备受鞭笞之下一逃再逃。
楚绍云道:“自己打定主意就行了,没有必要说出来,除了让他人加强戒备,毫无用处。”他神色始终淡淡地,一副万事不挂怀的漠然模样,不知为什么,竟有一种让人沉静下来的力量。解挽舟拉住他的手道:“大师兄,你教我功夫吧。”
楚绍云依旧摇头,道:“我不能教你,你我功夫不是同一路数,教下来只会事倍功半。”
解挽舟急道:“那怎么办,单阳死啦,这里只有你还肯帮一帮我……”想到单阳小小年纪客死异乡,而自己强敌环伺,孤独寂寞,前途多舛,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和父母团聚,心中悲戚,眼圈又红了。
楚绍云道:“还有师父,要学功夫你只能找他。”
解挽舟猛一抬头,叫道:“绝无可能!他和我不共戴天,我怎能认贼作父!”楚绍云摇头道:“师父只是个杀手而已,你要恨的不该是他。杀手受人雇佣之后才会杀人,说穿了不过是工具,你应该找那个请他杀死你兄长的人才对。”
解挽舟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这个人居心叵测罪大恶极,定是和我解家有深仇大恨,我一定要揪他出来。”
楚绍云一笑,慢慢地道:“就凭你那两招‘梦回剑法’,自保都尚且不及,说这些又有何用?”
解挽舟脸一红,低头思忖,犹豫不决。楚绍云也不催他,抬头看天空如洗,白云悠然。
过了良久,解挽舟终于一咬牙,道:“好,我再去找他。”
江雪涯拿起手旁的白罗绢丝帕,轻轻拭了拭唇角,摆手让侍仆将早膳端了下去,抬眼看看站在面前的两个少年。解挽舟面色沉定,有一种痛下决心后的决然;楚绍云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
江雪涯微微一笑,道:“求我做事,是要付出代价的。”解挽舟沉声道:“你要什么,说出来。”江雪涯饶有兴味地瞥了他一眼,挑起一边唇角:“你除了你自己,还有什么能给我的?”
解挽舟惊诧地瞪大双眼,看江雪涯目光扫向已经穿好衣服缩在墙角的荏弱少年,陡然了悟他话中含义,犹如被人劈手扇了一个耳光,愤然狂怒,叫道:“江雪涯,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解家名满江南,绝无忍辱偷生贪生怕死之辈!”
江雪涯讥诮地撇撇嘴:“好个名满江南,好个不怕死的世家子弟。”他也不生气,微扬着头,神色恍惚,半晌方道,“你若能用海水,将北崖边上那口大缸盛满,我就教你武功。”
就这么简单?解挽舟心存疑惑,道:“一言为定?”
江雪涯一笑,道:“一言为定。”顿了顿,又道,“你出去吧,绍云留下。”
解挽舟看了楚绍云一眼,见他低头并无异议,便转身走了出去。江雪涯缓缓站起身,踱到窗前,阳光透过窗纱洋洋洒洒铺进来,将江雪涯的身影笼罩在一片耀眼的光泽之中,淡得看不清轮廓。
“绍云。”江雪涯唤道。楚绍云抬头,看着师父模糊的身形,慢悠悠的声音飘到他的耳边,像一句叹息的诅咒:“别对他太好,他会背叛你。”
楚绍云道:“是,弟子多谢师父提点。”他低着头,神色淡然,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不相信也好吧,江雪涯轻笑,当年的自己,又何尝相信过?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看到数年前做笔记时摘抄的老舍的一篇小文,是写孩子的,朴实无华趣味盎然,幸福的感觉跃然纸上。当时只是觉得好,便抄下来了,现在有了孩子,于是就有了同样的心情。看着他写写这个孩子,写写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