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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次了,已经不知是多少次向他恳求,却从来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他本不知道公子是会武功的人。十五岁那一年,他和花无幽放风筝,风筝不小心挂在了树上,韩少卿刚好路过,轻轻一跃便踏到树上,取了风筝下来,身轻如燕。
绒月从小听多了英雄侠客的故事,多希望自己也有一身功夫,那样便没有人再敢欺负自己,却没想到公子便是一位英雄。他不知如何分辨善恶,只见了这绝佳的轻功,便倾心仰慕。
可是上前恳求,韩少卿却脸色微冷。绒月从十五岁求到十六岁,都只能看到这微冷的脸色。
不管自己任何的要求,公子都是宠溺著答应,却只有这件事,从来不会松口。
「你……还是想习得武艺,保护自己麽?」韩少卿迟疑著问,言语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温柔。
「是,即使学得公子一招半式也好,这样绒月便不怕再给人欺负。」绒月老实回答,他不会找借口,也不想找借口。
「那麽,我也依旧是这句话,若是出门在外,无幽和沈素会保护你,」韩少卿说著微笑起来,「如果他们不在,我也会保护你。」
他伸出手,把绒月搂在怀里。
「所以,不要再去想那些不会发生的事了。」
绒月身体微颤,却挣脱不开,慢慢地,点了点头。
「这才乖,」韩少卿在他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你不是喜欢弹琴麽?等下月,我请人制作一架好琴送你,你一定喜欢。到时候,我教你新的曲子。」
绒月茫然点头,然後听了韩少卿的话,茫然告辞,茫然地离开屋子,出了小院。
他明白自己的恳求,又一次被拒绝了。
为什麽?为什麽公子不让自己习武?
他怎麽也想不懂,又似乎能猜到一点。一开始明亮的神色渐渐暗淡下来,身上像是有千斤重担,他缓慢地往帐房走去。
沈素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然後轻轻推开,听见屋内依稀有人说话声。是花无幽在自言自语。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不小心碰到了屋角的凳子。
花无幽正对著方子配药,忽听外屋一声巨响,吓的几乎跳起来。他慌乱把东西塞进抽屉里,他转身跑出去,还没看清就被抱了个满怀。
「小坏蛋,又在做什麽坏事了?」沈素用力抱著他,嘴唇抵著他的鼻尖。
「我不是坏蛋!没做坏事!」花无幽细声叫。
「真没做坏事?」沈素低头去嗅他的脖子,「一身的药味儿,怕是又跟绒月支了什麽东西吧?」
「好哥哥,」花无幽连忙赔笑,「好哥哥,我让你亲一下,你就把该忘的都忘了好不好?」
「亲一下?」沈素也笑,「亲哪儿?亲这里麽……」
话刚说了一半,他突然抬头看著里屋。
「怎麽了?」花无幽迷茫地问。沈素将食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两人好奇地走进里屋去,屋角的窗子开了一半。外面正传进细细的呜咽声,像是什麽受伤的小动物。
不远处,绒月正一边哭著,一边慢慢走进账房。
花无幽与沈素对看一眼,绒月不是爱哭的孩子,能让他如此难过的事情,八成只有一件。
「怕是又求著公子要习武了,」花无幽叹息,「三年前若是知道他是这麽一个痴情倔强的孩子,我也不会带他回来。」
「人心若是从脸上就能看出来,从古到今也不会有这麽多悲欢离合。」沈素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
花无幽微微点头,转身来问:「他这一哭,倒是提醒我了。公子让你打听的事,你都打听明白了麽?」
沈素微微一笑:「还不是想你了,急著来看,连公子那边也未曾去过。」
「坏蛋!」花无幽在他脸上轻轻拧了一下,沈素笑著躲开,轻快地跑走了。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花无幽望著後花园里漂亮的花草,不禁又叹息起来。
绒月年纪尚小,只是仰慕著公子,若是有一天他什麽知晓了,是不是……就该是他离开的时候了?又或者……同他们一起,堕入这轮回深渊?
「我已打探清楚,今年风调雨顺,皇上特意召见本州刺史,赏波斯织品数匹,青龙玛瑙玉雕一尊。刺史府上大宴三日,以谢皇恩之浩荡……」
沈素站在塌前,垂头低语,像是怕给什麽人听见,韩少卿懒洋洋地倚著,脸上却不见往日温和的表情。
「哼,好一个风调雨顺,好一个皇恩浩荡,」他冷笑道,「为了这皇恩浩荡便大宴三日,三日内耗尽的人财,又能救上多少百姓!」
「刺史素喜庆宴,公子也不是不知道,」沈素轻笑摇头,「依我看,这波斯织品平平无奇,且不易携带,倒是那玛瑙玉雕……」
「这个我自然明白,」韩少卿微微摆手,「既然是皇上赏赐,必有其珍奇之处,放在我桌上正合适。你去和无幽说了,选个好日子将它请回来。其他的事,就照往常那样办。」
「沈素明白了,公子尽管放心。」沈素躬身行礼,似是办完一件大事,松了一口气。
韩少卿点点头,重新微笑起来。
「公子,沈素还有一件事,觉得应该让公子知道。」沈素也笑了笑,又小声道。
「什麽事?」
「刚才,我和无幽……看见绒月在後院哭……」沈素迟疑道。
「哭?他为什麽哭?」韩少卿微微皱眉。
「必然是为了习武的事,」沈素说完,突然露出犹豫的表情,「公子真的……不能顺了他的意,教他一些内功心法。让他不要胡乱猜疑,整日伤心难过?」
韩少卿垂头不语,半晌轻声叹息,「沈素,我自己又何尝不知道绒月在想些什麽。当年我既然收留他,让他和你们一起做事,却又不肯教他武功,他必然多加猜测,心中困扰担忧。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沈素困惑道:「公子既然也烦恼,为何不干脆教绒月一些功夫?」
「你不明白,」韩少卿摇头道,「我将剑术心法授与你和无幽,是有不得已的原因,你也是知道的。我等并非良善之辈,怎能令他堕入歪道,毁了他的前程?」
「公子言重了,」沈素正色道,「公子窃取富贵之物,与我和无幽一样,同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又何来歪道一说?况且若只是教授绒月一些基本功,不与他提到其他事,他又怎麽会知道?」
韩少卿苦笑道:「你以为他什麽都不知道?那孩子聪明过人,他已经知道我们时常夜半出行。他现在尚没有什麽想法,等年纪大起来必定会怀疑。怕是有一天,他光凭自己就能想明白,我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
沈素脸色微变:「此事我并不知晓。公子的意思是,绒月已起疑心,留著他在,岂非十分危险?」
韩少卿点头:「他确实很危险,但若是他知晓一切,却仍不愿走,坚持与我们共事,我却又不忍心。所以,只好拒绝教他武功,让他死了这条心,将来等他大一些,将他送个好人家,做了养子或是入赘,让他一生平安快乐,才是良策。」
「公子的意思是……要把绒月送走……」沈素吃惊道。
「我正有此意,他本性纯良,实不该侍於我左右。」韩少卿摇头道。
沈素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麽,他略一思考,脑海中突然闪过另一种猜测。
「公子……」他犹豫道,「若是其他人意图习武,或是发现公子行踪诡秘,公子……也会这样对待他们吗?」
「沈素,你心里有什麽话直说便是,不用拐弯抹角。」韩少卿一下点破。
沈素咬了咬嘴唇:「沈素的意思是,公子是否对绒月另有他意,才不愿他与我们共事。知晓他发现我们夜半出行,也无动於衷任他猜测?」
韩少卿低头不语,半晌面露苦涩:「沈素,你果真聪慧过人。」
「公子果然……?!」沈素惊讶道。
韩少卿点头:「绒月年幼无知,我自是不能对他出手。况且他天真纯良,我万不舍得他受苦堕落,既不能与他交好,不如给他另做安排,让他过上好日子,余生不再困苦,也算上策。」
「但是……把他送给别人,公子真可舍得?」沈素追问。
「即使不舍得又能如何?若你有更好的方法,不如说来我听。」韩少卿无奈道。
沈素无言,摇了摇头:「公子如此说,我也想不出什麽好办法,若真不愿他与我们共事,却也只有送他离开这个办法。只是绒月单纯天真,到时必定更加伤心,甚至心生怨怒,公子也不在乎?」
「若是他真怀恨在心,我也没有办法,」韩少卿说著站起来,「这件事我说给你听了,你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即使无幽也不要说。他和绒月一般单纯,若是知道了,怕又要做出什麽冲动的事来,等时机成熟,我自会亲自向他解释。」
「公子不必担心,沈素心里明白,不该说的绝不会乱说。」沈素认真道。
「你做的事我自然放心,府上的事也是你帮我最多,以後许多事还得靠你,」韩少卿说著停了一下,「无幽……也得拜托你好好照顾。」
沈素眉梢微颤,沈默地点了点头。
等他回到花无幽屋子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暗。
「和公子说完了?」一看见沈素,花无幽便扑上去勾住他的脖子,「我泡了花茶,你快来喝喝看。」
他说著把沈素拉到桌边,取过一只白瓷茶壶来,笑的诡异。
沈素依然想著刚才的谈话,茫然摇头:「我不渴,你放著自己喝吧。」
花无幽一惊,以为自己的诡计被发现,忙不敢再坚持,悻悻地把茶壶推到一边:「不喝就不喝吧。」
这是他花了好几日研究出的新药,打算拿来好好欺负一下沈素。虽然现在他起疑,多日的辛苦却不能白费,总有机会,等到他疏忽的时候。
那时他还不知道沈素的心事,而他也没有料到,自己这麽一等,反而等出了事情。
半夜里,绒月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著。白天韩少卿冷淡拒绝的表情总在脑海里浮现,让他心中苦涩难当。
敞开的窗外透进月色来,空气里依稀传来飒飒的风声。绒月知道,沈素和花无幽又在练剑了。
他起身眺望窗外,果不其然,朦胧的夜色中,沈素和花无幽正在空地上各踞一角,专注地练著。绒月眼里泛出憧憬的神色,抱膝坐到地上,远远偷看他们,花无幽和沈素每隔几日就要像这般深夜练剑,直到破晓。
沈素与花无幽的剑法各不相同,沈素凌厉飘逸,花无幽却柔和灵动,夜色中之间刀光剑影,练到酣处连身形都朦胧飘忽。绒月看的如痴如醉,忍不住站起来照著手势步法模仿,却如婴孩学步,呆滞又笨拙。
他黯然叹息,蜷缩进黑暗里,不敢再试。刚才一瞬间雀跃的心情转眼变的失落,自己天资愚笨,光靠模仿,是绝无可能练出成果来的。
再说……公子也绝不会许自己习武……
想到这里,心里好像被什麽东西狠狠一揪。
韩少卿温和体贴,说话也是极尽婉转。虽说借口不许习武,可其中真正的原因,绒月又何尝不知道?
习武是沈素和无幽的权利,韩府的下人t全都是不会的,自己……自然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自己虽由无幽带进韩府,与他和沈素同住共事,感情深厚。可再深厚的感情,终不能改变自己是下人的事实。
韩少卿有花无幽和沈素侍奉左右,已经再没有自己的位置。即使再努力,再哀求……也是没有用的……
在这韩府中,自己最终也只能做个帐房,空闲的时候服侍韩少卿的饮食起居而已。
这不是他想要的……
虽然到底想要什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想去到离韩少卿更近,更近的地方。
耳边依旧是飒飒的风声,听在绒月心里却像嘲讽的笑语。他啜泣地抹著眼泪,把头蒙进被子里。
小时候流浪在外,露出稍许弱势便会被人欺负。受了委屈,他都只敢躲到没人的地方去哭,没想到被人收留到这里,依然改变不了悲伤和孤独。
不管到了哪里,都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敢真正的放松,毫无顾忌地依靠他,信任他,敢对他大声的欢笑或是哭泣。
哪里都没有这样的人。
他抱著被子,牙齿紧紧咬著被角,发出小猫一般呜咽的声音。眼泪好像怎麽也流不完,怎麽哭也带不走心里的委屈,直到天际微白他才感到疲惫,沈沈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绒月的眼睛肿的像两只桃子,昏昏沈沈地去做事。所幸最要好的花无幽和沈素都不在,一问才知道是去了集市。绒月稍感放心,这两人像猴一般精,若是被他们发现了,自己怕是搪塞不过去。
顶著两只桃眼,头又晕疼的厉害,绒月这天整日在帐房内心不在焉。账目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