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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的沉闷性子怎么瞧也不像是能和荒唐无稽的温少合得来的。怎么就弄到一起了?
百思不得其解。
快人快语的朱三少撇着大嘴凑到温雅臣跟前:“温少,眼光独到呐。哪家院子里领来的?新人吧?大伙儿都不认识。”
话没说完,温雅臣“啪”地合了扇子,抬手就拍上了他的脑门:“胡说什么!叶兄身家清白,是正经的读书人,更是我温雅臣的救命恩人!”
那义正言辞的模样,那端肃严厉的眼神,知道的明白他是在维护叶青羽,不知道的还当他正上殿面君保家护国。
大伙儿狐疑地对看两眼,以后虽时常拿他俩打趣,但是到底有了分寸。
“在想什么?”今晚温少的手气旺得叫人眼红,从坐下起就只有一路收钱的份。
叶青羽眼睛一闪回过神,掩饰着低头去看手里的茶盏:“没什么。”
他忽然沉下脸,扔了牌,手里的银票一股脑儿塞给温荣:“我问什么你都不肯告诉我。”
说风就是雨,温少的脾气变得比孩子还快。那头朱家兄弟拍着桌子催他取牌,他梗着脖子一瞬不瞬盯着叶青羽,眼里跳着火苗,烫得刺心。
叶青羽放下茶,伸手替他摸牌。光滑的骨牌捏在手里,就像握着一个未知的迷:“你真想知道?”
“嗯。”温雅臣忙不迭点头。
把牌递到他手边,叶青羽微微怔了怔,而后有些狼狈地别开了眼:“我方才在想……”
“嗯?”
“有时候,温少也是靠得住的。”话一出口,叶青羽自己先尴尬起来。
“哎?是吗?哈哈,哈哈哈哈……这还用说?”温雅臣料不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来,惊讶之后,顿生欢喜,笑得连手里的牌都顾不上了,抓着叶青羽的手,恨不得当即就把他抱到怀里,“你再说一次。这儿太吵,我没听清。”
朱三少也扔了牌,气呼呼拉着旁人评理:“你瞧瞧他,瞧瞧他俩!老子坐他俩对面,看得都快瞎了!不打了,这牌没法打了!”
众人又是笑又是劝。温雅臣大刀阔斧坐着,指着他意味深长地对叶青羽道:
“本少爷都不好意思说认识他。我们是多靠得住的人……”
您还真是好意思呐……连温荣都恨不得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
温少啊,有时候靠得住,有时候就不好说了……牌局再起,熬红了眼的赌徒重又扑倒在牌桌上,拍桌壮势,吆五喝六,人声鼎沸。叶青羽捧起茶盏,遥遥望见阶梯上的女子正冲他招手。
“我去去就来。”小声对温雅臣说一句,叶青羽起身退下牌桌。
温雅臣赌得兴起,头也不回地摆手:“嗯,快去快回。”
不知是因为今天超乎想象的绝好手气,还是方才叶青羽的那句话,温雅臣看起来心情格外好,通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兴奋劲头。此刻手中又是一把好牌,红光满面的温雅臣抑制不住激动起身,长袖挥展,面前小山似的筹码一并推到桌中央:
“跟!”横眉立目,豪气干云。
“这要是放在边疆战场上,倒是个英雄。可惜是在赌桌边,再英雄也枉然。”女子的声调不高不低,温润悦耳里透一丝讥讽。
人群外,叶青羽回过身定定看她淡定无波的眼眸:“赌坊是夫人开的,夫人自己这么说,不合时宜吧。”
银月夫人,温雅臣口中一举一动皆是谜团的美丽女子,此刻正倚在木质的阶梯边,垂首俯看阶下的叶青羽,皓白如玉的腕子上,一双翡翠玉镯叮当作响:“这儿乌烟瘴气的,公子恐怕不习惯。不如去上头躲个清静。”
“有劳夫人。”叶青羽拱手道谢。
“好说。”她微微屈膝福了一福,便转身向前引路。莲步如云,素白色的裙裾扫过脚下一众瞳孔赤红的赌鬼,仪态形容,说不尽的端雅大方。
这样的女子,不像是京都第一赌馆的女掌柜,更适合在哪家深宅大院中做一个贤德淑好的当家夫人。叶青羽默不作声拾阶而上,缓步跟在她身后。
她走得不紧不慢,盘旋的阶梯绕过二楼还未见尽头,向上延伸到阁楼之上,最后才停在一扇房门前:“是妾身的书房,公子莫要见怪。”
说罢推门而入,迎面竟是一片灯火辉煌,几扇格窗或半开或紧闭,几乎占据了正对门口的整面墙壁。夜风将她手中的烛灯吹得摇摇摆,窗外,天下之都的无尽夜色尽扫眼底,放眼看去,最远处的渺小黑影赫然就是青羊山大国安寺的灵骨塔。
“夫人好气魄。”叶青羽心间一震,忍不住出声赞叹。站在房中央,除了窗外震慑心魂的辽阔夜景,周遭书架上如山堆就的书卷古籍与仅有的几件简单摆设,无不彰显出质朴刚健的豪迈情趣。叫人难以想象这竟是出自女子之手。
银月夫人莞尔,手中团扇轻轻摇摆,扇柄上长长的流苏以银线缠绕,摆动间流光溢彩煞是动人:“我是妇道人家,不过识几个大字好做生意,胡乱堆砌罢了,公子见笑。”
她又殷勤从架上取过茶具,吩咐人送来热水,亲手为叶青羽泡一盅茶:“楼下离不了我,公子且在这里休憩。温少找你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他。”
叶青羽点头:“叨扰了。”
“哪里的话?”她笑看一眼窗外,眼中波光婉转,斑斓夜色一一倒映其中,“妾身一打眼就知道,公子是不惯风月的人。予人方便也是一桩小小功德。”
她长得并不艳丽,妆容也是清雅,淡扫蛾眉,薄施粉黛,只是眉宇之间一抹坚毅,放在水莲花般的面容上,尤显惊心。
叶青羽恍然大悟:“那夜倚翠楼下的人,果然是夫人。”
她垂眼瞄一眼团扇上笔画清奇的兰花,盈盈然转身走向门边,回眸一笑,面似芙蓉:“一面之缘也是缘分呢。妾身和公子一样,喜好夜游而已。何况,公子和妾身的某个故人长得很像。”
叶青羽脸色微变,上前一步,直直盯着她细致柔婉的眉目,口气肃然:“夫人,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为好。”
波澜不兴的眼眸中划过一丝诧异,团扇后的银月夫人无声地笑了。
眉眼弯弯,她矮身施礼:“妾身多嘴了。”
不等叶青羽说话,她起身一步步走向门边,步态轻盈,袅袅婷婷。
叶青羽注视着她即将消失于门后的背影:“飞天赌坊名震京都,来此的上官大吏想来不少。不知可曾有人说过,夫人的面容和谁有几分肖似?”
她顿时站住脚,慢悠悠回过身,容颜清丽,面色幽沉,一双翡翠镯子悬在腕间,光华隐隐:“公子,这种话以后最好也不要说。京城繁华遍地黄金,来来往往者非富即贵,或许一错身就撞上个遥不可及的人上之人。妾身一个流落京都的孤身女子怎么能同贵人相比?人家是天上的云,妾身不过脚底的泥,自不量力是要折寿的。”
纵然语调圆润,不疾不徐,还是那样悦耳动听的镇定口吻,话至末尾,她陡然一顿,终究低低漏出一丝颤抖:“这么浅显的道理,妾身懂的。”
她矗立门边固执不肯回头,窗外漫天灯火染就一半夜空,照得房内灯影重重。
装饰浩大的书斋之下,却独见她一缕消瘦背影,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说不尽道不明的孤单凄楚。
这一夜温少赢遍八方。一众人等走出飞天赌坊时,东山边依稀已能望见几丝光亮。
疲倦不堪的公子少爷们打着呵欠,步履蹒跚地坐进各家的车辇里。温荣眉开眼笑地惦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忙前忙后指挥着家丁准备车马。
叶青羽是最后一个跨出门的,走到门外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大堂中央高高的阶梯之上,银月夫人的身影堙没在黯淡的灰影里看不真切,只有她手中扇柄上长长的流苏还一闪一闪亮着银光,明灭不定。
这个女人……世人总说,只有傻子才会干傻事。殊不知,一旦聪明人做起傻事来,往往更愚不可及。然而,你笑旁人看不穿,焉知背后是否也正有人笑你太痴傻?苍生无际,这世间谁不曾傻,谁不曾痴?其实,谁也没有取笑谁的资格。
“看什么?”又是温雅臣,方才还在同朱家少爷们勾肩搭背地说笑道别,不知什么时候却又站到了他身边。
叶青羽收回思绪,转头把视线对上他:“什么?我没事。”
天光朦胧,一瞬间,温雅臣的面容似乎也被天边尚未褪尽的黑暗罩住了。细长的折扇死死嵌进手掌心,素来笑口常开的温公子,此刻天生含笑的脸上竟找不见一丁点笑意。须臾之后,在叶青羽的疑惑之下,抿做一线的水红薄唇方才又慢慢、慢慢向上勾起,划出一道魅惑人心的弧度:“没事就好。”
第十二章
唐无惑来访时,叶青羽正坐在书斋里画一幅扇面。院子里草木青青郁郁葱葱,秋伯浑厚的笑声还未散尽,唐无惑高大魁伟的身躯已映入叶青羽的眼帘:“今天你总算在家。”连日来,他接连来过几次,叶青羽都同温雅臣出去了。
叶青羽放下笔,邀他入座:“唐兄近来可好?”
“总不及你好。”唐无惑拉过椅子,在书桌另一边坐下,眼光一闪,恰好看到他未完成的扇面,“兰花?和那位温少不相衬吧?”那样的人……给他画根狗尾巴草都算抬举。
唐无惑没有诉诸于口的话语光看他的表情就能明白一二。叶青羽知道他看不惯温雅臣,却没想到已经嫌恶至此:“是给温二小姐的。”
“哦?哪个二小姐?难道是……”温府二小姐不肯嫁人的流言早已传得人尽皆知,连唐无惑也对这位小姐的古怪性情有所耳闻。温家的人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嗯。”叶青羽扭开脸,示意他看墙边的花架。洁白的细瓷花瓶里正供养着一大束桃花,花团锦簇,艳粉夺目,“回礼。”
唐无惑记得,上回来时,那瓶里还单单只插了一枝,虽然花朵凋谢行将枯萎,却自有风韵。眼前这一大捧虽说声势惊人极尽热闹,论意境却差远了。顿时,心中如明镜一般,回头笑道:“那位温少还真是……在你身边缠了这么久,我原以为,他怎么也该有些长进才是。”
“本性难移。”叶青羽脸上同样带来几分笑意,却并非是嘲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性子怎么会说变就变?不过,他心性还是好的。”
温雅臣上回送来的那枝桃花叶青羽插在瓶中养了很久很久,直到所有花朵落尽,连枝干都枯了,仍舍不得丢,天天供在架上,日日更换清水。直到温雅臣某天无意间看见了,指着花瓶惊异道:“这是什么花?怎么没有叶子?”
叶青羽站在他身后,遥遥看他,几分好笑,几分惆怅:“上回你带来的桃花。”
“是吗?什么时候?”温雅臣楞了一楞,旋即从容展开扇子,轻快笑开,“是前阵子?呵呵,最近事太多,我忙糊涂了。”
之后,他似乎就把这茬忘了,回到书桌旁,又是倒茶喝,又是找秋伯拿点心吃,还把叶青羽的猫从桌子底下扯起来,搂在怀里,一人一猫,抓来挠去地,折腾了足足一个下午。叶青羽叹着气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几天后,他就抱着这一大捧桃花站到了小院里:“你喜欢桃花?怎么不早说?
快把那根枯枝扔了,看,这些才好看。”粉色的花朵满满缀满枝头,极尽艳丽的粉色几乎晃花了双眼。
叶青羽走到他跟前,找了很久才隐隐约约看到花枝背后他月牙般弯起的眼,以及眼底发自真诚的深情与喜悦。
眼下是初夏时节,桃花花期已过,不说京城,恐怕江南地方也不会有盛放的桃花。听说有大户人家专设了暖房,可令夏花冬放,花房内四季如春。即便如此,想要搜集到如此一大捧也绝非易事。无论心力财力,耗费都不是小数。这个温少……“无论如何,心是好的。”见唐无惑仍不以为然,叶青羽又补充一句。俗就俗了吧,温雅臣喜繁华,好奢丽。清净幽然之类的,温少真的不懂。
后来,温雅臣跟叶青羽交了底,桃花的事,二小姐温雅歆是知道的:“她说我、说我恶俗!应该每天给你一枝。单枝的桃花插在白瓷瓶里才好看,多了不美。
啧啧,你说我这个二姐多矫情。花儿嘛,当然是凑到一起才好,姹紫嫣红,百花争艳。”
叶青羽想,后面半句温雅臣没有说。人也是多了凑到一起才好,环肥燕瘦,赏心悦目。温雅臣有这个心,可是在叶青羽面前,他还没这个胆。想着想着又想起,之前送来的桃花也是二小姐先起的头。于是就有了回礼的事。
“兰花清幽,想来应该符合二小姐的喜好。”叶青羽不是温雅臣,送礼这种事,尤其对方还是女子,实在是生平头一遭。
“也许梅花更好。”唐无惑想了一想后,认真说道。兰花虽出众,论傲骨还是梅花为最。都说二小姐挑剔,可是从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