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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记住教训,顽童再道:「不讲半句……那讲一句不好吗?」
「你——咱不想理你了,你走!」拂袖而去。
如果别人叫他做什么,他会乖乖听从的话,也不会博得顽童之名了。
他巴巴追着兄长的脚步,边嚷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老实讲出自己作噩梦?哥可以不老实的话,以后我也可以不老实,对吧?」
即便是那扇门当着自己的面阖上,他仍死缠不休、滔滔不绝、一股脑儿地说个不停,不管对方听或不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以一个十岁孩童所能有的心机,试图将孤立在门内的兄长,威胁利诱地引出来。
「你不要再讲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多管闲事!」门内,被他连番攻击攻到身心疲惫的少年,举白旗投降道:「是,我是作了噩梦,但是我在梦里已经被那些东西逼得走投无路,不要让我醒时也要想着那些……我不要去想、我不想去想,为什么要逼我去想!」
「……梦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在逼哥?」
「……」似乎连挂在嘴边,都感到恐惧,门内一片静寂。
这时兄长放下心防的荏弱告白,霎时在他胸口填满了「我必须保护『脆弱』的哥哥」、「舍我其谁」的使命感。过去只会闯祸,不懂扛责为何物的浑小子,在这一刻大大地转变,对哥哥油然而生的保护欲,促使他一夜成长。
「哥,你不用怕。再有坏东西出现的话,这次由我来保护你!」拍着胸脯,他隔着门大声说道。
「……你发什么傻?那是梦,在梦里的坏东西,你要怎么对付他们?你要用什么东西对付他们?刀、枪、鬼画符的符水?」挖苦的声音相较于方才的无助,已经多了点元气。
「我只要把哥叫醒就行啦!」他理所当然地回道。
这就叫做丈八灯台,照亮别人,照不亮自己。盖世聪明的兄长,也有当局者迷的困扰。梦境就是梦境,再真实的梦,一旦醒来就无须再面对梦中恐惧的「东西」,这是最简单的、也是唯一的,对付梦魔的无双武器。
「我一听到哥在睡梦中叫『救命』,就飞奔到你身边,把你从坏东西手中救出来!放心交给我吧,哥!」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他苦口婆心地劝说下,这提议总算打动了兄长,也打开了那扇拒他于外的门。
但是性格谨慎的兄长,不忘和弟弟先行约法三章——
一是他作噩梦的时候,无论在梦中说出了什么话语,都不可以告诉其它人。
一是他接下这叫醒自己的重责大任之后,就必须有始有终,一直做到自己不再发噩梦为止。
最后的一条,也是最最重要的是,未来、永远都不可拿「此事」当成把柄,对付自己。
对这些「条款」的约束力还懵懵懂懂的小鬼,毫无心机地一口答应下来,顺理成章地,两人开始了同居一房、同睡一床的日子。
现在想想,哥还真是太小心眼、太不信任我了吧!
不满的嘟了嘟嘴,仁永源瞥看着兀自紧皱着眉、仍被睡魔缠身的兄长。
连「守口如瓶」这四字都不懂的小鬼,不但硬要他打勾勾许承诺,最后还要他白纸黑字地打契约写契纸呢!
——哼,就算没那些玩意儿,男子汉大丈夫,我仁永源才不会违背自己一言九鼎的诺言!
看,一年又一年,如今他们都已经不再是黄口小儿,仁永源可是一日都未曾间断过,每天都陪睡在哥哥身边,照约定在兄长作噩梦时,将他由梦魔手中拯救出来——像现在一样。
时光荏苒,十年的岁月转眼就过去了。如今府内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当年兄长的梦中求救声所闹出的事件,更不必说是他们兄弟俩成了年还同床共寝的真正原因。除了屈指可数的几名老奴才知道之外,众人都以为是他们「兄弟情深」,不分时地都要腻在一起,才共享一房。还被嘲笑未来娶了妻,搞不好一旁还躺着大伯(小叔)呢!
……拜托,咱兄弟有那么疯癫吗?
虽然他不否认十年前开始扛下「保护兄长」的这一层关系之后,他们兄弟间的羁绊,远比一般人来得深。此事纯看外貌,会认为只有逢哥需要他、少不了他,其实这照顾兄长、被人需要的感觉,更是拯救了源他自己。
和优秀的哥相较,我在医道上是既没才华又少天分,连他的一根小指都比不上。我之所以没有因为自己一无是处而自甘堕落,全是因为哥需要有我陪在他身边,这一点就足够弥补我的信心了。
天生我才必有用。绝对不能小看,能够「派上用场」对一个人的自信,能发挥多大的鼓励作用。
「啊啊啊啊……」
源的思绪被兄长的凄厉叫声给打断。
——糟糕,差点忘了先办正事要紧!
他动作迅速地扣住开始在梦境中挣扎乱动的青年肩膀,使劲地摇晃着——因为青年比一般人作梦时更难叫醒,因此什么都不做的话,他是无法单靠自己的意志,从噩梦中醒过来。
「哥!醒醒!哥,你在作噩梦,醒一醒!」
话说源对于缠上兄长的梦魔,竟然一缠就缠了十年这么久,也感到非常吃惊。孩童时期容易受惊吓,不时作个噩梦是正常的,他自己也不是没经验过。但兄长的梦显然与众不同。
通常作了噩梦,在「事过境迁」后,大家多半会谈论一下噩梦的内容。可是以前到现在,逢哥对自己的噩梦是绝口不提。本以为等自己长大一点,哥会愿意让他一块儿分担这份恐惧,可是逢哥依然故我地拒绝在清醒时面对它。
另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只是源自己的怀疑,从未获得兄长的证实。他怀疑哥哥这些年反复作着千篇一律的梦境,重复着同样的噩梦。
为什么他会这么认为?谁叫哥哥口中呓语的话,始终大同小异。最开始是叫某人「快逃」,接着是自壮声势的「我不怕你」,再然后就是一迭声的惨叫与哀号,彷佛在梦境中被怪物生吞活剥地凌迟着。
不过不管在梦中哥哥叫得多惨,从来没有半句「饶了我」、「求求你」或「放过我」的乞饶声,只有「救我!」的求救声,可以感觉得出哥哥不向梦魔低头的决心……当然,这些都是源自己的想象罢了。
什么样的梦,可以一作十年都不换?源说不好奇是假的,然而他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为什么哥会作这样的噩梦?难道这背后毫无理由?
一次、两次,或许可以说是偶然,但是十年这说短不短,说长也够长了的时间,再要说偶然实在过于牵强。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魔由心生。
哥的心魔究竟是什么?想要打败这没有形体的敌人,首先源得先让敌人原形毕露才行。
「呃啊啊啊……」
在梦中痛得脸部扭曲,仍未苏醒的青年拚命挥舞着抽搐的手脚,似在空中泅水,也像脖子被吊起而挣扎求生的人。
看样子,今儿个哥睡得很沈、很难醒。偶尔遇到特别难以叫醒的状况,源就得采用更激烈的手段来叫醒他。
他揪住兄长睡袍的衣襟,将人从枕上提起,「啪!啪!」连着两巴掌,清脆地落在雪白的脸颊上,烙下红痕指印。
「哥!你醒醒。」
紧合的眼睑搐动着,长睫缓慢地掀起搧落了几次……彷徨的黑眼珠才好不容易凝聚在源的脸上。
就在兄长看似清醒过来的一刻,黑瞳急遽缩起,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从喉咙里发出了「嘶」、「嘶」声,喘不过气。
源想也不想地,一左一右地扣住逢的手,将环绕脖子上的十指硬扯开来,再以自己的嘴堵上逢的嘴儿,以徐缓的方式将自己体内的气,缓慢地吐入逢的身子里面。
「唔……嗯……」
源一心不乱地引导哥哥吞吐着自己的气息,直到体内的气几快用罄,这才松开嘴儿,大口吸气,然后再度低头,嘴对嘴地送气给哥哥。反复做了几次之后,源观察到哥哥的状态有了变化……
紧张僵硬的四肢,在源暖和气息的吹拂下,松弛软化。
紊乱的吸气吐气回到了有条不紊的步伐。
苍白的脸庞也取回了红润的色泽。
「行了。」
——当然,还有一样东西也跟着生气勃勃地活回来了。
撇开头、推开源的嘴,完全清醒的仁永逢一脸不悦地说:「熏死我了!梦到妖怪都比忍耐你的臭嘴要好上三倍!」
「哥,太过分了!我如果嘴臭,还不是为了你才得的?日日睡到三更半夜被你的惨叫声吵醒,肝火不旺也难。再说,我的嘴一点儿也不臭,外面一堆姑娘家争先恐后地想吃我口水呢!」
「海畔有逐臭之夫,大街上有逐臭之女,我能说什么呢?」冷嘲热讽。
仁永源嘴一噘,甚表不满地说:「哥在别人面前,总是一副知书达礼、温文儒雅的公子模样,怎么在我面前,讲话比郎祈望还毒?甚至有时比华钿青还脏!根本人前人后两个模样,是披着羊皮的恶狼!」
瞥了瞥弟弟发拗的模样,仁永逢一扯唇角,揶揄道:「你大可以在众人面前揭穿我的羊皮,我不会阻止你的。」
「吼,咱虽没哥的聪明,但也不是没脑的傻子。哥的假面皮早已经根深蒂固地黏在众人的印象里,拔都拔不起来,我说破了嘴也不会有人信我的!」
「呵,你还知道什么叫徒劳无功,不错嘛!」
知道仁永源的埋怨,仅止于耍嘴皮,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欠,仁永逢坐起身,准备下床。
「好了、好了,辛苦你把我叫醒,你去睡回头觉,我不会再吵你了……连着两个月,你的耳根子可以好好地享受享受清静日子了。」
两个月?这下换仁永源神情不悦地皱起眉。又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刻了?
「你又要去找那个自称药王的糟老头子?」
仁永源不屑地哼了哼。方才的埋怨只是口头说说,此刻的忿忿不平则是发自内心最深处的真话。
「够了吧?咱们药铺子五年来已经重振名声,不需要那个什么药王的新秘方,靠着这几年累积的独门药,就可以屹立天下数十年了,哥又何苦大老远地跑到那种荒山野岭,浪费宝贵的两个月,讨好那个孤僻老人?」
下床更衣的兄长,背对着他不回答,这增添了仁永源心中的怒火。
「你就这么喜欢去当老头的奴才?你这样和花街柳巷里卖身的妓子有啥两样?人家赚饱了银子,还知道替自己赎身从良,咱们已经不必巴望援手,可以自立自强了,你还继续去找他——他眼中怎么看你?不是贪婪无度,就是喜欢被人糟蹋的贱骨头,你知不知道?!」源知道自己讲得过火、逾越了哥的底线,但他不吐不快。
转过身,仁永逢面无表情地说道:「哥的事,不容你置喙。总之,这两个月我不在家,你好好地经营『仁永堂』,别给我造什么乱子就好。」
「我怎样反对,你都要去就是了?」
不理他,仁永逢拉开房门欲离开。
「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想作践自己,那么又何必麻烦他人?肥水不落外人田,我来践踏哥就好了!」
这草率鲁莽的一句话,为仁永源的皮肉招来了一场无妄之灾。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仁永源哀怨地瞟了瞟屈身在自己面前,手拿着一条方巾蘸着水,替他擦着唇角的标致丽人,道:「格老子的!咱知道咱不是你相公,你没必要对咱嘘寒问暖,但你也别这么粗鲁地擦,擦得我痛死了,冬生。」
「我肯让他替你治疗,你就该心存感激了。要不是冬生要我网开一面,就算你在我面前流血至死,我也不会同情你。」一旁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挺拔俊逸的男子,懒洋洋地以一手撑着下颚,代替邬冬生接话。
「咄!萧证,你这算什么知己好友!」仁永源转向专心替他治疗的邬冬生,寻求盟友地说道:「你听见了没?像这样子对曾经帮助过自己的『恩人』,讲出这般狼心狗肺的言语,不忠不义的男人,你还要把终身托付在他手上吗?我劝你再想想,邬冬生。」
「他不是『还要』,而是『早已经』把终身托付在我手上了。」
认真地纠正,萧证挑起半眉,再道:「你不提自己天未亮就侵门踏户,扰我夫夫清梦在先,倒恶人先告状、挑拨我夫夫情感。我还想问你是何居心?碰上你这种损友,我不叫人把你撵出去,实在说不过去。」
卷起衣袖,萧证圈起两手,作势要招随从们。
仁永源不甘示弱地嚷嚷:「你撵呀、你撵!最好让我曝尸你家门前,让人瞧瞧天下第一首富的长子,是如何对待他的好友,让天下人来议论你的残酷无良、寡情寡义!」
他们俩唇枪舌战得沸沸扬扬,好不热闹,这头邬冬生已经替仁永源上完了药,端起水盆转头离开。
「我的身边有冬生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