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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俩唇枪舌战得沸沸扬扬,好不热闹,这头邬冬生已经替仁永源上完了药,端起水盆转头离开。
「我的身边有冬生在,他明白我的冤枉,他相信我的清白,我已死而无憾。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听说会把恩爱挂在嘴边的夫妇,通常不怎么恩爱。我看你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冬生嫂子一定对你很冷淡,让你得靠自吹自擂弥补不安吧?哪天嫂子要是给你戴绿帽,咱也不感意外。」
「哈!我和冬生水乳交融,日夜恩爱,没有你见缝插针的地方。」
「那你嘴角为什么在抽搐呀?」
两人斗得口沫横飞,没注意到去了又返回的冬生,捧着茶盘回到花厅内。
「仁永少爷,请用茶。」
「谢谢。」正好渴了,喜获甘霖,仁永源不疑有他地端起茶杯。
「证少爷,你的茶。」
「多谢我的好冬儿。」给爱夫一个微笑,萧证忙不迭地接下,嘴凑上杯缘,喝上一口。
几乎是同时「干杯」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惨叫,直喊「烫死了!」、「这什么茶,分明是白汤!」。
始作俑者的邬冬生,不慌不忙地以温婉的微笑说:「怎么会烫呢?两位的舌头都战出火花来了,小的只好端白汤来,浇浇两位的热舌,免得战到烧焦了。」
前一刻战得不亦乐乎的男人,赫然发现闷不吭声的那一个,才是真正的狠角色——他们互觑了一眼,决定暂时挂起休战牌。
他们俩的「识相」,在这节骨眼上救了他们自己一命,否则后续邬冬生还有不少锦囊妙计,等着登场对付他们呢!
——可千万不要小看了曾经身为天下第一首富的总管的「手腕」。
过去邬冬生碍于自己的「奴才」身分,即使对证少爷身边这群臭味相投、身分相当,养尊处优的挚友、恶友们颇有微词,也无法真的出手「整治」他们。
他不是怕事后被萧证惩罚,而是不希望让萧家的名声蒙尘,因为出了个「嚣张奴才」,被人批评为「治家无方」。
可是如今不同了,以萧家「少奶奶」的身分,冬生已经可以和萧证的这班损友们平起平坐,遇上像今日萧证与仁永源这样闹得不可开交、没规没矩、讲话更是口无遮拦的状况,便不必和这帮娇生惯养的少爷们客气了。
尽管萧证的狐群狗党们,三不五时就惹是生非,但是将他们与游手好闲的纨袴子弟等而视之,可就大错特错。
他们固然会玩、爱玩,出入京城的风月场所像自家大厅,提及风流韵事更是个个恶名昭彰,连这几人里面看上去最中规中矩、最安分守己的「仁永堂」药铺掌门人仁永逢,据冬生所知,他就曾有过超过一个手掌数儿的红粉知己。他们一伙人甚至被那些家有闺秀的皇亲国戚、名门富豪们,列为最不想结为亲家、将掌上明珠嫁给他们的京城恶少。可是,他们的「本领」也不光是玩而已。
天下首富之子的萧证,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观星高手,他撰写的星历奇准无比,往往一付梓,就被抢购一空。
「天下第一镖局」之子的华钿青,听说对自家生意没啥兴趣,但天生是个练武奇才,在父亲的积极培育下,年纪轻轻便习得江湖九大门派的武功,是个藏木于林的神秘武林高手。
其它还有,历史悠久的京城老药铺「仁永堂」,数年前一度因为竞争敌手的「柳宗庵」崛起,以及接连遭逢厄运,面临了濒临倒店的命运。要不是仁永逢踏遍千山万水,费尽心思地求回了药王秘帖,重启药铺新局面,现在「仁永堂」这天下第一大药铺的地位,早已拱手让人。
说起证少爷这些亦正亦邪的朋友,冬生一方面佩服他们的本事,一方面也常常被他们闯出的祸事伤透了脑筋——有他们在,保证麻烦不断;可是少了他们,就没有人能解决接踵而至的麻烦。鱼与熊掌之争,孰有胜负?
「今儿个怎么不见逢少爷?」冬生好奇地问。
印象中,总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两兄弟,记忆里他们几乎没有单独上门拜访过——不知今日吹了什么风?
不过冬生真正想问的是:药铺之子,不在自己家里找哥哥替他上药,反而舍近求远地跑来萧家,为什么?
「……」仁永源却甩开头,哼了一声。
见状,萧证笑了笑,道:「冬生,这还不明显吗?咱们家的跌打损伤药都是跟『仁永堂』买的,自家就有卖的药,这小子不在家里拿,特别跑来这儿裹伤,一定是跟家里的人——跟哥哥吵架了吧!」
冬生诧异地张大眼。
「不是吵架,是要断绝关系!是分家!我跟他已经没啥话好说,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到他!」仁永源悻悻然地说。
怪不得人说两脚相连都会互踩了,况且是兄弟。再怎样要好,也是会有意见相左、闹脾气的时候。
一般兄弟顶多是拌拌嘴,他们仁永兄弟要好的时候,如胶似漆,闹翻了,似乎也很轰轰烈烈。断绝关系?当真?
冬生忧心忡忡地瞥了下萧证,暗示他要不要介入,替两兄弟仲裁一下?实在不忍见情感这么好的兄弟,上演阋墙戏码。
没想到萧证却一派轻松地笑着说:「呵,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又一年了。」
什么的「一年」?
萧证收到了冬生的困惑眸光,微笑地解释道:「一年里面,有两个月,仁永逢都必须到谭荖峰去住。这时候仁永源也一定会闹脾气,不让他哥哥去。兄弟就会为此吵架、甚至打架。当然,每回这家伙都是挨打的分。」
以拇指反指了指仁永源。
「自从他长得比他哥哥高大之后,这家伙再也没对他哥哥动粗过……但仁永逢可不一样,他要教训弟弟是不会和他客气的。所以他才会满脸是伤地跑来我们家舔伤口。」
原来是这样。冬生再问:「仁永逢去谭荖峰做什么?那儿不是有大猫、巨熊出没,听说是很危险的地方吗?」
「就是说呀!所以我才不想他每年都跑去那里啊!」仁永源忿忿不平地说:「那臭老哥,就是不听!我真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除了想着你们『仁永堂』,其它还能想什么?」
萧证对于十八岁已经扛起家族药铺的仁永逢只有佩服,不知不觉就会站在仁永逢那边,替他讲话。
「反正你就爱替哥撑腰!」
萧证冷瞥他一眼,道:「家传药铺子风雨飘摇的时候,兄弟俩是哪一个抱着必死的决心,不顾被大猫吃掉、被巨熊袭击的生命危险,翻越千山万岭去寻找一个传说中的人,就为了带回可以让『仁永堂』这金字招牌起死回生的秘帖?
「当哥哥在荒山峻岭中彷徨的时候,反观另一个人——他的弟弟在做什么呢?什么不好学,偏偏不学好地跑去妓院,把自己喝到烂醉,还被一个年华老去的过气红牌骗去了自己的处子身,在妓院里过着小白脸般的两个月生活。
「你去街上问一问,我该撑谁的腰?答案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仁永源。」
仁永源耳根子一红,脸都快垂贴在胸口上了。
「我知道那年自己很荒唐,但也只有那一年而已。我也知道他很辛苦,所以我才希望他别再去了。我气的是,如今他根本没必要再去药王那个糟老头身边了,为什么他还是要去?为什么!」
萧证默默无语地瞅了他一阵子,接着叹口气说:「你五年来钻同一个牛角尖,钻不烦吗?与其坐着问为什么、为何,何不起身采取行动?」
仁永源倏地抬起头。
对呀,自己还有这条路可以走!怎么先前都没有想到呢?
【求药得药】之卷一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只要身旁的人一有个什么动静,仁永源便会立刻清醒。
因此,当他听见了那声含糊的喑呜,第一个念头是“又来了……”,发自内心的叹息则是无奈大过不耐。
他撑起身子,看向侧着身、宛如襁褓中的奶娃般瑟缩着手脚,蜷身而睡的兄长。一如往常地,虽然兄长在榻上辗转、翻来覆去,口里断断续续地发出“不要……放开……逃……快逃……”的梦呓,但丝毫没有脱离梦魇的迹象,反而像是禁闭在自己噩梦中的囚人,找不到通往解脱——醒过来的出路。
“哥……”源探手拍了拍兄长的肩膀。
这种时候除非将兄长叫醒,否则兄长在梦中的痛苦呻吟会越来越凄厉,就像是有人在梦中对兄长施行五马分尸之刑般吓人。
以前就曾经有过全家大小,在暗夜中被兄长的一声惨叫给吓得惊醒,衍生出一连串劳师动众的事件。
最初不知那是谁的叫声,只以为有贼闯入,爹、娘慌张地动员了全府上下的奴仆,到各房内探视。在确定一家子老小平安无事之后,他们转而寻找其他可能,最后他们认定有偷儿、强盗在附近犯案。于是顾不得深更半夜,派人去将衙门捕快找了来,彻夜在仁永府里里外外搜索,只是这回照样遍寻不到犯人的踪迹。
结果这谜样的叫声,连着第二晚、第三晚,一次又一次地传了出来。
此事也渐渐成了左邻右舍、奴仆之间茶余饭后嚼舌根的最佳题材,蜚言流语迅速流传开来。甚至有一说是仁永府上在闹鬼,他们过去害死的病患作祟,因此让药铺子的生意,一度一落千丈。
幸好在这传言闹大到一发不可收拾之前,爹娘派长工们彻夜不睡地守在府中各角落的策略奏效,终于找出了“罪魁祸首”——不是别人,就是自家儿子。
那时候逢哥哥说什么都不相信,他会半夜作怪梦,还嚷到邻居以为自己家闹鬼,让爹娘伤透了脑筋。
因为逢哥哥不记得自己作了噩梦,自然不接受爹娘的规劝,让相识的高僧替他驱魔除妖。
因为逢哥哥不承认自己有睡不安稳的毛病,更不可能让人替他把脉、抓药,喝下安神定心的补品。
不像源的任性调皮、莽莽撞撞,爹娘一向放心、不需多操心、乖巧懂事的长子,这回却顽固得让爹娘束手无策,夜夜弄得全家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还记得当时看爹爹与娘亲每日追着兄长,一会儿劝他喝药一会儿押他到寺庙收惊的情形。被追的人固然可怜,追着跑的人可也非常辛苦。
某日,趁着家里只有他们俩的时候,他对兄长说道——
“哥,你就顺着爹、娘的心意去做嘛!有没有用处先甭管,只要顺了他们的意,他们就不会再来烦你了。大家耳根子都可以清静点,多好。”
兄长的眼神掩不住满脸讶异,表情更是露骨地写着“轮得到你这个一天到晚闯祸的捣蛋鬼来提点我吗?”。
“哥,你真不记得自己作了什么梦吗?可你在梦里确实嚷得好大声、好吓人,把睡在隔房的我都吵醒了。”
“啰唆!我说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了。”
千篇一律的否认,但他眼尖地捉到了兄长的破绽。每当兄长口是心非的时候,贝壳般白嫩的耳廓,总会染上了春花般的红粉色泽。
“你耳都红了,证明哥明明就记得!为什么撒谎,说你不记得?”
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给台阶”、“做面子”的顽童,毫不犹豫地揭穿自己哥哥。
另一方面,被指谪的少年,蓦地瞪大眼睛,跟着眼底泛出泪花,即使倔强地忍着不掉泪,泛红的眼角已经暴露了脆弱的一面。
在那当下,顽童受到的震撼不亚于少年。
周遭的玩伴们,只知打赤足在林子里灌蟋蟀、捉泥鳅的时候,早一步成长的哥哥,已经进学堂识字读书。其他同龄孩子连辨识自己入口的食物,是菜或果子都不懂得的时候,整日在药草铺子里耳濡目染的哥哥,已经懂得挑出毒草与药草的不同,近千种的药经倒背如流。被视为神童、近乎无所不能的兄长……这会儿竟为了自己的一句话而掉下泪来,怎不叫他饱受惊吓?
“哥,你……你哭啦?”
少年倏地满脸通红,出手刮了顽童一耳光。这一巴掌,打的力道是不重,顽童只觉脸颊被叮了一下。
“消声!哥哥我怎么会哭?笨阿源,你再胡说八道下去,我这辈子再也不同你讲上半句话!”
没记住教训,顽童再道:“不讲半句……那讲一句不好吗?”
“你——咱不想理你了,你走!”拂袖而去。
如果别人叫他做什么,他会乖乖听从的话,也不会博得顽童之名了。
他巴巴追着兄长的脚步,边嚷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老实讲出自己作噩梦?哥可以不老实的话,以后我也可以不老实,对吧?”
即便是那扇门当着自己的面阖上,他仍死缠不休、滔滔不绝、一股脑儿地说个不停,不管对方听或不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以一个十岁孩童所能有的心机,试图将孤立在门内的兄长,威胁利诱地引出来。
“你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