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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忠见大少奶奶越说越不象话,赶忙上前替主人解围,说是请大少爷核对采买的药材。罗氏这才放那两兄弟去了,却拉着顾言雪进了内堂,说是要好好款待。
顾言雪只得跟着她进去,罗氏吩咐厨下赶出了一桌子好菜,执了银壶,殷勤劝酒:「我相公一见了烂草根,再不记得家小的,不必等他们,我们先吃。」
顾言雪接过酒盏,慢慢呷着,那妇人却是喝过一杯又是一杯,一边替顾言雪布菜,一边将家中的景况一一道来。
原来裴家人丁不旺,裴鹤谨和罗氏生了一对儿女,裴鹤谦却还未婚娶,两兄弟的父亲裴均亭年前又得了怪病,卧榻不起,全靠个姓沈的姨娘伺候着起居,轻易不见客人。
这罗氏口齿伶俐,把些家常闲话讲得行云流水一般,但顾言雪听了,既觉陌生又感无趣,左耳朵进去右耳朵便出来了,闷闷地挟菜抿酒,桌上的菜色虽是不错,偏偏没有鸡,顾言雪吃着吃着,不禁想念起山中的逍遥日子来。
罗氏看他恹恹的,只道他是劳累了,恰好丫鬟来禀,说房间已经洒扫好了,便吩咐丫鬟将顾言雪送去了东厢的客房。
客房很久没人住过,帐子、被褥都是新换的,案上点了沉香,以掩饰屋中的霉味,或许是为了让味道快点散去,格子花窗全都敞开着。
顾言雪喝过几杯酒,脑袋有些发沉,打发了丫鬟,吹熄了灯,窗也不关,和衣倒在床上,原想着合一会儿眼便起的,谁想迷迷瞪瞪,竟睡过去了。等再睁开眼皮来,却见面前银光一闪。
顾言雪坐起身来,四下环视,屋子里黑蒙蒙的,淡淡的月色泻了一地,他只当自己眼花,想要再睡,窗外又晃过了一道银光。
顾言雪疾步走到窗边,探头张望。外头的庭院荒芜已久,花木没人修剪,纠结缠绕,足有一人多高。
忽地,那黑忽忽的花木间跃出一颗明珠,蹦到半空,滴溜溜打个转,又落了下去。过不多久,那珠子又出现了,随之再度沉落,如此一跳一落,反反复覆,彷佛有个人站在树丛里抛接着这颗珠子。
看到这里,顾言雪嘴角勾出一抹笑来,待要跃到院中,远处却传来一阵脚步响,像是有人来了。
此时那银珠恰悬在半空,花木间忽地窜上个黑影,一口吞没了珠子,树丛里发出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碎影摇曳,又重归寂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顾言雪侧耳听了,一晃身形,躲到窗旁。不一会儿,声音已到了跟前,一个黑影探头探脑地朝屋里张望。
顾言雪悄无声息地闪了出来:「半夜三更,闲庭信步,裴鹤谦,你还真是风雅。」
【第三章】
「啊!」裴鹤谦惊骇之下,两腿一软,几乎跌到地上,指着顾言雪,半天才说出句话来:「你干嘛?躲在那里……吓死我了!」
顾言雪双手一按,轻飘飘坐上了窗台:「我在自己房中赏月,倒是你,有何贵干?」
裴鹤谦收拾惊魂,也跳上了窗台,挨到顾言雪身边:「我刚从店里回来,卸货、验货,累都累死了,」说着,裴鹤谦打了个哈欠:「好不容易回了房,却又睡不着了,过来看看你。你也没睡?想家了吧?」
江南民居,窗户既高又窄,那窗台一个人坐着还算宽裕,两人并坐却不免局促,裴鹤谦一扭头,二人的鼻尖几乎撞在了一起,四目相对,两人心中都是一动。
自寒潭之后,他们再没有过肌肤之亲,这一路上两人虽然是朝夕相对,可也只限于斗嘴打趣,裴鹤谦说过,他不着急,于是他们就真的再也没有亲近过了。可十九岁的少年,正是情热如火的年纪,今夜风清月朗,东厢花好,怎能虚度?
顾言雪抬起脸来,黑幽幽的眼珠勾人心魄,裴鹤谦的心怦怦跳个不住,他情不自禁地俯下了身,含住顾言雪的嘴唇。
顾言雪的唇柔软而温暖,唇瓣上残存着酒香,暗暗的芬芳,叫人不醉也难。甜蜜的亲吻渐趋炽烈、渐趋浓厚,嘴唇无法承受,那吻便溢出了唇瓣,滑到颈项,又滑过了锁骨,衣襟散开,热吻一寸一寸烧了下去,情欲的花,劈啪绽放,开了一路。
顾言雪仰起头,天上是白团团一轮圆月,如此圆满,叫人没来由地安心。顾言雪不禁伸出手来,抱住了裴鹤谦的背脊。
他忽然觉得,身上的这个人跟今晚的月亮很像,裴鹤谦的吻也是叫人放心的,坦率、热烈,略嫌直白,却又新鲜有趣。
来杭州的一路上,裴鹤谦给了他多少新鲜的快乐啊!在裴鹤谦的面前,他不用伪饰,不用媚笑,他可艾萨克气,可以噘嘴,可以流露许多他以为永远不会对人流露的情绪。
这个少年让他放松,让他觉得舒服。
裴鹤谦总那么宠溺地望着他,总是攥着他的手,轻轻摩挲他的手指,裴鹤谦的掌心是那么温暖,笑容那么叫人安心,他真像是天上的这一轮月亮,圆满得彷佛永远不会变。
然而,顾言雪知道,月亮是会变的,今个儿是十五,过了今晚,月亮会一点点瘦下去,到了初一,再看不见月影……
顾言雪合上眼睛,如潮的回忆汹汹而来,将他卷没。
那是十年前的盛夏,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一丝的风,四下里黑沉沉的,无边的死寂,无边的蒸闷。
突然,橘红的火苗直窜九霄,浓烟滚滚,号哭哀绝。火光映上刀刃,璀璨刺眼,有人举起了刀子,「刷」地划下,滚烫的鲜血,喷泉般飞溅。一颗心被生生地扯出了胸腔,无数的手伸过来,争抢、撕扯、践踏……
顾言雪一抬手,猛地推开了裴鹤谦。
裴鹤谦正陷在温柔乡里,冷不防被推了个措手不及,从窗台直栽到了地上,额角被撞得生疼。他再是好脾气,不免也有些生气。
裴鹤谦爬起身来正待跟顾言雪理论,却见顾言雪紧闭着双眼,白皙的脸上全无人色。
裴鹤谦只当他病了,一着急,只顾着心疼他,再顾不上生气,探出手来,就去给顾言雪号脉:「你怎么了?病了吗?」
谁想指头才搭上顾言雪的脉门,却被那人拍苍蝇似地挥开了:「我没心思,你走吧!」
顾言雪的嫌恶显而易见,裴鹤谦莫名之下也来了脾气,当下把脚一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甩手要走,偏偏又狠不下那个心,一时之间呆立在那里,半晌,他才沉声道:「我跟你在一起,又不单是为了那个。」
顾言雪抬起眼来,冷冷盯着他。
裴鹤谦叹了口气:「我只是个凡夫俗子,不会仙家法术,更不会辨读你的心事。可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你跟我来杭州,只为了习道吧?」
被裴鹤谦这样当面点穿,顾言雪心里也是一惊,却挑着长眉不置可否。
「你知道的……」裴鹤谦仰面望着顾言雪,月光映在他眼底,盈盈的,是伤心,却也是柔情。
「我喜欢你,可是我并不想勉强你。我早说过不愿意做的事,你可以不做,不愿意说的话,你也可以不说。只是,假如你遇到了麻烦,不妨告诉我,我会尽力而为,即便我帮不了你,至少可以陪你说说话,再不然,静静坐着也好。」
静静的陪伴到底有什么好处,顾言雪既不知道,也不觉得;只是这霜浓露重的秋夜,这两个人,一个坐在窗台,一个蹲在地上,竟是默默挨了一宿。
夜里睡得晚了,第二天起得也就迟,等顾言雪洗漱好了,太阳早悬在了头顶。小丫鬟来叩门,请他去用午饭。
到了前厅,裴鹤谨夫妇连同两个孩子已坐在了桌边。裴鹤谦只比顾言雪早到了一步,刚坐下,见顾言雪来了,忙将身边的空椅子拉开了,笑着招呼:「早!」
罗氏噗哧笑了:「我的傻兄弟,都吃午饭了,还早啊?」
裴鹤谦晓得嫂嫂的脾气,单是笑笑,并不计较;裴鹤谨看不过,咳了一声,以示警告。
罗氏把眉毛一抬,横着裴鹤谨:「我说错了吗?鹤谦越长越高了,可一点都不改小孩子心性,胡里胡涂、毛毛躁躁的,你看——」说着,拿筷子指了裴鹤谦的额头问:「这又是哪里磕的?昨天都没看到呢!」
顾言雪顺着她的筷子一瞧,这才发现裴鹤谦的额角青了一块,不用说,肯定是昨晚摔到的。望着裴鹤谦若无其事的样子,顾言雪心里没来由地竟是一软。
罗氏摇着头:「鹤谦,你明年就满二十岁了,老是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裴鹤谨又咳了一声,望着弟弟:「鹤谦,你是收拾收拾玩心,好好做些事了。涌金门外棺材店的陈三病了,我两个月前给他开了个方子,吃到现在,也不见好,你待会儿去看看吧。」
裴鹤谦一口答应。
裴鹤谨点头:「这几个月你不在家,所以也不知道,我们这城南一带出了种怪病,已经死了九个人了,陈三要是熬不过去,可就凑满十个了。」
罗氏也插上话来:「是啊,得病的都是些壮年男子,原本好好的,突然之间面黄肌瘦,不过十天半个月便一命呜呼。你说奇怪不奇怪?」
顾言雪听了,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吃过饭,裴鹤谦收拾了药箱,正要出门,顾言雪一把拉住了他:「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玄真子?干脆这样吧,今天我先陪你去看病,回头你就送我去葛岭。」
「你就这么急着走?」裴鹤谦望着顾言雪。
他的眼睛很黑,里面有一种顾言雪不熟悉的酸涩,看着他的眼睛,他额角的伤痕,顾言雪的心口猛跳了一下,忽然就有些气短。
顾言雪想笑一笑,想满不在乎地掉开眼去,不想裴鹤谦却先别开了头:「我带你去。」
明明是如愿以偿,可不知道怎么的,顾言雪竟有一种被生生噎到的憋闷。
陈三家的棺材铺也算家百年老店,别的店铺开得久了,沧桑里透着厚实,棺材铺开得久了,却徒添阴气。
一进铺子,扑面便是股刺鼻的油漆味,店堂里一个挨一个排满了棺椁,再敞亮的房间也显得阴森。
顾言雪这还是头一次进棺材店,不免好奇,绕着口棺材这里敲敲那里看看。
偏巧他一身白衣,掌柜的年老昏花,只当他穿着孝服是来买棺材的,蹒跚着上前:「这位公子真是有眼力。这口寿材是楠木造的,板厚身宽,光漆底就上了十五道,着实是好东西。」
顾言雪正憋着口气没处发泄,当下冷笑一声:「既是好东西,给你东家留着吧,他用得着。」
一句话,差点把老头噎得背过气去。裴鹤谦赶忙上前,拱手道:「胡掌柜,我是葆春堂的裴鹤谦,特来给陈老爷看病。这位是……我的朋友,他开玩笑呢。您老人家海涵。」
老头捋了半天胡子,好不容易将一口气咽了下去,连声叨叨:「这年轻人怎么说话的?」
顾言雪听了冷哼,裴鹤谦忙把他掩到身后,百般的赔不是,老头这才引着二人颤颤巍巍朝里走去。
进了内室,胡掌柜撩开帐帘,裴鹤谦往帐中一望,不觉蹙紧了眉峰:「怎么瘦成这样?我去云南前见过他一回,那时还挺壮实的。」
老掌柜抹了抹眼角:「是啊,说倒就倒了。我东家原是个勤快人,每天比谁都起得早,可两个月前有天没起来,我进来一看,人瘫在床上,已经胡涂了,请了大夫,也吃了药,可人却还是一天天瘦下去。」
裴鹤谦给陈三搭过了脉,胡掌柜把他让到桌边,添水研墨,看着裴鹤谦写下新的药方。
顾言雪趁两人不备溜到床边,撩开帐子,伸出了手,沿着病人的脸,由颔及额慢慢摸去,指头滑到陈三耳后忽觉异样。
他扯起陈三的耳朵细细一看,果然陈三的耳根处藏了两个极小的红点,殷红的血点衬了苍黄的肌肤,格外诡异。
顾言雪嘴角一扬,还没勾出个笑影,陈三却睁开了一双血红的浊眼,见了他,便似痴了一般,两只枯黄的爪子牢牢地攀住他:「美人,我的美人,来,我们再来!」
裴鹤谦听到动静,连忙冲了过来,却见顾言雪已经甩脱了陈三。他掸一掸白衣,抬起眼来盯着胡掌柜问:「他常这样胡言乱语?」
老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由自主地点头:「一天总要叫上几遍,夜里更离谱,便似……」老脸一红:「便似有个女人在屋里一样,可开了门一看,却只有他一个。」
顾言雪抿了薄唇,不再说话。
裴鹤谦写好方子,把煎熬的方法细细地向胡掌柜说明了,这才跟顾言雪一起出了棺材铺。
到了街上,裴鹤谦比来的时候更沉默了,两人踏了枯草,朝葛岭走去。
到了道观,守门的童子却说玄真子云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