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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狐缘 by 朱雀恨-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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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按在格子窗上,那人一仰脖,却拖着他朝屋里倒去。

  两人纠缠着栽下窗台,好在临窗摆了张梨木书桌,接住了二人。裴鹤谦想坐起来,顾言雪拉着他不放,手指沿着他的胸膛往下爬,黑暗中,那五根指头似生了眼睛,到了腿间,直扑要害。

  裴鹤谦闷哼一声,也发了疯。

  水盂倾翻了,砚台摔在地下,冬夜的寒气染上了墨香,融融的月光落到窗前,桌上铺开了月白的衫子、天青的长袍,乌丝散开了,肌肤晕红了,眼睛起了雾,身下的宣纸沙沙作响,淡咬轻抓、浅吟低诉,记一场云雨,绘一幅春宫。

  情事已毕,顾言雪披起衣裳,裴鹤谦贴在他耳畔,轻声道:「去床上吧。」

  「既是赏月,床上怎及这里看得分明?」顾言雪说着,合拢了窗扉,指头在窗户纸上戳出两个洞来:「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洞中观月,却能见乾坤。」

  裴鹤谦不知他又玩什么花样,凑到小孔前张了一张。天上一弯冷月,地下风移树影,哪有什么乾坤,不过是看惯了的景物,正要问顾言雪,却见顾言雪凑到了另一个孔前,专心地盯着,再也不理自己了。

  裴鹤谦强打着精神,又看了一会儿,眼皮越来越重,正要昏昏睡去,忽觉腿上一疼,他一激灵倒也醒了。裴鹤谦晓得是顾言雪在掐自己。

  他再向孔中窥去,不由大惊,只见那扶疏的树木间有一颗银珠上下跳脱,流光异彩,耀人二目。

  顾言雪凑近他耳边:「看我变个戏法。」

  裴鹤谦怔怔望向他,却见那人微微笑了,身形转淡,五官模糊,转眼间竟化了一缕烟尘,循着窗纸间的小孔,忽忽悠悠向外飘去。

  裴鹤谦惊骇之下,把紧了窗棂,恨不能把眼珠子钉进纸上的小孔去,可那顾言雪化的烟却是极淡的,一到了黑忽忽的院中,便再看不见了,倒是林木间的那颗银珠,一跃一落,不急不徐。

  忽地,那银珠似被施了定身法,凝在空中,再不往下落了。

  「刷」地一声,自蒙蒙草木间窜起条白影来,直扑银珠,可那珠子走得更快,又向空中跃了数尺。

  如此一个逃一个扑,不下三、四回合,珠子已移到了最高的树梢。那白影扑得气咻咻的,也不跳了,干脆攀着树干爬了上去。这回裴鹤谦总算看清了,这白影原来是一只毛亮似银的雪狐。

  狐狸攀到树顶,正要去摘那枝梢的银珠,忽听哈哈一声笑,顾言雪在枝头显出身形来,托了那珠子问:「你找这个吗?」

  那狐狸低吼一声,向他撞去,顾言雪右手执珠,左臂轻轻一扬,将狐狸格开。狐狸立身不稳,险些坠下枝头,幸而顾言雪手快,抓着它的银尾,将它倒提在手中。

  狐狸吱吱乱叫,一开口倒放出人话来了,竟是娇滴滴的女声:「你也是雪狐,你也有灵珠,同类相残,算什么东西!」

  顾言雪点头:「你在这杭州城勾引些痴汉,吸他们的精血,炼你的内丹,原不关我事,可你不该犯到我的头上,跟我玩什么偷袭。小爷生平最恨赊欠,你送我一蓬银毫,我必加倍奉还。」

  狐狸闻言,狠啐了一口:「少说屁话!我就是不找你,你也不会放过我!你跟这裴家二少爷勾勾搭搭,哪能坐视我拿他老爹炼丹,早晚要用我讨好你那情郎,只怪我道行浅,技不如你!」

  说着,它斜睨着顾言雪道:「不过,我可告诉你,我们吃人尚吐骨头,可人要吃我们,却是连皮带骨、三魂七魄,一丝一毫都不放过的。你尽管跟那少爷卿卿我我去,我只看你落个什么下场!」

  顾言雪勃然变色,「啪」地将狐狸掷于地下,自己也自枝头跃下,一脚蹬在它腰上,却听东厢的窗扇间「吱扭」一声,接着便是阵急急的脚步响,一抬头,裴鹤谦已到了跟前。

  「言雪,它是谁?拿我父亲炼丹又是怎么说?」

  「它么,便是那深居简出,悉心照料你父亲起居的沈姨娘了。」顾言雪狠狠碾了狐狸一脚:「但凡修道的精怪,腹中都有一颗内丹,或称灵珠,丹炼好了,才能变化人形,法力也才会高强。

  拿人命炼丹是条快捷方式,一条人命可增一甲子的功力,炼满十二条,可增千年法力。你爹跟城南这十个男人都是它炼丹的材料。」

  裴鹤谦骇然:「它是沈姨娘?难怪她来了半年,父亲便卧榻不起。」

  顾言雪冷笑一声:「放心吧,拿掉了灵珠,它就是只最寻常的狐狸,由着人抽筋剥皮。」说着托起银珠,一呵气喷出口火来:「等我烧了这珠子,它的嘴再毒,也说不出人话了!」

  眼见那银珠被燎得失了光彩,越缩越小,狐狸慌了神,哀号连连,又哭又骂:「你我都是雪狐,这么毁我你于心何忍!」

  裴鹤谦攥住顾言雪的手:「它这功力还剩多少了?」

  顾言雪得意洋洋:「嗯,就够它变个美人了吧,想跟我作对,怕是得再修个一、两千年。」

  「够了,别烧了,把珠子还给它吧。」

  顾言雪愕然,地上的狐狸更是瞪大了眼睛。

  裴鹤谦从顾言雪手中接过珠子,蹲下身,送到雪狐的口边:「你好歹也服侍了我爹一年,我们也做过一家人,今日做个了结,我不念你的旧恶,你也别记他的新仇,拿了珠子,寻个好地方,过逍遥日子去吧。」

  狐狸盯着他,一张口吞下了珠子,摇身一变,成了个罗衣锦袄的中年美妇,搭着裴鹤谦的手立起身来,水漾的眸子笼络着人:「好个多情良善的小哥,何必跟这只公狐狸混在一处,女人的滋味可是他没有的。」

  顾言雪闻言变色,挥出一团疾风,妇人拧身躲过,娇笑着跃上墙头:「小子,你动了真心,活该一世吃苦。」言毕,驾了晚风,倏忽而去。

  「你倒怜香惜玉!」顾言雪丢下裴鹤谦,转身就走。

  裴鹤谦疾步跟上:「我是听你说『拿掉了灵珠,它就由人抽筋剥皮』觉得心惊。」他扶住顾言雪的肩头:「你们既然都有了人形,再被剥皮,何等凄惨,言雪。」

  顾言雪忽地领会了他言下所指,一时惘然,半晌才问:「她杀过人,她手上的人命你不计较吗?」

  「人死不能复生,杀了她又能怎样?天理昭彰,她欠下的,自有她还的时候。于我而言,她是个不相关的人,我计较不计较又如何呢?我看重的是你。」

  顾言雪合上眼,由着裴鹤谦将他揽住,悠悠叹道:「裴鹤谦,你但凡坏一些,善恶不分一些,那该多好。」

  次日一早,顾言雪到前厅吃饭,桌上摆着六副碗筷,座中却只有个罗氏与两个孩子,不见裴氏兄弟。顾言雪只当裴鹤谦昨晚累了,今天起不来,他心里有鬼,没敢多问。

  罗氏却叹息连连,擦着眼角道:「顾公子,我家也不知招了哪路瘟神,流年不利啊。」

  顾言雪脸色一僵,罗氏似没注意,自顾自地道:「半年前公公莫名其妙病倒了,今天一早沈姨娘又不见了。你说怪不怪?她可是再安分不过的人了,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顾言雪晓得沈姨娘的事发了,淡然一笑:「这姨娘还年轻吧,守得住一时,哪里守得住一世,或是跟人走了,也未可知。」

  罗氏摇头:「单是走失了人口,报个官也就罢了。可是,」她咬了咬牙,「一大早的门前躺个死狐狸又算什么?」

  顾言雪一怔:「死狐狸?」

  「是啊,」罗氏叹息,「更夫发觉的,就死在我家门口。相公拦着,没让我去看,听阿忠说是只白狐狸,被开了膛,心、肺、肠子血哧呼啦流了一地。这事多蹊跷啊,听了都叫人胆寒,要是传出去了,只怕说我家闹狐狸精呢……」

  罗氏还在唠叨,顾言雪放下筷子,直奔大门。

  还没到门首,便听外头人声鼎沸,顾言雪向外一张望,只见裴忠蹲在门前的地上,正拿一领席子裹着什么东西,席子下一滩黑血,血里尚黏了些白色的绒毛。

  裴氏兄弟站在一旁,裴鹤谨沉着脸,看着裴忠收拾残局,裴鹤谦对着两个衙役打恭赔笑。

  在这些人之外,街坊邻居里三层、外三层,把个裴家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引颈竖耳,唯恐漏看、漏听了一丝热闹。

  顾言雪走到裴忠面前,低低吩咐:「给我看看。」

  裴忠见是他来了,先是一愣,跟着拼命摇头。

  顾言雪也不跟他废话,足尖一抬,挑开了草席。

  只见血泊里躺了只龇牙咧嘴的雪狐,眼珠子突出着,由颈至腹划了条大口子,内脏全露在外头,死相狰狞,煞是可怖。

  众人见了,不免又是一阵惊呼。

  顾言雪皱了皱眉:「盖上吧。」

  裴忠得了他这三个字,忙把死狐卷起来,却听震雷般一声大吼:「哪来的狂生?阻挠官爷办案?要不要命了?」

  顾言雪一抬眼,两个衙役已气势汹汹地杀到了面前。

  顾言雪冷笑:「什么官?什么爷?给个七品县令跑腿送水,拿着公帑的奴才罢了,也敢自称官爷?笑死人了。」

  说着顾言雪扬了头,睥睨二人:「再者,你们来办什么案了?城南十条人命你们不管,人家门前躺个死狐狸,倒来管了?不过是逮着个商户打抽丰!这杭州城里死狗、死猫、死耗子、死蚂蚁多了去了,你们可要挨着个的都管上一管?」

  一番话将两个衙役噎得气结于胸,偏又应对不上,涨红了脸,恼羞成怒。

  裴鹤谦唯恐顾言雪吃亏,连忙将他拖到身后,拱了手打圆场:「这人就爱说笑,官爷别往心里去。我这就带了死狐跟二位爷去县府回话。」说着,吩咐裴忠:「快去备车,请官爷上座。」

  两个衙役中,年长那个面目和善些,点点头不作声了。

  年轻那个却是一脸凶横,不肯轻饶了顾言雪,自腰间亮出条锁链,兜头盖脑朝顾言雪挥来:「臭小子,污蔑官差,锁回去说话!」

  顾言雪见锁链过来了,不躲不藏,待链子到了头顶,冷哼了一声。

  天地顿时一暗,不知打哪儿吹来阵怪风,飞砂走石迷了人眼,等风过了,众人定睛再看,无不骇然,只见顾言雪好端端立在那里,脚边零零星星落满了铁环,衙役那条精钢铁链不但没锁到人,反而断了个四分五裂!

  「妖怪!」衙役指着顾言雪惊呼,连连后退。

  裴鹤谦忙扶住了他,陪笑道:「难怪官爷受惊,这风是大得怕人。」

  那衙役不肯作罢,「妖怪、妖怪」数说不绝。

  裴鹤谦掏出锭碎银,悄悄按在衙役掌心:「官爷息怒,这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久居深山,只会读书,不惯应答。您瞧他衣服有缝、地下有影,怎么会是妖怪呢?真要是个妖怪,我们生意人家也不敢容留!」

  「可我这铁链……」

  「风来得不巧,迷了您眼,链条磕在地下,碰坏了也是有的。」裴鹤谦说着,攥了攥衙役的手:「您来办公差,坏了家伙,有一两赔一两,我家一力担当,万望官爷海涵。」

  裴鹤谨也过来,又是打躬又是作揖,明里暗里百般承诺,那衙役才悻悻地收了手。裴鹤谦恐夜长梦多,催着裴忠赶了车来,将那卷了死狐的草席往车后一撂,打起帘栊,招呼两个衙役上车。

  裴鹤谨回了趟内宅,取了个小小包袱递给裴鹤谦;顾言雪心里透亮,清水衙门银铺地,没些黄白之物打点,裴鹤谦这遭只怕去是去得,回就回不得了。

  打发了官差,裴鹤谨又让两个仆役担了水出来,跟裴忠一起洒扫血渍,眼瞧着血迹渐渐淡去,邻里却迟迟不散,也不谈狐狸了,单把那风神俊秀、行止诡异的顾言雪上上下下看了个够。

  顾言雪明知众人看着自己,不但不避让,反迎风立了,嘴角微扬,刻意卖弄风流,一双凤眼滑过那些女眷,彷佛有情又似无意,人堆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无不红了脸,既怕看他,却又舍不得不看。

  裴鹤谨是个本分的生意人,最怕惹是生非,他对顾言雪本是无喜无憎的,今日见这人犯官差、起事端、卖风流,心下难免不快,碍着弟弟不好说什么,只沉了脸道:「顾公子,洒扫的事留给下人,我们先回去吧。」

  顾言雪这才应了声,跟他回了内堂。

  裴鹤谨进了家门,心中烦乱,也不理会药铺了,打发伙计挂出牌子,歇业一天,自己窝在家里,一边生闷气,一边跟罗氏检点家财,看那沈姨娘可曾卷走细软。

  夫妻两个从清早直忙到午后,总算查了个明白,家中财物并未短少。裴鹤谨的脸色渐缓,却又惦念兄弟,忙让裴忠去县衙门前候着,探问消息。

  罗氏看丈夫劳碌了,沏了壶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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