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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榭-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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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宁答道:“自那日死而复生之后吧,醒来后就一直这样,总说些胡话,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怕是被吓的。”
  许由是心不在焉地“嗯”了声,但总觉得哪里奇怪似的。只记得以前常明兮也曾寻过几次短见,哪回不是堪堪捡回一条性命,怎的这回就真的疯了。
  只不过,许由是转念一想,又是幽幽一声叹息,若他真的忘了以前那些旧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自那日许由是走后,再无人来花榭探访,后院井后的一株腊梅已开,却越发凸显出孤单寂寥。先帝在时,曾下令若无他的准许,旁人不许踏足花榭一步,如今就算解了禁令,人们每提到此处,也总觉得是个禁地一般。
  更何况,平日根本鲜少有人会提到花榭。
  唯一有了变化的是内务府的月供,入冬以来,每月的月供一次比一次少,到了最后,每日送来的午膳晚膳竟只有馍馍青菜。安宁气不过,又是暴脾气,一日见送来的又是稀粥,便气的把一盆稀粥倒扣在了送晚膳的太监的头上,最恨那粥还是凉的,安宁只恨不得烫了那太监满头才好。
  “何必跟他置气,他只是个送饭的。”常明兮说。
  事后,安宁跪在地上擦眼泪,只是因为她的一时冲动,花榭里的五个人今晚都没了饭吃。何况常明兮本就病者,每日又吃不好,这些天来便越发消瘦了。
  “那些个势利奴才,只怕是忘了先帝在时,是怎样巴不得地讨好咱们了……”安宁愤愤道。
  “记住了教训没有。”常明兮只当做是没有听见,一根手指玩着桌上的红烛,屋内被他玩得忽明忽暗。
  安宁咬了咬下唇:“记住了……”
  
  大约是上次的事情被怀恨在心,第二日送来的午膳,竟然连青菜都没有了,只有四个馍馍和寥寥几根咸菜,根本都不够五个人分。
  安宁、淑节惊得说不出话来,凄辰和朱律因为是盲的,所以并不知道,常明兮不语,随后,两手各拿了一个馍馍,走到门口,一个给凄辰,一个给朱律,说:“吃吧。”
  剩下还有两个馍馍,他拿起一个,撕下来一块,把剩下的一大半放回去,对安宁和淑节说:“我吃这个就好,剩下的要委屈你们分着吃了。”
  淑节的眼眶霎时就有点红,她哽着说:“主子,宫里……咱们只有许大人能说得上话了,要不我们找他……”
  “求人不如求己,”常明兮淡淡打断他,取过早先先帝赏的银狐狐裘围领绕在脖上,说:“我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拿着那小半块馍馍,常明兮慢慢踱着步子,走到桐池边上。他从手上再次揪下来一小块馍馍,在手指间碾碎了,扔进桐池中。
  池里的红鲤和花鲤立刻围聚了过来,还有一些其他的小鱼儿,都在水里翻腾着抢食,一时间,小小一方桐池,竟然热闹非常。
  常明兮眉目间藏着几许柔色,因为一笑,口中呼出白气来。他又揪下一小块,投入池中给鱼儿喂食。
  
  仲仪从楚楼的墓前离开,绕出那棵梧桐树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色。
  远山青黛,天色正是清明,男人脖上围着一圈银狐狐裘,松绒蓬软之间映得那人的脸腊梅般的白,许是池中水色涟涟,那人眼中竟也像是盛了水似的清朗,一点也瞧不出疯了的痕迹。
  忽然一阵风吹来,常明兮手中碾碎了的馍馍随风飘到挺远的地方,鱼群又朝着那儿游去。常明兮的目光随着鱼群而动,延伸到某处的时候,忽然看见池边一双绣了金丝边的鞋。
  他抬眼,正与仲仪对视上。
  


5、第五章 易食
  
  一身黑色的袍子,衣袂被风撩起,一双瞳仁里犹如藏了沉沉的夜色,只看得人打心口里发凉。
  但是常明兮却不是这样,每每看见这人这般闲适地站着,眼前出现的却总是那一地的血污,那染了血迹的官服,和他再也回不去的家。此时,他几乎要咬碎了一口的牙,才好不容易忍下了喉间那沸腾着要涌出的血液,一声悠而长的呼气之后,他收回目光,依旧是看着水里的鱼群。
  
  然而仲仪却稍稍有些愣住了。
  倒不是他并未向自己行礼,而是方才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冷淡中夹杂着一丝隐忍着的怒意,总让他觉得是哪里熟悉似的。可下一刻常明兮再次垂下了头,眼帘半垂,余下的犹如半月般的眼眸被常而纤细的睫毛挡住,仲仪又觉得,也许刚才是自己恍了神,才总是想着楚楼。
  楚楼?
  仲仪刹那间被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想法惊了一下,原来刚才的熟悉感,竟觉得是像楚楼?
  明明是哪里都不相像,又怎么会产生那种感觉。
  想着间,像是自嘲般的扬唇轻笑一声,唇齿间吐出的一缕白气随风而散。
  
  “你那儿可有吃的,我拿这个跟你换,可好?”手中的馍馍已经尽数洒进了池水中,见没了鱼食,鱼儿们摆尾一个转身,重又各自散去了。常明兮突兀地开口,说完,抬眼看着仲仪,伸手扯下了脖间的银狐狐裘,白皙纤细的脖子露了出来。
  “你知道我是谁?”仲仪反问,并未自称“朕”。
  常明兮摇头,一双眼睛澄澈干净:“可我知道你一定有。”
  “怎么,拿来喂鱼?”
  “不,是我要。”
  仲仪看着他削瘦的模样,大抵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早就见识过内务府趋炎附势爬高踩低的做派,只不过因为他也厌恶常明兮的身份,所以这次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如今常明兮这般放下身段,拿先帝赏赐的东西跟他索要食物,不论他疯是没疯,仲仪心中不禁又对他鄙薄了几分。
  他伸手过去,接过常明兮递来的银狐狐裘,大拇指细细摸了摸,说:“这可是世间难求的好东西。”
  常明兮不为所动:“是么,那能换多少吃食?”
  仲仪伸出三根手指:“虽是好东西,但只能换三天的吃食。”
  常明兮的眼神扫过来,那目光冷而不冰,就像是此时桐池里的水一样,虽未结冰,但是伸手进去还是能感到冻得刺骨。
  “为何这么少?”
  仲仪淡淡地挑了眉峰:“因为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常明兮静默了半晌,忽而勾了嘴角淡淡一笑,就跟身后的远山一般悠远淡漠:“既是这样,三天就三天吧。”
  那一笑当真是清美至极,仲仪竟看得稍稍有些愣住,难怪当年先帝把他当宝物一样的供着,这样的皮囊,怕是三生也难见一回。
  可他越是这样淡然,仲仪却越是想看看,他这副淡然的面孔下边,究竟藏着个什么样的心肠?
  
  “我记得当年先帝赏你的,可不止这个吧?”仲仪掂了掂手上的狐裘,问道。
  常明兮看过来,等他说下去。
  仲仪一笑:“你若是拿那些来换,估计还能再管个几天温饱。”
  “仅是几天?”常明兮微微蹙了眉,随后又缓缓展开,说,“我把那些全给你,换一年的吃食,怎样?”
  那些花榭里的宝物,随便拿出去当掉一件,便能管一户普通人家一辈子的开销用度了,而他竟然用所有的赏赐,只换一年的吃食!果然是疯了,仲仪心想,这疯得可真是够厉害。
  “好。”仲仪笑道。
  
  那天晚上便来了一群翊卫队的人,为首的是个大太监,令牌一示,只说了句“我们是皇上派来的”,便推开站在门口的凄辰和朱律便闯了进来。
  凄辰和朱律看不见令牌,又见他们粗横无理,便想阻拦。而另一边,安宁和淑节也是又急又气,拦住了不让他们碰桌上的东西:“你们做什么!这个不能拿!这是先帝爷赏的!”
  翊卫队的不说话,一把将安宁推了个踉跄,淑节在身后扶住她,接着跌跌撞撞地跑到常明兮的面前跪下,呜咽道:“主子,那些……那些可都是先帝爷赏的啊!不能就这么给他们抢了去啊!”
  凄辰和朱律也等着常明兮的回话,只要他一声令下,就如他那天所说,就是皇帝的人又如何,这个花榭里,他们只认常明兮一个主子。
  然而,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坐在软榻上的常明兮,只幽幽朝那些一通乱抢的侍卫们看了一眼,一言未发,又恍若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垂下眼睛,低头将手上的书又翻过一页。
  “主子!”淑节看得心凉。
  常明兮仍是一言不发。
  淑节的身子懈了力,眼睛圆瞪,瘫在地上,安宁捂着脸不敢哭出声,凄辰和朱律并不说话,二人走出屋子,在门口站着。
  “都麻利着点,不许私藏啊,我这儿可都瞧着呢!”大太监尖着嗓子说到。
  桌子被推倒了,抽屉里全被翻得一团糟,凡是值点钱的东西全被拿走了,一个都没有放过的。而从头至尾,常明兮一直看着手上的书,全无一点反应,甚至就连一个冷眼都没有给过。
  事后,安宁和淑节默默地收拾着屋子,少了那些华丽摆设,屋里陡然间冷清了许多,又正是冬季,便显得越发凄冷起来。安宁还算镇定,努力吸了吸鼻子后,抱出一床被子来,给坐在软榻上的常明兮盖在腿上,一边掖着一边说:“这些家伙,狗仗人势,主子您别难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常明兮看着她,温柔一笑,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
  谁知被他这么一安慰,安宁的鼻子又酸了起来,她眨眨眼:“我这迎风流泪的毛病总也好不了,主子您歇着,我去把门帘放下。”
  说罢,她赶紧转头,揉揉眼睛。
  
  这时,只听见门口又是太监尖利的嗓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除了常明兮外,所有人心里都是一震。
  但听了下一声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来送晚膳的。
  安宁和淑节恹恹地迎出门,私下里猜着不知道今天送来的是馊了的青菜豆腐汤,还是又冷又稀的地瓜粥。谁知才走到门口,便闻见了好一阵香气,二人惊讶地抬眼一看,太监们已经端着菜依次走进门内。
  冷热荤素一一码了上桌,大小菜品一共十二道,接着又是一道干贝溜鸡脯汤,最后是一碟梨花炸糕。
  太监离开了后,安宁和淑节看得都有些愣神,这样的晚膳,以前先帝在时倒是常用,可离了这么久,再次闻到这样的香气,她们刹那之间还以为那一段凄苦的日子仅是一场梦似的。
  “吃吧。”常明兮放下手中的书,走下床来,对他们说。
  他们看着常明兮,又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屋子,最后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忽然之间好像都明白了些什么,一时间谁都没有动筷子,淑节连握着筷子的手都有些颤抖。
  “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便没了,好好活着才是最要紧。”常明兮说,伸手给自己舀了一碗汤,送了一勺子入口。
  “活着……”他再次舀了一勺,在嘴边吹着,接着眼帘一抬,“才能把失去的都拿回来。”
  
  这个冬日过得总感觉异常的漫长,好在一整个冬天,桐池并没有结冰,每日清晨,池水上方总会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而不知哪里来的一只鹞鹰,每天都会飞到桐池边的栈桥上,就那么许久地立着。
  温饱已不再是问题,而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到除夕了。这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宫里上下都开始布置起来,变得热闹而具有生气起来。淑节曾问常明兮,那天该怎么过,常明兮略一思索,说道:“你们怎么开心,便怎么过吧。”
  离除夕尚有几天,这日,天气正是好得很,冬日里清凉的空气,闻得叫人神清气爽,御花园里的腊梅花尽数开了,花香远远的都传入了花榭之中。
  花榭后院只有一株白梅,未免实在显得有些孤单寂寥,安宁和淑节劝常明兮出去走走,别老在屋里闷着,去赏赏梅也好。
  他想了想,大概也是每日被她们两个唠叨得烦了,终于答应下来,让她们陪着,闲步往御花园走去。
  
  “呀,真是好看。”待到了,瞧见一丛花林,红的白色,黄的粉的,花香扑鼻,安宁拍手笑道。
  淑节道:“可我怎么觉得,咱们后院的那朵开得更美些,像幅画儿似的有意境,这里开得多了,便杂得没了特色,总觉得都是一样的。”
  安宁歪歪头,问常明兮:“主子,你看呢?”
  常明兮走进花丛之中,伸手去摸那花骨朵儿,这时正好几瓣花叶落下来,悠悠荡荡落在他的肩上。
  “这要看赏花的人了,万花配美人,残颜倚孤枝。”他说。
  
  “好一句‘万花配美人,残颜倚孤枝’!”忽听林后细碎的脚步声,一俏然女子的声音传来,来人不止一个,看装束,这两名女子大概都是宫里的后妃,“婵姐姐,大概只有常明兮这样的美人才配赏万花,我们这些残颜只能找根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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