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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珠低眉顺目地坐在沙纳利大床旁边的椅子上,目不斜视。大床上,除了靠着软枕的沙纳利之外,还有一个窈窕的身影。他不敢多看,一扫而过后便重新低下头。
确珠道:“是。”
何容锦不知就里,也只好答应。
确珠这才起身告退。
何容锦跟着他一路退出来,直到殿外才站直身子。
确珠道:“你随我来。”
何容锦暗道:即便不说,他也是要随确珠出宫的。
谁知确珠并不出宫,反而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
何容锦大吃一惊,心中诸般疑惑,却也猜到多半与沙纳利说要办的事有关,只好闷不吭声地跟在他后面。
确珠领着他走过数条长廊,才在一间敞开的大房间外头止步。里面正做着七八个人,一个个埋头苦读的样子,直到王宫卫兵喊“小可汗驾到”才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确珠摆摆手,道:“他是我的亲信,以后便留在这里与大家一道翻阅书籍。”
何容锦满头雾水。
其中一个穿着锦服的虬髯大汉抹了抹额头的细汗道:“这位兄弟来得正好,我们这里正人手不够。不知道这位兄弟擅长中原话还是西羌话?”
何容锦道:“都会一些。”
“那就好了。”大汉朝角落里一指,“那些都是中原人的书,你快看看。”
确珠见他们都盯着自己,摆手道:“你们只管做你们的事。”他走进房中,从堆在角落里的数百本书中随手抽了一本递给何容锦。
何容锦拿来一翻,竟是医术。
确珠低声道:“父汗在一个月前得了一种怪病。白日里精神尚可,却不断发虚汗,只是有时四肢会抽搐不止。到夜里,身上一阵阵发冷,到午夜,身体就会像针刺一样,痛苦难言。这一个月来,父汗日日食不安寝,长此下去……”
何容锦道:“太医都束手无策?”
确珠道:“若是有办法,又怎么会病急乱投医地在这里胡乱找书。”
何容锦恍然道:“怪不得小可汗先前征召能人异士,尤其是擅长医道的。”
确珠道:“突厥部落众多,全赖父汗威名才能使他们齐心合力,一旦父汗有什么事,只怕突厥立时就要动荡。”
何容锦似是想起了什么,低头不语。
“不过如今纸包不住火,我已得父汗准许,派人入中原与西羌两地,广征天下杏林高手,寻求能解父汗病痛的能人。届时还需你们效劳。”
何容锦这才知道自己的用场,忙道:“万死不辞。”
确珠满意地点点头。
何容锦道:“小可汗可记得我曾提过有一位自称懂得医术的应征者?”
确珠想了想,皱眉道:“记得。”
何容锦暗示道:“他说他与他的朋友是逃出来的,或许,能帮上一点忙。”周围人太多,他不好明目张胆地提起阿力普三个字,只好如此暗示。
以目前看,确珠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阿力普特勤的不和已趋于白日化,若是沙纳利可汗有什么事,只怕即刻兵戎相见。那时,从阿力普特勤府出来的巴哥喜说不定能派上大用。
确珠道:“他们现在哪里?”
何容锦道:“城中客栈,叫托赤。”
确珠颔首道:“我知道了。”
何容锦见他要走,忙道:“还有一事。”
确珠回头看他。
何容锦干笑着抚摸自己的葫芦,“有上等女儿红最好,若是没有,普通的黄酒也凑合,要是还没有,葡萄酒也能解解馋。”
确珠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正当何容锦以为他要答应时,他淡然道:“这段时期,戒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密加【叶护】←(弟兄)→沙纳利【可汗】←(夫妻)→合合【可敦】
确珠【小可汗兼哂勃特 设】←(兄弟)→阿力普【特勤兼西巴部 设】
7、斗角钩心(六)
看书倒不是苦差事。
何容锦见别人都每日看一本,也跟着慢悠悠地翻一本。若真正说到哭,最苦的莫过于酒虫作祟。尤其到了晚上酒瘾一上来,便整夜整夜地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如此几日,同僚见他眼眶深陷,形容憔悴,十分不忍,道:“你为医治可汗的病而如此劳心劳力,实在令我等自叹不如啊。”
何容锦道:“好说好说,本该一起努力。”
“是。”
此后,众人阅书越发废寝忘食。
何容锦不好偷懒,只好一日看三本。如此神速,自然又惹来众人的赞叹。
一个月后,确珠终于出现在视野之内,先是点了一拨人离开,然后对剩下的人道:“你们回去洗漱一番,随我去殿内候着。”
“是。”
何容锦正要随众人往外走,经过确珠身边时却听他轻声问候道:“半月来可好?”
何容锦苦笑道:“不短衣食只短酒。”
确珠道:“再熬几日吧。”
何容锦舔着嘴唇不说话。这个月里,他在宫里偷过两次酒,量不多,越喝越馋,再这么下去,就只能另谋高就了。
确珠似乎看透他的心思道:“王宫不比寻常地,你该有分寸。”
何容锦岔开话题道:“为何将熟悉西羌话的人叫走?”
确珠沉声道:“西羌正在开战,大夫不是被拉去充军,便是躲进山里藏了起来,哪里还能寻见人影?只能从中原里找,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突厥、中原都寻到几位好手。”
何容锦道:“西羌开战?与突厥?”
“不,是内战。”确珠冷冷一笑道,“也好。一场内战下来,无论胜负,西羌王都无力染指突厥。”
何容锦道:“小可汗从何处看出浑魂王要染指突厥?”
确珠道:“当年浑魂王与闵敏王夺位时,父汗便预言过闵敏王必败。”
“哦?”
确珠道:“闵敏王为人敦厚良善,交友便该交这样的朋友,可是做王,他太仁善了。”
何容锦缓缓地颔首道:“原来如此。”
“浑魂王从小便锋芒毕露,事事争先,成年后更无处不展现他的雄才伟略。西羌以勇武立国,这样的人自然更受百姓爱戴。”
何容锦道:“这样的人对突厥来说自然很危险。”
确珠道:“可惜他在近十年内,怕是腾不出手来了。”
何容锦默然。
“你不问他的对手是谁?”确珠在何容锦往外走时,突然道。
何容锦道:“我虽然精通西羌语,对西羌国情却一窍不通,纵然你说出名字我也不识得,又何必再问。”
“是么。”
“是啊。”何容锦止步回头,“小可汗还有吩咐吗?”
确珠道:“没什么。就是你说的托赤,我去晚了,没有找到。”
何容锦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哦,那是他们没福分。”
殿内气氛凝重。
何容锦站在众人后头,从人与人之间的空隙打量沙纳利可汗。他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形销骨立,双眼无神,比一个月前更憔悴。
确珠单膝跪在他旁边,低声地说着话。
沙纳利随着他的话,眼睛慢慢扫过眼前之人,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确珠站起身道:“先由中原楚大夫来为父汗诊治吧。”
站在何容锦前面的人立刻用中原话说了一遍。
那位楚大夫依言上前,手搭着沙纳利的脉搏,凝眉不语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才愁眉苦脸地退到一胖,冥思苦想去了。
确珠又叫了另一个人。
何容锦看着他们一个个上去又一个个下来,皆是愁眉紧锁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知道这场病治疗的希望渺茫。不过之前听确珠形容,他倒觉得中毒的可能比得病的可能要大些。可惜那些书多半讲病理,对毒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至今未看到相似症状出现。
到最后一人,乃是突厥人。
那人摆手道:“可汗放心,我有一法必能治好可汗之病!”
确珠目光一闪道:“什么方法?”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颗的龙眼大小的珠子,道:“便是这颗天神珠。”
确珠道:“这是何物?”
那人道:“此珠乃是天神之物,传说是天神见人间多厄难,心生不忍,于是降下天神珠,希望能解去凡人的苦痛。可惜天神珠只有一颗,粥少僧多,又能救得几人?何况这颗珠子用一次光辉便弱一些,用一次便弱一些,祖上怕天神珠用到最后神力尽失,便将它收藏起来,非到万不得已不得用之。”
确珠道:“要如何使用?”
那人道:“只要将珠子含在口中,病痛便会被珠子吸收,病人自会痊愈。”
确珠道:“真有如此奇效?”
那人抱拳道:“小人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绝不会拿可汗的性命开玩笑。”
确珠看向沙纳利。
沙纳利缓缓地点了点头。
确珠道:“将此珠呈上来。”
那人将珠子放在内侍捧过来的托盘上,然后由内侍交给确珠。
确珠嗅了嗅道:“好香。”
那人道:“这是天神珠与生俱来的香气。”
确珠道:“此法是真是假还需验证,不过你献宝之心可嘉,便先在宫里住下来吧。”
那人大喜道:“多谢小可汗。”
确珠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小人葡该。”
确珠见其他人都停笔看他,摆手道:“你们继续想办法治我父汗!”
“是。”
不管葡该口中的天神珠是真是假,到底是出现了一线希望。确珠心情大好,便准了何容锦的告假。
何容锦直奔城中酒铺,掏出一锭银子,抱住酒坛就饮。
店伙计便是极力推荐葡萄酒之人,他笑道:“看看,可是爱上葡萄酒了。”
何容锦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才歇了口气道:“我是馋酒。”
店伙计道:“我帮你把酒囊满上。”
“好。”何容锦解下酒囊之后,顺手将葫芦也解了下来,“一起满上。”
“好咧。”
解过酒虫,何容锦便觉得自己又活了一回。他想起确珠说托赤不在京都,便亲自去了趟城中旅馆。城中旅馆生意并不好,因此即使一个月的客人老板也还记得一清二楚。
“哦,那两个人在这里住了十天才走。”
“十天?”何容锦皱眉,“你可记得走的时候是哪一天?”
老板道:“这个月六号。”
何容锦面色一沉。他告诉确珠时,是上个月三十一日。也就是说,从那日开始的七天中,确珠并没有派人来此。托赤和巴哥喜定然是等不到回音又失了盘缠才离开的。
不知确珠是真的忙得忘了,还是……
他眯起眼睛,解下酒囊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天神珠之说太过玄妙,起初确珠也好,何容锦也好,都未曾当真,以为是江湖术士拐骗之术。不想三天之后,沙纳利的病情竟真的有了起色,不止能自己坐起来,而且胃口也一日赛过一日,连夜晚醒觉的次数也少了。
沙纳利大喜之下,重赏了葡该,并封他为宫中行走第一太医。
此时,确珠派去查访葡该背景之人也回来了,回报说他乃是当年突厥神医卑柯罗的后人,更让人对天神珠传说深信不疑,连何容锦都有些将信将疑起来。
一时间,天神珠三字遍传天下。
为庆祝可汗痊愈,突厥举国欢庆十日,百姓爱戴沙纳利,杀牛羊酬神。至第九日,边境传来西羌浑魂王派遣使团进京都贺喜的消息。
8、斗角钩心(七)
接到消息时,何容锦躺在床上又喝了一天的酒。
额图鲁趁他在宫中看书之际,以分忧之名霸占了小可汗府中各项事务。未免图谋不轨之嫌,他做得还算隐晦,只是安插人进来,并未亲自插手。
何容锦若是想要收回盛文总管的权力,只需将这些人叫过来一一过问便可,不过他并未如此做,反而借机半推半就地将诸事交了过去,只在他们做得不对时才派人稍加指点。几日下来,府里新旧仆役便都知道这位盛文总管是个不干活的。
确珠察觉不对劲时,何容锦已经在床上躺了五天五夜。
他站在房门口,还未开门就闻到酒气从房间里传出来。
额图鲁站在他身后,皱眉道:“他也太不像话了!”
确珠摆手道:“你去吧,我一个人进去。”
“……是。”
确珠推开门,酒气排山倒海而来。纵然有了准备,但一下子闻到这么重的酒气还是让他的脑袋晕眩了一下。
何容锦喝足了酒正呼呼大睡,听到开门声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待看到门口的人才慌忙穿鞋下地行礼。
确珠冷声道:“你还知道起来?”
何容锦低头道:“见过小可汗。”
“你到底是怎么了?”确珠皱着眉。
何容锦苦笑道:“一个月没喝酒,馋得紧,没想到沾了之后就放不下了。”
确珠道:“往日我看你嗜酒也还有个分寸,没想到近几日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