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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哥舒翰打心底敬重李艳疏,若是不守诺言,真不是丈夫所为,是以终究没有上楼一看。他想,既然担心的是谢安逸,自己上谢府找人便是。哥舒翰回军取了马,哒哒的马蹄声在昏暗的巷道里一路急响,直奔谢府而去。
哥舒翰驾马绕过拐角,一向灯火通明的谢府,今日却反常的没透出一丝光亮,只有门口的镇宅狮子处,有道提手灯笼亮光,旁边蜷缩着一个小身影。哥舒翰心里疑虑重重,下马走近了灯笼,那里蹲了一个孩子,听见声响正抬起头,对上自己的视线,这孩子哥舒翰认得,正是城南破落的巷子里的小乞丐阿遇,他在这里干什么,谢府的人呢?
哥舒翰问道:“阿遇,你在这里干什么?你小谢哥呢?”
小乞丐阿遇站起来,穿着破衣烂衫的细瘦小身板在冷风里瑟瑟发抖,他看着身穿胄甲的哥舒翰,目光里有疑虑和震惊,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递过两手搂着的小木盒,说道,:“小谢哥让我把这个给你,他说他们要到内城去避难。”
哥舒翰连忙接了过来,打开了一看,驼色的绢布上排着放了一对酒杯,灯笼打出不太亮堂的昏黄色烛光,将这对杯子外壁照成了朱红色,内壁上了雪白的釉色,在烛光里也有些显灰,外壁没题字描画,足底也没款识。哥舒翰捧着杯子,拿手翻了翻绢布,底下依旧什么也没有,他脑子有些打结,那些文人雅士爱玩的哑谜寓意等,他不会也不屑,所以现下完全不知道谢安逸送他一对杯子是想传达什么意思,信也不留一封。
阿遇转交了木盒,提起灯笼转身就走。哥舒翰合上盒子,拉住他,问道:“你小谢哥什么时候给你的,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小谢哥昨日下午来巷子看了我们和五叔,说他要离开临洮往内城去,还问我们和不和他一道走,我说不了,他就把这个给我了,说是城门开的时候,你可能会来找他,让我等在这里,把这个交给你,要是你没来,就找个地方埋了。他还偷偷给了我一大袋银子让我收好了,嘱咐我照顾好弟妹和五叔,自己保重,他还说了,要是城门开了,不要乱跑,跟在五叔身边。他在五叔身旁坐了小半会,然后就走了。”
阿遇提着灯笼拐个弯不见了,哥舒翰捧着盒子站在大门紧闭的谢府门口,心绪杂草丛似的乱糟糟,自己白天在城楼上还见着谢安逸了,他没事,他一定好好的,就算看到自己的脸了,他最多是伤心难过恨上自己赌气不吃几顿饭,不会出事的,他们才走了大半天,自己现在追过去,不知道能否追得到人……
哥舒翰毕竟是一军主帅,不能随性而至想干什么便干什么,他心里安慰自己,以后这天下都是赵频的,谢安逸就是藏躲着钻到泥巴缝里,自己也能给他翻出来,
到时他要撒泼要骂人自己随了他就是,时间久了,他会消气的到时再问他送个杯子给自己做什么,自己要的,可不是喝酒的杯子,而是陪着自己喝酒的人。而自己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赶紧到平沙去接应那个一天不折腾就皮痒、拿着危险当游戏的皇帝大人赵频,那厮屁股上长毛似的坐不住,自己带着大军还在城外候着呢,他老人家乔装打扮又翻墙挖洞的,老早就溜进城去,奔着他那气质超凡温润如玉的心肝宝贝去了,生怕世道一乱,人就不知道辗转扑腾到哪去了。他娘的赵频,结果自己的心上人现在也跑路不见了。
李艳疏金口玉言,陵国直通都城的城门一路大开,哥舒翰带着部分精锐将士前头日夜兼程的赶路,大军稍落在后面。鉴于皇上的旨意和哥舒翰的再三命令,外加被安平王李艳疏的大义风骨折服,将士们一路规矩的行进,除了占用了来往经商的马道,并未生出破坏屋舍或是扰民举动,陵国百姓只是锁好了门窗屯好了粮食,等待西原大军从城池里经过,虽然多了些不便,可这是这战乱年代,不比太平盛世,这个结局,已经是百姓们不敢奢求的幸事了。
哥舒翰第二日白日里打开木盒的时候,这才震惊的发现,这对杯子的不同寻常,外壁血红色的釉,纯正亮丽,细腻夺目,泛着新瓷独有的化开的猪油一般的贼光,对比这内壁雪白雪白的白釉,愈发鲜艳无比,那瞬间,哥舒翰的脑海里陡然冒过城楼上红衣白面具的李艳疏,和祭台上那个色泽暗红的祭祀大鼎。他被这闪过的画面惊到,差点摔了手里的杯子,慌忙抱紧了,将这些有红色牵引出的记忆甩出脑海。
进门报告的下属看见了哥舒翰手里的杯子,立刻忘了正事,啧啧称奇的凑过来一通海夸。此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功夫不差,且十分勇猛,却生了一颗市井长舌妇人的心,最是热衷那些野史和不为人知的八卦,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是十分博学多才的。这人围着哥舒翰的杯子团团转,将这两杯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独具匠心又独一无二,俩字,绝了。
哥舒翰抿着线条分明的唇角笑了,心里十分得意,那是,安逸送给自己的东西,都是好的,嘴上却不露半点,说道:“不就一喝酒的杯子么,哪有这么多讲究。”
嘿,你不识货也就罢了,怀疑本将 的眼光,那就很有些人神共愤了,且听我细细道来。
第四十四章
世上红釉瓷可谓千姿百态,有色泽深厚的盖血粉红,有光润匀净的胭脂红,有清丽温润的珊瑚红,更有华丽凝重的矾红,可没有哪一种,能呈现出鲜血般浓艳亮丽的釉色,据说这种瓷因色彩独特,名为“血瓷”,是一种失传百年的瓷器,失传原因不详,能工巧匠用尽了办法,都无法配制出这样的釉色。史书中有记载:“血瓷者,其色如人血,见之夺目惊心,无需验证,既识。”
可百年了,谁也没有真正见过。
据说血瓷是祭祀瓷中最好的瓷器,因其独特的釉色而更具通灵祈愿的功用。天下皆知,安平王李艳疏的生母慈妃娘娘是来自民间制窑场的绘师,对于烧制陶瓷也是内里行家,先帝便赐了封号慈妃,取“慈”通“瓷”之意。先帝过世后,慈妃娘娘试图烧制出这种瓷器,在头七那日为先帝引魂,最终以失败告终,倒是烧出了名扬天下的“美人霁”。
“将军,你就不识货吧,您这对小酒杯,起码也得价值连城啰~~~哪家的俊闺女这么大手笔,莫不是要买了您去当入赘的姑爷吧哈哈……”
哥舒翰被这人唬的一愣一愣,嘴里回了句:“放你娘的狗屁”,手上倒是下意识的搂紧了怀里的木盒,真这么金贵?那谢安逸是哪来的,难不成是这制陶世家的半罐子少爷其实是个天纵奇才,自己琢磨烧出来的?这可不是笑话么,谢安逸除了好吃懒做撒娇胡闹,可不会别的本事了,哥舒翰想到这里,禁不住的弯了嘴角走了神,好吧,他其实也挺会照顾人,挺善良,挺可爱~~~
一旁杵着的壮实汉子斜着眼鄙视他们将军,哟哟哟~~还不承认,这小样儿,分明是怀春了么……
哥舒翰几乎是日行千里,冬月二十七这天,他骑马踏上陵国都城的朝阳道时,天上悠悠的飘起了鹅毛大雪,好像要将这座亡国的都城过往的繁华和如今的哀痛一并掩盖,雕栏玉砌皆不见,使故人不至于凭栏远望的时候触目惊心。
陵国皇城高高的金漆狮头衔环朱红门大开着,门口站了一队身上落满了积雪的握刀卫兵。这座宫殿里住着位令人敬佩的国主,哥舒翰下了马,黑色的靴子踩着已经积到脚背深的白雪,站在门外行了一个礼,高声说道:“西原哥舒翰求见陵国皇帝,劳烦哪位通报一声。”
一人答道:“将军自便吧,我们陛下说了,陵国三十三道门,也是包括这太华门的。”
哥舒翰对着守门的卫兵们一抱拳,抬脚进了陵国最尊贵的地方。他不认识路,偌大的皇宫死气沉沉的也见不着巡逻的锦衣卫,他一个人在白茫茫的宫殿里穿来穿去,心里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来。他在雕梁画柱的回廊下绕着,猛然听见说话的声响,他支棱起耳朵,朝着前方的圆门靠过去。
“要么让我走,要么看我死,选一样吧~~~赵频~~~~”
“我他娘的哪样都不选,你只能留在我身边,你…是不是恨我~~~~”
半晌,之前的声音缓慢低声的回了句:“没有。”
那一声轻微的“没有”沿着积雪层上寒冷的空气传过来的时候,带着数九寒天最深的寒意,哥舒翰站在飘雪打不到的回廊下,他已经听不见赵频接下来说的话了,他分明听见自己心口“咔”的一声轻微脆响,列出一道细微的裂缝。多年来寒暑不侵的皮肉,好像被谁拿刀划出万道破口,然后塞入地上的层层积雪,凉透的血液流转在筋脉里一寸寸凝成坚硬的冰刺,刺穿血肉皮囊,让他痛的双眼发黑几近站立不住。
哥舒翰愣着眼,机械而颤抖的反手去摸背上装着杯子的木盒,他想起那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了,是谢安逸的表哥…曹缊之……
第四十五章
哥舒翰僵了似的的立在那里,手指贴在木盒上,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接下来应该干什么,他恍惚听到赵频质在问:“不恨我?骗鬼吧,哼~~你跟投胎似的想走,分明就是看到我这张脸,就倒胃口的紧吧。”
曹缊之,亦或是,陵国天子李蕴,顿了会,很疲惫的说道:“赵频,别闹了,让我走吧,陵国已经没了,若不是艳疏为我舍了一条命,该殉国的人,是我啊~~~你让我…在这里终日愧对列祖列宗么~~~”
“谁他娘的说陵国没了,以后这天下,都是陵国的,没的是西原。阿蕴,你要是不愿意住这里,不要紧,跟我回西原去吧,啊~~?”
“胡闹么你,西原我也不去,我要让艳疏安心的踏上黄泉路……”
赵频炸毛的恨不得跳脚,他脾气不太好,可对着心上人,总是压得下来,只敢空怒不敢发,眦着毛嚎到关李艳疏那小子毛事儿。
哥舒翰捂着一颗冻成冰块还往下掉渣的心脏,吐纳的气息跟刀子似的割裂着喉咙气管,他想到,嘿嘿,谢安逸,谢安逸,谢安逸~~你,到底是谁……
他心里急切的想要问清楚,事实不是他想的那样,他完全不敢回想冬月十六那天,城楼上那一身飞扬的红衣,和那一场肃穆悲壮的祭祀。他歪歪倒倒的往院子内走,一脚踩在积雪上滑倒,满身是雪艰难的爬起来,院内的人听见动静回过头。
李蕴转过头的时候,哥舒翰赤红的眼眶癫狂的面容便落在他眼里,他微微一愣,温润如水的眼底泛起一丝不忍,立刻扭过头去,躲避什么似的。
饶是李蕴动作迅速,那张出尘脱俗的清俊面容,还是被哥舒翰瞧见了。哥舒翰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个滋味了,他憋着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一口热血涌上喉头,他拼尽了气力才咽了下去,眼眶的热意却瞬时扑了上来,他迷茫着一双赤红的眼,有些神志不清的想,这雪下的真大,比自己成为乞丐差点饿死冻死那年的雪都大,自己连人都看不清了,前面是有四个,还是五个人?
他东倒西歪的往李蕴那边走两步摔一跤,完全忽视他家主上投递过来的疑惑惊讶的犀利眼光,哑着嗓子阴阳怪气的笑道:“呵呵~~哈哈哈哈~~去不得?是因为我么?表哥,曹缊之?~~还是陵国尊贵的皇帝陛下李蕴?~~~上艹下缊是为曹哈哈哈哈,那谢安逸呢,嘿嘿,我要见他,你让谢安逸出来 ~~~ ”
“我说哥舒,你发什么癔症。”
赵频这人,生的是丰神俊朗,飞扬的眉,狭长的眼,挺直的鼻梁,身材高大但不显魁梧,极是修长,是个十分霸气的男人,七分霸气三分痞。他穿着一身绛色长衫,此刻正毫无四海之主的宽阔胸怀,拧着眉头斜着眼,满脸都是嫌弃鄙视,啧啧,他这大将军,那可是顶顶风流的人物,自来只有别人为他争风吃醋痴狂癫傻,这会子是风水轮流转了不成,哥舒这是栽倒李艳疏那小贼溜子手里了,啧,也是个可怜人,李艳疏那小子,注定是个短命鬼……
李蕴背过头不看他,哥舒翰声音里的绝望悲痛,纵然他心里对他有着名不副实的责怪,都听得出来,他轻声问道:“你问的,是……哪个谢安逸?”
哥舒翰唇舌牙关都被冻僵了似的,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冒出来:“…自然是…临洮谢府的少爷谢安逸……”
哥舒翰听见李蕴说:“敏之,过来,哥舒将军要见你。”
吊儿郎当的谢敏之正经的走过来,冷着一张四处犯桃花的脸,抱拳行了个礼,腰杆挺直的如同冰天雪地里的一棵松柏,沉声说道:“谢义山之子谢敏之,见过哥舒将军。”
哥舒翰猛地抬起头瞪向谢敏之,眼里全是不可置信的伤痛,又或者,只是自欺欺人再也进行不下去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