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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蒹葭-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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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彻一惊,背后凉飕飕的,急忙回头,可身后徒有街口巷道,远处淡淡灯火,什么人都没有。
  再回过头来,同样是空无一人的厅堂,哪儿还有百里芜弦的影子。
  百里芜弦大摇大摆走在路上,心中暗赞自己聪明,殊不知景彻在心中也暗暗把他骂了个体无完肤。
  走进一条小巷,见一户人家门房微掩着,从房门后透出若隐若现的暖色的光亮。
  似是听见有脚步声,院子里的一名小僮把门打开一个小缝,看见来人后,又把门打开的大了些。百里芜弦看四周无人,一个闪身,进入门内。
  夜风微凉,景彻坐在已无一人的客栈大堂里,桌上酒盅里还剩下半盅,他拿起来为自己斟满了一杯,一口一口浅浅地饮着。这个酒的味道很醇厚,不像是一般的酒家总是会兑些水,入口细腻,正适合抚平他微躁的心绪。
  最近怎么总是心神不宁?
  特别是在遇到了百里芜弦之后。
  老实的说,刚刚百里芜弦那一声“重宵”的确是吓住了他,可事后一想,自己这个当上得太傻,以自己对重宵的了解,他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每一次都是自己去找他,他什么时候来找过我。
  端坐于一庄之主的位置,正襟危坐的样子,师父过世后,自己便总是要仰望他了,他的那双眼眸越发得冷冽了,有时候真让人想不起他还未当庄主时候的样子了。还记得五年前,他一身与庄内弟子无二的冷灰的衣衫,站在无垠的草地上,面对落日,留给自己一抹剪影,抬起手,豪气万丈,说:
  “景彻,你看,纵是落日,我也要将它托起!”
  景彻这么想着,忽然呛了一下,酒毕竟还是辛辣的,一时不慎,手一抖便呛入喉管。他捂着嘴巴咳得双颊通红,店小二在一旁看得都有些心惊,不知是该上去帮着拍拍背,还是就这么站着。咳了一会儿,景彻仍是止不住,嗓子里觉得不舒服极了,便断断续续地叫小二端来一碗水。
  脚步声轻轻,水从景彻的身后端来,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一只温暖的手在景彻的背上若轻若重地拍了几下。
  “等会儿再喝,免得又呛到了。”
  那声音……那声音……
  景彻眼睛睁大,猛然回头,额前发丝微微拂起。身后这人,那般熟悉却又陌生的容貌,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了,每次见面,匆匆又别。可惜,离年少的时候已经过去太久了,那些过去俱已潜藏在昏黄的记忆里,自己再也不能在午后,伏在石桌上,静静端详他偶尔安静的睡颜,也再也不能趁他睡着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摸摸他的鼻梁上。还记得那些时候,枫叶如血,落了半个山头,野鹭腾起,亦或是落在蓁香湖的湖面上,搅乱了一池斜阳。
  而如今的景彻,只能忍住心头一切念想,声音平淡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重宵浅浅地笑了,他伸手摸了摸景彻的头发,手掌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随即笑意更浓了,他把景彻整个圈在怀里:“不放心,来看看你。”
  所有的郁郁落寞,终究抵不住这一句话。
  景彻仍是仰望着他,似乎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就如同少年时习惯跟在他的身后一般。鼻尖有些发红,景彻缓缓地抬起手来,颤抖着,像是在与自己做着挣扎,可最终,他的手还是攀上了对方的后背。
  自此,一切掩饰都破碎了,一切,都堕入万劫不复。
  待景彻等到百里芜弦回来的时候,已差不多是子时了,四野俱静,百里芜弦推开房门,点亮烛火,再一看床边,吓得差点跳起来。
  景彻坐在床沿边,沉着脸看他。
  缓过神来,百里芜弦将烛台放回桌子上:“还没睡啊?”
  “你不也没睡吗?”景彻反问他。
  百里芜弦笑了一下,坐在桌子边上,单手撑着头看他:“怎么了,是不是没有我陪着睡不着?”久久,见景彻仍是阴着个脸不说话,虽了解他本就不爱说话,不过也知道他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这才叹了口气,伸出左手四指赌咒发誓道:“知道了知道了,只此一次,绝不再犯,若要再犯,断子绝孙。”
  景彻的目光闪了闪,道:“当真?”
  百里芜弦道:“自然是真的。”
  景彻的脸色这才好了些,站起身来,道:“你过来,睡觉。”
  “一起睡?”
  景彻的脸色又变了变:“不是,你睡床上,我在桌旁即可。”
  百里芜弦上前来把床铺铺好:“一起吧,两个大男人,怕什么,我保证老老实实,不蹬被子。”
  “无需多言。”
  景彻已在桌旁坐下,单手支着脑袋,阖目准备休息。
  “你起来,”百里芜弦走过来,声音里带了些不满,“睡过去,我坐这儿。”见景彻睁开眼,抬头看自己,目光里没有一丝波纹,便又道:“我百里芜弦从来不习惯自己睡着,别人看着。”
  景彻道:“我不会看。”
  “少废话,去床上去,”百里芜弦把他拽起来,然后自己在凳子上坐下,同样回视着景彻,“看我作什么,别磨蹭了,明天一早还赶路呢。”
  景彻看着他,想,这个人,倒也有不那么令人讨厌的地方。

  第四章

  “爷爷们啊,小店是百年老店,奉公守法,绝不是黑店啊,小的还想要做生意呢,您这……您这……小的我……”
  “闭嘴!”
  接着又听一阵桌椅相碰的嘈杂声,和掌柜的哎哟哎哟的叫唤声,大概是某个官兵将掌柜的一脚踢开了。
  被这番响动惊醒,睁眼看外边还都是黑的,百里芜弦的起床气全被勾起来了,站起来拍桌子就想怒气冲冲地喊一句:“谁啊!扰人清梦!”可是眼睛扫到景彻,却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穿着一身亵衣坐了起来,景彻看着百里芜弦,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让他噤声,于是百里芜弦想喊的话就这么止在了喉头。
  只听楼下又有官兵喝道:“我们接到线报,说是百里芜弦在你这客栈里,你若是知道,早早告诉我们!也省的被疑包庇罪犯,受皮肉之苦!”
  掌柜的连忙叩头:“小的……小的……是真不知道啊!”
  官兵将手中画像抖开,伸到掌柜的眼前:“就是此人,你是真没有见过?”
  掌柜的仔细看了看那张画像,又立刻连连摇头:“我们今儿只住了一位带着络腮胡子的大汉,并非此人,其余的就没有带胡子的了。”
  听到“百里芜弦”四字,二人都是一怔,百里芜弦继而苦笑起来,眉头挤成八字,景彻却一眼瞪向这名字的主人:“他们怎么知道的?”
  百里芜弦摊手表示无辜,过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什么,他猜测道:“或许是我的那些老友。”
  “哼哼,”景彻冷笑一声,“老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即便如此,我也不怪他们,换做我,可能也会这么做。”百里芜弦耸肩道。
  “你倒是想得开,”景彻讽刺他,“那现在准备怎么办,冲出去打一架,还是跳窗逃跑?”
  对方摸了摸下巴,深思熟虑的样子:“常言说民不与官斗,打架总是不好,何况我负伤在身,跳窗的话,又未免有损形象,我看……能躲便躲过去吧。”
  “怎么躲?”景彻沉声问道。
  百里芜弦看了景彻一会儿,忽然几步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还把衣服俱都脱了,一把掀开被子,自己钻了进去。
  “你做什么?”景彻使劲把百里芜弦往外推,自己朝床脚缩了缩。
  听着官兵们上楼的脚步声,百里芜弦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把景彻往被子里塞,一手还拿起被子盖住他的头:“快,你躺进被窝里,把脸蒙住。”
  景彻被百里芜弦按在被子里,如平时一样冷冷的声音此时变得瓮瓮的:“他们要抓的是你。”
  百里芜弦长叹一口气,解释道,“我问你,若你要抓一个人,进入房间,见一人躲在被子中,看不见脸,一个人惊慌失措地看着你,但是却毫无掩饰,你首先会怀疑哪个?”顿了下,他又说,“何况,我与那画像还是有些出入的,进城那日,不就没有被看破么?”
  此间关系自然是一想就通,景彻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也不再说话。只听见官兵已经踢开了隔壁的门,听着一阵鸡飞狗跳,怒骂哀告,然后又是“砰”的一声,接着一句当地骂人的话,极脏,只是二人都听不太懂。
  百里芜弦第一次露出极为愤愤的表情,还磨了磨牙:“若不是情态紧急,我最憎恨人家骂我,换做平时,哼哼。”
  话音刚落,门便被一脚踢开。
  官兵们冲进来,手中拿了根折起的皮鞭,挥了挥道:“都下来都下来!”
  百里芜弦变脸似的,一张原本愤愤的表情瞬间变成惊慌与尴尬,他走下床来,身上穿着亵衣,还回身将被子掖掖好:“各位官爷,小的我真没犯什么事儿……”
  一个明显是头儿的官兵没理他,只朝床上望去:“床上什么人,下来!”
  百里芜弦连忙上前挡住,又讨好地笑道:“官爷,床上……床上是小的的……娘子……姑娘家的……”
  “哟呵,”话说到此处,官兵们大致也都是明白了,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都躺在一张床上了,怎么还称是姑娘家啊?”
  百里芜弦搓了搓手,又笑道:“这不是……这不是还没……还没……各位官爷就驾到了么……”
  那头儿回头冲几位手下看了看,转回头来的时候道:“那行,老子也不勉强,你让‘她’把脸露出来给我们瞧一下就行。”
  “这……”百里芜弦坐会床沿边,拍了拍隆起的被子,试探地轻声问,“娘子,你看这行吗,唉,谁叫我们偏巧就碰到这么个事儿呢……”
  等了会儿,像是姑娘家的犹疑似的,景彻许久才把罩在脸上的被子往下挪了挪,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大半个鼻梁,头发若隐若现凌乱地铺散在面庞上,借着皎皎的月色,只能看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波转流光,眼中浅浅的怒意如同少女的娇嗔,别有一番风情。
  官兵们瞧着,一时都有些恍神。
  “娘子啊,你可别生气,官爷也是为了百姓着想,要怪就怪在我头上吧,偏要带你住这家客栈。”百里芜弦摇着头,装模作样地劝慰道。
  见景彻又把被子盖上遮住脸,那头儿才道:“行,没事儿咱就走吧,也别影响人家小夫妻办好事儿。”
  百里芜弦点头哈腰地送他们离开,还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
  转身,百里芜弦躺回了床上,一点不收敛,还使劲往景彻的身侧靠过去,只差没有把手脚都架在景彻的身上。
  “娘子,你说我们这算不算美人计啊?”
  景彻撩开一根滑入嘴中的头发,依旧是那好似厌恶的语气:“你怎么还不下去?”
  百里芜弦小兽似的又在他身侧蹭了蹭,“那些人还没走呢。”这句话的语气激起景彻身上一阵恶寒,他不知道,百里芜弦就是这样,人家越不搭理他,他越粘那人,反之人家若是对你亲得很,他又喜欢摆出一副恹恹地脸色来。
  求而不得,这是百里芜弦喜欢的感觉,这也和他喜欢收集江湖秘闻是一个道理,算是个怪癖吧。
  “你过去点儿,别挤我。”
  “天冷啊。”
  景彻再好的修养,再好的自持,此时都快要溃败了,夏初的天气,百里芜弦也能说出“天冷”这样荒谬的理由。
  “小景你皮肤真好,滑溜。”
  景彻一惊,自己光忙着生气了,连百里芜弦的手什么时候伸到衣服里面都不知道,他还叫自己,叫自己……从小到大,纵是师父和重宵都没这么喊过自己!他抓住百里芜弦的手,拽出来,道:“你若不愿下去,我下去。”
  “别啊,”百里芜弦扫兴般的哼道,“我还从没跟别人一起睡过。”
  本是个毫无说服力的理由,在景彻听来,却忡怔了半晌。他想起大约是很久以前了,久到连大概是什么时候都不大记得了,自己偷偷跑到重宵的屋子里,带着一盒膏药,一点一点擦在重宵后背青紫相间的杖痕上。待他要走的时候,重宵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轻轻揉捏着他的手心,道:“就在这儿歇下吧。”
  他那时,也是从未与他人一起睡过,躺在重宵的身边时,紧张地小腿肚子都在抖,浑身僵硬。重宵趴着,将一只手臂放在他的肚子上,轻轻笑了一声:“紧张什么,怕我吃了你么?”
  悠远的时间,花谢花开又几年,师兄弟的感情变了,温柔亲切的重宵变了,就连当年一腔热血的自己,血,也渐渐变冷了。
  “百里芜弦,”景彻忽然这么喊他,嗓音有些沙哑,“你是断袖么?”
  百里芜弦未想到他会有这么一问,答案脱口而出:“不是。”
  景彻仰躺着,看着床顶,愣愣地看了会儿,然后绽出一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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