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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被这一声唤醒,古华掌门身子剧烈一颤,跪倒在冰面上。
手指触到了一柄硬硬的东西,却是一把折扇。
他颤抖着伸手,将那柄折扇紧紧攥住,像再也没有机会一般紧紧地攥住,直攥到,掌心出现深深的血痕。
结束了。
是,对于罗长风来说,一切都结束了。
但对于他,有关罗长风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
徐云帆回到了古华派。
许多弟子围拢上来问这问那,他却恍如未闻,只是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走过熟悉的亭台楼阁,走过萝卜地,走过演武场,走上藏书阁。
像是有冥冥召唤一般,他知道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去发掘。他的罗师兄不会这么狠心到只字不留,虽然,他更害怕看到留下的东西。
然而他还是走了上去,然后看到那扇关着的门。
徐云帆不由得推开了门。
一张小桌,一封信,一幅卷轴。
漫漫长夜,一人左手持扇优雅轻摇,右手执笔,在纸上写下文字。
“徐云帆:
有些事并非刻意瞒你,只是随缘而起,缘变而事移。天命轨迹,脱离我之掌控,神棍也有失算的时候……哎呀,这样的辩解,你也许不能接受,但在我,确乎就是如此。
关于小墨……你可知修道有斩三尸之说?小墨是我以三尸所化。呵,若有所冒犯,请允我在此致歉。
慕容送来的神鼎,是与神明缔结契约之平台。获得所需,付出代价,公平交易,此便是‘神之契约’。我以血肉命火出让,换取至极鬼术,本已触怒鬼神。所幸术法之能,总有很多移命机会,此等交易不足以致死。
但此次杀祭司,除却神罚,别无他法。都打到这种地步了,总不能临阵脱逃啊。
哎……玩火者必自焚,诚不我欺也。
所以说,罗长风身亡,乃是自作自受。你……无须介怀。”
灯火明灭,人影摇动。折扇合于胸前,戏谑神色渐渐敛去,剩下的,只是一缕不可解的感伤。
大约是受神棍之学毒害太深,罗长风对“游戏”二字格外钟爱,戏弄敌人戏谑友人,言辞翻覆难见真心。
喜欢押宝,亦喜欢揭开盖碗看骰子是大是小的瞬间,惊喜或者失落,都是极有趣的风景。
或是天性凉薄,或是惯于游戏人间。对于生死,罗长风并不很执着。一季春风花开花落,来年再发,谁记得旧年残红。
但……再轻浮的人也该有些执念,否则人世一遭,岂不白白来去。
罗长风自很久以前便懂得了,他这一点执念,总在那个师弟身上。
那时他得了师尊特许,可以随意出入藏书楼。藏书楼顶层推开窗户向下看,可见师弟们练武的身影。
总有一个人从不躲懒,从不松懈,亦从不叫苦抱怨,每日每日,由清晨练至夜幕降临。
罗长风饶有兴味地趴在窗台看,看到妙招赞一声好,看到蠢招暗中笑得跌足。时光荏苒斗转星移,观看的兴趣成了习惯,那身影却入了眼入了心,再也挥之不去。
再然后了解得愈多,便入心得愈深。他的冷静他的理智,他的重情重义,他的愈挫愈强。无论从哪个角度,都闪闪发亮得晃瞎犬眸。
选择签订神契,最开始只是为了救人性命。后来想既然救人便救彻,索性将这许多年学的都用了,作为提升功力之助。
再后来既然费了这许多功夫,不将祭司弄死,岂不前功尽弃,他怎能做那等亏本买卖。
江湖真是个大泥坑啊,一步一步愈陷愈深。只是在罗长风,确乎每进一步,都是欣然而往。
夜色渐褪,黎明将至。摇扇之人放下手中毛笔,捡起满纸淋漓,细细看了一遍。本想再加两句话,但念头一转又放弃了。一来太过矫情,二来他若真死,徒增生者负担。
只是那时化出小墨,常伴身侧,使用种种术法,救他助他,不过基于简单的念头:
……千难万险,罗长风始终与你同在。
你若扬帆,我必好风相随。
徐云帆颤抖着手,打开了旁边的卷轴。
那是一幅画。他本以为会是罗长风的画像,但打开,却只是一幅山水图。
水墨晕染的山色虚无缥缈,下方江水曲折绵长。这种画风徐云帆已见过太多次,却在此时才真正懂得,作画之人,是何等苍莽浩渺的心境。
模糊的视线里,但见画角空白处,题着一首李商隐集句。
“顾我有怀同大梦,
来是空言去绝踪。
蓬山此去无多路,
九秋霜月五更风。”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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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注:
关于“斩三尸”:道教的信仰中,“三尸”代表人体内部的三种“恶欲”,即私欲、食欲和性欲。修道者必须将其铲除。
关于“集句”:集句是截取前人的诗句,拼集而成一诗。
这首李商隐集句是好基友司马瑄赞助~感谢=3=
李商隐是不明觉厉的典范,所以不必细究含义,意会即可~【←_←
P。S。其实,罗师兄不是完人……他是真的很神棍,有的时候也真的不靠谱。
再P。S。没有虐够的姑娘可以等下章继续=L=
49、
信纸无声无息地飘落回桌上;紧接着是一片刺目的朱红。读信之人一手按住迸发的伤处,一手在桌面上慢慢地攥成拳。
似乎是到此刻才终于可以抛开一切失声痛哭;但徐云帆所做的,只是用力阖上双目;于是那一点一滴的水渍;就这样在纸上蔓延开来,染了那人最后的笔迹。
于是很多当时看不明,想不透或者不在意的事,全都在头脑里复原了本来面貌。
小墨是罗师兄的化体;所以才会对古华派的事了如指掌,所以才会说出似对他极为了解的话语。
而罗师兄之所以对他的境遇毫不担心,常去躲懒;是因为……小墨本就与他同在。
那时候海宁战前,观景台上,罗师兄手持一管乌箫,若有若无地吹着一首《临江仙》。
后来他武功全废,罗师兄派齐远送来神鼎,自己坐在山石上,细细吹奏的,依然是一首《临江仙》。
再后来,他在魔人制造出的“绝情幻境”之中,亦曾听过相似的乐声。那是罗师兄的箫声,似真非真,似幻非幻,似飘然远去却又有所执念。难以测度的心意,又因掩藏在纷繁五色之下,弥足珍贵。
于是徐云帆终于懂得了什么,却又发现自己还有太多的不懂。
为什么……
为什么要采取如此极端的做法,为什么不让他知晓。
为什么要如此神秘,宁可用一个华丽的谢幕来与他道别也不肯在事先告知他真相。还是怪他太过盲目,只看到了自己的牺牲,以为只依靠了自己的力量,却从未想过对身边的人来说,他的勇烈才是最大的伤害来源。
头脑嗡地一响,他忽然想到了罗长风带笑的那句话:“我的心思一向浅而易见,让古华派找个深山老林一躲,……赏花品茗琴棋诗书,除此之外盖无交陪。”
是啊……这或许就是罗师兄的心里话了……
所以为什么要为天下苍生,为什么要抗江湖大义?
为什么要拼命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反而连累了至亲至信的人?
他一直以来的做法其实是错的吧……此刻的锥心之痛,就是对他的惩罚吧?
更多的鲜红色落在桌面上,绽开斑斑点点的血花。混乱的内息开始不受控制的四处乱窜,像无数把小刀在经脉里刮。但内心的痛楚更胜此千百倍,仿佛整个灵魂都在剧烈颤抖,无法排解,无法挽回,逝者已矣,徒留此生此世无解的遗憾。
渭水最后决战,以魔教祭司身亡而告终。
魔军得此消息而大乱,虽有剩余的九品魔人领队,仍是无可避免走向覆灭。
在正道诸多门派围攻之下,魔教损失泰半。轮王嫪兴昌、圣姑连江月、鬼使闫明均受伤,不得不带领魔教退出中原。而九品高手虽伤,功力仍在,再加上中原也损失惨重,不能乘胜追击,也就放他们逃走了。
迁延数百年的正魔之战,终于迎来了一个结局。尽管,没有人知道这是否是最终结束。
中原的大门派都为此付出巨大代价,天机阁主、天山派长老、古华派首徒身亡。其余高手全都重伤。而古华派掌门在战后就将自己关在藏书阁内,任凭什么人要求见面,一概不理。
因他身为代盟主,如此做法自然引人非议。可不管外面叫得多厉害,徐云帆只是不出现。江湖,天下,曾经那样执著的大义与责任,在此刻,似都崩碎成灰。
荀微一把推开拦在门口的古华派弟子,怒道:“今番失礼,我自然要向徐兄道歉的,但我现在非见他不可!”
齐远两只眼睛已经肿成桃子样,抿着嘴使劲克制的样子又伤感又微露滑稽。伸开两臂坚持说道:“徐师兄说了谁也不见,我必须执行他的命令。”
“他糊涂了你们也跟着糊涂!”荀微气不打一处来,“我知道罗长风的事对他打击很大,但他这样,罗长风能活过来么?你们放任他这样下去,是想让他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四个字令齐远一震,但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我相信徐师兄。”他按住腰间的剑柄道:“荀门主,您要再进,就恕在下不敬了!”
荀微气得脸色发白。
正打算真的把齐远打趴下硬闯,忽然感觉一件东西按在自己肩上。
是一柄折扇。
荀微瞬间惊住,甚至是抱着一丝期望地转身。但他立刻就失望了,身后不是他想象的人,而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头戴方巾,身穿褐色长袍。明显气血亏损的惨白面色,令此人显得十分文弱。但仅凭荀微九品境界,他竟能无声无息来到身畔,这份深藏不露,足以令人惊异!
何况荀微还注意到,在这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灰色衣袍,恭敬垂手随侍,正是之前曾在诸派集会上,提议推举徐云帆为代盟主的人!
只听那人以扇掩口轻咳两声道:“让我来吧。”
荀微但觉蹊跷,不由得让行。
此人上前,对齐远说道:“我不进去,只请你向徐云帆传三句话。三句话带到了,他若还不肯见我,我立刻就走。”
齐远怔忡了一会儿,想徐云帆虽说不见人,但带话总是可以的,便点头道:“什么话?你说。”
密室之内,重伤又受打击之人但觉内息混乱,周身剧痛。心知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更知此番绝再没有小墨会来助他。这个认知勾起无穷回忆,愈发激得心血如沸。
恍惚间甚至觉得就这样放任自流也好,否则未来无边黑暗,步步艰涩,要如何前行?
正在翻覆间,忽听门外极快的脚步声,一人跑来,隔着门叫道:“徐师兄……外面有人让我带话给师兄,说只要听这三句话便好。”
是齐远,但徐云帆现在什么也不想听。
但门外之人仍是大声道:“徐师兄,那我说这三句话了,第一句是……”
——“你愿死吗?”
想死吗?
徐云帆茫然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灰白的墙壁。
他不是第一次险死还生了,亦知死亡不过就是那般。失去感知,便不必痛苦。失了心,便无须伤心。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但是……
不,他不会死。
再绝望,再痛苦,他也不会选择死。因为……因为他是徐云帆啊,信命却不认命,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人。
都到这个地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但,正因为都到这个地步了。他已经失去得太多,所以更不能放弃自己。
“徐师兄?……你不回答我就说第二句了,门外那先生说的第二句是:”
——“你愿活吗?”
不想死,自然就是要活。这是用最简单的排除法做出的最必然的选择。徐云帆眼中有淡淡的光闪过,虽然短暂如流星,却是终究点亮了那一湾黑暗。
——“第三个问题:如何活?”
最后三个字在脑海里游走,刺激着混乱的神经。
要活下去,不是行尸走肉一般地活下去。哪怕只为了找一个活的理由,他还要重新扛起那些正义或责任。未来的路,还要他一步一步地走。
因为如果不走,就是辜负了那些,在路途上牺牲的人。
古华的掌门人怔然看着眼前斑驳的墨迹血迹,终于抬起手,抹去嘴角赤痕。
他的自怨自艾,他的软弱,都已经足够。那不是洒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