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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水阔知何处-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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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他们开口,江择锋脸色即白,待那两人停下喝茶,江择锋面无血色。 
  他不由在想,薛明师令他知晓这些,是为什么?
  
  刀光犹如白雪。 
  轮休的数百禁卫半夜惊醒,已成瓮中之鳖。及时面向外围成一圈,齐刷刷拔出刀来,与这大批身着铠甲的不速之客对峙。 
  为首那人轻巧地御马在院中转过一遭,喝道:“江择锋!” 
  叫的是禁卫军副统领。 
  
  这些兵士是平戎将军薛明师的部属。 
  是旧主而非敌人。众兵士以火把照明,待到看清为首那人,江择锋面上被亮光映出喜色。 
  火光中,薛明师面沉如水,环顾四周,只道声:“儿郎们随我来!” 
  江择锋匆匆翻身上马,紧跟在后。天色渐亮,一行人直奔出城门,马蹄如雷,席卷上城外山丘。 
  到了围场地界,薛明师勒马远眺。时正九月,丘陵皆绿,层林尚碧。薛明师的中军近卫拱卫在旁,北风烈烈,众将士披风鼓扬。 
  薛明师持鞭示亲卫道:“诸君共我,这便是‘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了。” 
  江择锋问道:“薛将军此行是……” 
  薛明师这才看向他。 
  
  江择锋曾在薛明师麾下,在嘉应川大营,夜间常是抱鞍而眠,和铠甲入睡。 
  江择锋自顾身上,仅着中衣,苦笑道:“卑职惭愧,居安数年就不记得思危了。” 
  薛明师一笑:“江副统领,”改换语气戏谑道,“择锋,我不在禁卫军面前折你颜面。但你要知道,若还在我营中,治下懈怠,临敌失惊,需领五十军棍。” 
  江择锋下马欲跪。 
  薛明师道:“罢了,你先穿衣。” 
  江择锋踟蹰不去,拱手问:“今日为何调动禁卫军,请将军明示。” 
  薛明师望他一阵,无趣地答:“陛下明年开始学习骑射之术,召我等御前演练。” 
  
  新帝三月登基,年方五岁。 
  宫中朝中皆由太后做主。 
  靖王的人未到,薛明师和部下一干人等凑在帐篷中,分干粮吃了几口。出帐门时江择锋来送参汤,薛明师挥手道:“啰嗦。” 
  午后圣驾到,太后凤辇到,靖王一行亦到场。 
  靖王是先帝的叔父,与先帝的父亲同光帝差了二十岁有余。同光帝令他镇守边疆,故取封号为靖。 
  先帝即位,召靖王归朝,距今已十年。 
  靖王年近不惑,肤色白‘皙,甚是儒雅,怎么看怎么像养尊处优已久,不像杀过人坑过尸的。面色温和,带一点笑意,隔着人群望向薛明师。笑意若有还无。 
  他身侧有个文士打扮的俊美青年。 
  江择锋低声道:“程哲,靖王的谋士。” 
  薛明师奇怪地看他一眼。江择锋这才想起,薛明师接替靖王守卫边疆十余年——他十余年前,就在靖王军中,是靖王最偏爱的部下。 
  程哲上前拱手笑道:“薛将军,久违。” 
  薛明师懒洋洋道:“程先生。” 
  程哲斯文地:“靖王殿下要我问,将军的头痛症这几年可好了?” 
  薛明师:“无需挂心。” 
  高台上,旌盖遮天蔽日。幼帝满目茫然,太后宫中掌监见状向她附耳私语,不多时,鼓乐奏响,射猎开始。诸方人马散入围场山林。 
  
  箭声破空嗖嗖。 
  薛明师张弓,射中一只野兔,不曾稍停,继续向林中驰去。亲卫持箭一挑,弯腰将死兔搭上马后,纵马到车前扔入框中。 
  亲卫驱赶禽兽的呼喝声中,已是猎物盈车。 
  薛明师问:“知道我今早围禁卫营做什么吗?” 
  江择锋:“卑职不敢猜。” 
  薛明师哂笑道:“要变天了。今早我想试试,禁卫军若是精锐,胜负尚且有一说。不想天子近卫散漫到这个地步。今早来的要不是我,是靖王的人,禁卫营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自身难保,遑论勤王护驾。” 
  他看黯然的江择锋一眼,重又搭箭:“天,变定了。明后两天山雨欲来,你给我记住,关上门睡大觉。” 
  箭矢擦着古树飞去,一只溪畔饮水的野鹿负伤奔走。 
  薛明师抬眉,剑眉飞入鬓角,再取两箭,江择锋忽道:“将军!胜负未定,只要将军愿意……” 
  两支箭未飞出去,一个亲卫见状,自负弓追鹿去了。 
  薛明师反问:“我为何要与靖王为敌?” 
  江择锋:“您从来不与靖王往来。传闻当年韩襄城战死,您与靖王因此反目。”语罢亦是不解,一个战死的副将因何使嘉应川前后两任主将反目?
  薛明师蓦地想笑,他也笑了出来。笑意着实难测,他眯眼道:“这些事不说。今上如何,你我都知道;太后如何,你别说你不知道。” 
  江择锋默然。 
  薛明师不再理他,扬声问:“多少猎物了?” 
  亲卫应答:“报!刚装满第十三车。” 
  薛明师:“够了,回去。” 
  当下调转马头。 
  
  薛明师手下全是行伍中人,收获最丰。 
  靖王与他同时回转。薛明师一望即知,今日随靖王来的全是文人之流,所得猎物不过四、五车。 
  太后故作讶然:“久闻靖王弓马娴熟,故太宗以惊神弓赐下,怎么今日不尽兴么?” 
  同光帝当年召靖王回京,便是因靖王为敌矢所伤,矢尖淬毒,卡入骨节,右臂有这般伤势,哪堪再张弓射箭。 
  太后心里清楚,偏要刺靖王。 
  并未刺到靖王,反而刺到别人。 
  靖王受伤是薛明师亲见。他连夜不眠,等神医夜半冒雪入帐,为靖王剜肉挖箭,包扎创口。那条手臂还是毁了,初三个月,写字都勉强。 
  薛明师行礼,却是对靖王道:“靖王府侍卫押车回来,中途一侧车轮压裂,末将已令人将猎物改装在末将车上拉回,现完璧归赵。”堂而皇之地赠靖王五车猎物。 
  靖王与他玩这套私相授受的把戏,似有几分纵容,道:“有劳将军。” 
  太后气得几乎拧断指甲。 
  太后身边内监尖声道:“既然有这么一遭,难保射下的猎物不混在一处。今日薛将军所用应为禁卫军的箭矢,制式与别处不同。待奴婢为将军检验,可别算错了。” 
  薛明师道:“公公有所不知,今日诸人所用弓矢俱取自围场,绝无不同之处。” 
  太后忍怒道:“哦,看来今日不尽兴的不是靖王,竟是薛将军。先帝曾言将军有百步穿杨之能,今番御前演练,将军只射猎一二,原来是有意藏私。” 
  薛明师道:“不敢,请太后息怒。”言谈并无惧色,又令左右,“既然太后有此雅兴,还不取我弓箭?” 
  太后端坐高处,一脸煞气寒霜。看见两名侍卫抬来弓箭,方才变色。 
  弓是玄铁铸成,通体无光。箭亦不同于寻常箭矢,粗如幼童手腕。 
  太后神色不定:“惊神弓?” 
  薛明师提弓试弦,笑道:“太后明鉴,确是太宗御制惊神弓。十余年前蒙靖王临别相赠。” 
  言罢也不看天,拉弓便射,箭矢疾飞,上空一声闷响,传开哀哀哑鸣,随后黑点坠落。一只大雁倏地坠落台上,头颅被铁箭击碎,仅剩一半,脑浆模糊地露出颅骨。太后连忙踢开雁身,起身离座,掩面惊喘。宫婢来不及搀扶。 
  薛明师又搭一箭,准星对准方才出声的太监。太监面色惨白,不敢再出声,扑通一声跪倒。 
  薛明师方收了弓箭,一提下摆,单膝跪道:“卑职鲁莽,使太后受惊。” 
  太后开恩,准他退下。 
  
  直到日暮,这场围猎终于散开。 
  军士持火把引路,火光如点,连成红带,环绕山间。 
  薛明师骑马回程,亲卫远远一指,回报那便是靖王的马车。 
  薛明师扯起缰绳:“靖王今日带的全是幕僚,你发现没?” 
  江择锋:“是。” 
  薛明师:“太后竟连这点都没想到——靖王手下武士都去干什么了?能干什么?姜是老的辣,我还差他一着,猜晚了。变天拖不到明后,即是今晚。” 
  江择锋久久不语。 
  薛明师啧道:“择锋,你想什么?别怪我没说,你就是现如今提剑杀回去,京中大局已定,来不及了。” 
  江择锋道:“太后……狂妄妇人,是她拖累了陛下。” 
  
  于此同时,靖王车中,程哲叹道:“若我是太后,绝不会在这时与薛明师为难,白白断送一线生机。” 
  马车轻轻摇晃,靖王手指极稳,放下窗帘,他原先望的,恰好是薛明师的方位。靖王道:“程哲,你六年前入府,不了解薛明师。” 
  程哲不解。 
  靖王道:“你当他是谁的忠臣?他不会与我为敌。之前按兵不动,只为等妇人稚子失去最后一点人心。” 
  
  薛明师携江择锋回城。 
  带他绕道荆国公府。 
  国公府大门紧闭,偌大门口只挂两盏灯笼,半个人影不见。 
  黑灯瞎火,也不怕摔着个把行人。 
  薛明师啧道:“老狐狸,告病不出。”翻身跳下马,马鞭在手里卷成几折,便大步向前叩门去。 
  门童含糊的声音:“已晚了,哪……哪位都不见。” 
  薛明师不怒反笑:“国老原话?” 
  门童迟疑道:“薛将军?”悉悉索索,换了个人声。 
  “薛,薛世兄……” 
  薛明师遂和颜悦色:“王贤弟,听闻国老告病,我特来慰问。” 
  王公子:“父亲……父亲料到世兄要来,确实留了话……” 
  薛明师越发和蔼:“世伯有何吩咐?” 
  王公子颤巍巍道:“父亲吩咐,‘旁的人,避不得那见也就见罢;要是薛明师来,你们可千万得给我拦住喽’。” 
  
  此后门内再无声响。 
  月光下,薛将军脸色不那么好看。 
  会看风向莫过三朝元老。 
  这才是真的风雨欲来。 
  江择锋望望天色,无奈道:“不敢打扰将军休息,末将也该回营了。” 
  薛明师回过神:“啊。” 
  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薛将军盘算着叫亲卫当场砍颗树,把大门撞塌,攻入国公府。反正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反正这京中正乱着,不差他这一笔。反正谁不长眼惹他,谁治得了他?
  江择锋:“将军,末将,那个,告辞。”走出几步,终于从胸腔里长松一口气。转头就被人狠狠一拉。 
  薛明师扯着他的后领,把江择锋扔给亲卫。 
  明月当头,他身后兵强马壮。 
  一股不安串上来,薛明师撸起袖子,叹了口气,自语道:“我怎么感觉大事不妙……” 
  他怕江择锋满脑子忠君热血,惹出什么事,令亲卫把人一绑,押回家罩着去了。 
  正所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薛明师以为他能替江择锋顶下这件事,不料这件事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将军府在城北。 
  薛家往上三代都从军,家里牌位多,活人少。 
  说得好听,可谓满门忠烈。 
  薛明师母亲在时,喜好莳花弄草。整座宅邸,四季花木,被她打理得妥妥当当。 
  后来前一位薛将军战死,薛夫人想了一晚,得圣上体恤,她母子二人由国家供养,独子最惨烈的结局无非为国赴死。死得其所,何足忧哉?她缠绵病榻久矣,这么一想通,天亮就安然而去。她种下的花木薛明师不许人碰,无人修剪,那些兰桂松梅物随主人形,久而久之,竟长出森森草莽气势。知道的知道这是将军府,不知道的看着十分像一个土匪窝。 
  江副统领被平戎将军亲卫送进这土匪窝,不多时,薛明师换了衣袍跑出来,叫:“姐!姐!” 
  把江择锋看得一愣。 
  循灯光看去,却不敢看了。 
  原来那内堂帘子一打,走出一个服色素净的年轻妇人。 
  端的是皓腕明眸,天然带笑。 
  并未听闻故薛将军尚有一女。 
  斯是有夫之妇,江择锋避开眼。 
  那妇人掩唇一笑,先见礼。 
  薛明师道:“今日伴驾围猎,光垫了几口干粮。” 
  妇人笑道:“好,好,我去厨房看看。”招婢女同去。 
  薛明师复向侍卫长点数个人名,脚下不停,直带江择锋入书房。书房由配刀兵士把守,两间整屋,门被他猛一推开,其内三张书案一字并列,桌面上卷帙图册堆积如山,摇摇欲坠。 
  薛明师以臂扫开最末一张台上杂物,两名亲卫无声去捡。最下是一张墨迹凌乱的地图。薛明师端起烛台俯身察看,一只手掌压在图上摩挲指点。 
  他有一双惯掌弓马兵刃的手,略一定睛即可数出好几处泛白伤口。 
  唯举烛台的手上有崭新血痕,痕迹重叠,是在太后面前两度挽弓,为惊神弓弓弦勒伤。 
  江择锋恍恍惚惚,仿佛回到嘉应川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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