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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明师闭了下眼,对傅妙应笑道:“阿姐无须介怀,以往日子怎么过,今后就还怎么过。没人能和我过不去。”
他说到最后,彷如回到战场,是战是和,他一句话可抵千钧。
傅妙应知道他在安自己的心,只捏着念珠微笑。
她想起许多年前,薛明师亲往傅家,接她走。
她母亲十五岁上做了傅家妇,三年无所出,后仅有一女。父亲婚后体弱多病,祖母因此责怪母亲,为父亲纳妾二人,再过两年,强使父亲休妻。
那时她尚在学步,母亲含泪下堂。数年后,母亲再嫁了薛将军,她在傅家,更是难。
直到薛明师上门见她。
他一身孝服,说母亲生前一直挂念你。傅妙应掩面而泣,薛明师看着她哭,忽地抓住她的手向外走,一路甩开家丁。她跟着他奔到门外,护卫追出来,老夫人也被搀出来,父亲震怒扬言要上奏参他。那时薛明师才十六岁,从军一年,初初成了孤儿,回家奔丧。他前途未卜,人犹年少。他将傅妙应托上马,傅妙应手指都在颤抖,后背贴着他胸膛,心却静下来。薛明师说阿姐,我带你走,她就一丁点都不怕了。闹出天大也好,闹到御前也罢,这辈子,她有弟弟,她弟弟也有姐姐了。
用晚膳时,吴道凌已在外等着。
待傅妙应离去,他才入内,四下一嗅,道:“这时节还吃得下羊肉,可见将军大人当真不着急上火。”
薛明师:“你倒说说,我该对谁,上哪门子的火?”
吴道凌无话可说,闭嘴坐下。
薛明师喝完那杯茶,嘿然道:“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现在我这样,你怎么不去死啊?”
吴道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煞是好看。储尉进门,见这情势,不由干咳。
薛明师方对吴道凌道:“我真和你们一样,不懂那位在搞什么。你也少激我,我半点办法都没有。”
吴道凌原以为他事前知情,在和前靖王今上下好大一盘棋,光顾着怨他不要自己脸面,还拖累与他有交的诸人名誉。不料到头来逼出他一句,他也两眼一抹黑,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吴道凌嘴唇张了又合,问,“那陛下,为何要封您……只会引来朝野猜测附会,目的何在?”
薛明师没好气地:“你想知道自己上奏问去,我也想知道,知道得了吗。”
储尉:“我们不妨这样想,那位封您十万户侯,必有原因。”
薛明师风凉道:“我可以作证,今上确实不像摔到脑袋了。”
储尉继续:“无论什么缘故,那位会这么做,不一定对您有利,然则必然于他有益。”
吴道凌:“眼下,我们薛将军丢了脸,照样每天介出去招摇。那位不像做得出为毁您清誉赔上他清誉的,为权,他走到这一步,说句不好听的,您那军权不交也得交。不为名,还赔了名声,不为权,还能为什么别的?别真是为——”
他说到最后,自己也古怪起来,一抬头,眼珠定在薛明师身上。薛明师正一脸沉思,摩挲着下巴不存在的胡髭,那副尊容,与方才浮现在吴道凌脑中的安陵龙阳弥子瑕,落差之巨,真是。
储尉:“道凌?”
吴道凌转过头来:“呵呵。”
储尉沉吟,试探问薛明师:“您不知道,也猜不到那位的用意?”
薛明师仍是一脸沉思,一时间,无人说话打扰他。
其实他在走神。
靖王,不,现在该时时记得称一句陛下了。那个人,薛明师确实看不透,猜不懂,虽然在韩襄城死之前,他曾经以为自己能懂得。
薛明师坐在椅子里,一手搭着桌沿,他一点吴道凌,然后比自己,忽地极亲切地说:“我在想什么,你们大概能知道吧?”
吴道凌又想呵呵。
薛明师接着说:“我们是不知道,圣意难测,保不准程哲知道点什么。”
次日,薛明师前往拜访程哲。
程哲授了学士,在京中并无府邸,这几日就在紫竹巷一带典个小院住着。
待程哲回家,便看见薛明师坐在他院子里,逗他的狗,石桌上还泡了他的茶。
“哎。”见到程哲,薛明师一声长叹:“从龙功臣,两袖清风。程先生,国士啊。”
那小黄狗叼着薛明师买的肉包子,呜呜应和。
薛明师抱着狗,狗和人一共四只眼睛亮得诡异地望向他:“旺财都看不下去程先生如此清寒。”
程哲看着自家院落中的种种,心情委实难言。
过了一会儿,才留意到薛明师方才说了什么,道:“它叫一奴。”
“一奴?”薛明师来了兴致,伸手挠挠狗脖子:“海外夷国有名邪马台者,夷语中‘一奴’之音写作‘犬’字。你说巧不巧?”
程哲唯有假笑:“长胜侯博闻广识。这倒不是巧,下官的天祖得罪了一位大人,高祖为避罪,携家眷出海,正是去了邪马台国。及至下官十岁,方有幸随父母大人归来。”
薛明师愈发感慨:“程先生无亲无故,天恩应再多照拂些。”
程哲道:“多谢长胜侯关心。蒙陛下不弃,原收留下官于王府。现下潜邸赐予长胜侯,下官自需提前搬出。”
程哲几句话间刻意提了三次“长胜侯”,薛明师猛一下烦躁不已。他将那狗往怀里提些,恳切道:“程先生说话太见外。这样吧,今日起,先生就与本侯一同搬到潜邸去,以后朝夕相见,日夜相处,也好早日彼此熟悉,共襄朝事。”说到最后,已经是即刻要与他把臂同游原靖王府的架势。
程哲眼皮跳了跳。他看着薛明师的手,慢慢改口道:“薛将军……”
薛明师凑得更近:“怎么,看来程大人有话要说。”
程哲慢慢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恩若加在下官身上,下官不会过多揣测,落在别人身上,下官更不敢去揣测。”语罢要走。
薛明师在他背后发声:“不知我什么时候冒犯过程先生,先生好像对我格外不同。”
程哲停下脚步,道:“薛将军似乎说过,令高祖大人杀过一个相士。”
程哲当时便随侍在厅外。
薛明师盯着他的背影,随口道:“不错。”
程哲转头一笑:“或许将军不知道,那相士,本姓程。”
薛明师此番当真没有想到,又听程哲轻笑道:“而他死前,受令高祖所托,确实为薛氏改了命数。”
作者有话要说:
☆、五
薛将军这时就很想回祠堂去问问牌位,祖宗们麻烦托个梦,你们还结了什么仇一次说清楚,这砍了人家祖宗还吓得人携家带友避到海外一避就是几代人的算怎么回事。
薛明师“哦”了一声,懒懒道:“这么说我与程先生间,乃是宿怨。”
程哲立刻道:“不敢。”他仿含深意地道:“下官信命,先祖泄露天机,擅改天命,这般下场无非是上天借他人的手惩治他罢了。然而,他为薛氏改命,是改成了的。”
薛明师不动声色。
程哲露齿一笑:“下官猜将军是金命人,命属剑锋金,所谓虹光射斗牛,白刃凝霜雪是也。尊讳取一个‘明’字,需知日月为明,火亦为明,以火为师,方煅成大器。可见令严对将军大人期许之深。”
薛明师道:“父母于子女有所期许,天经地义,怎么到程先生嘴里就变味了。”
程哲道:“或许下官真是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下官并无将军八字,看不很确切。但大胆说一句,若将军当年从军,去的是江兴水师,江水连通海水,宝剑入海,是要升蛟龙的。”
薛明师哂笑:“程先生莫非想说我身上有天子气,故有意投靠?我提醒先生一句,这拥立之功可不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程哲道:“将军有所不知,历朝历代,命格不凡者往往同时有二三人,相士本领或高或低,望气而投,各为其主。不到最后一步,谁也算不出哪家坐得天下。”
薛明师径自喝茶,程哲:“试想,如您当年去江兴水师,牝鸡司晨,官逼民反,月前该是您登高一呼,替天行道。可惜将军当年去嘉应川,您的命数便与如今陛下纠缠不休。陛下得位不正,每十年必有一个生死劫难,十年前战场之事,将军亲见。下官昨夜观星,岁星有犯紫微兆,只怕下一劫就在近日。这些话下官已一一向陛下奏过,有句话,却只可对将军说。”
——“命数既已纠缠不休,若陛下……将军一生一遇取而代之的时机,就在眼前。”
什么天命皇位,就像天上星辰,离得远了不会傻到想要。但一旦察觉自身已登高处,仅有一步之距,就会烧坏头脑,不管不顾地伸出手去摘,也不怕摔死。
在那一位还是靖王时,薛明师曾想过,那位不是那样的人,为何会踏出那一步。现在他蓦地明白,原来离得太近,人会不由自主。
程哲看着他,低垂眉眼极其恭谨的样子。薛明师站起身来。
“程先生,”他走到程哲身边,在程哲耳畔说:“你未免太托大。你以为你是谁,这话尚且轮不到你说。”
热气袭来,程哲不由得僵了一下。薛明师的手按上他后颈,略显粗糙却又暧昧地沿他领口抚摸:“巧舌如簧,你要生在乱世,岂不是一位纵横家?”
程哲的耳根骤然红到颈脖,他压住窘迫,退了一步,揖道:“长胜侯请自重。”
薛明师被他那三个字倒尽胃口,从善如流地收回手:“程先生差一点就要说动本侯了,你就那么想看天下大乱?”
程哲沉默一阵,答道:“薛将军事务繁忙,下官不敢久留尊驾。今日还早,陛下既已将潜邸赐下,将军应早去接收才是。”
程哲抱狗告辞,薛明师在他院中坐一会儿,带人去靖王府。
王府总管果已久候,引他们入内。薛明师之前涉足靖王府,都在外府待客厅堂,与靖王从未熟到出入他京中起居处所。
昔日今上犹是靖王世子时,便雅好园林,尤善绘造园图。图中设山引水,移花植树,神游其间,万念俱寂。军中需静心时,他亦偶尔绘图。薛明师背地里曾与同袍戏言,我等的主帅是身在天山,心在江南,游园退敌更胜谢傅下棋退敌。
薛明师以为靖王府主人居处,该也如他画图中。不料处身其间,才知他平日居处极是简朴庄重。
他在书斋内转了一圈,推开双扇窗,窗外正对一座小丘,丘上有亭。
今上曾与故礼部尚书杜家三女有婚约,然杜氏女未及成婚,十二、三岁便香消玉殒。毕竟是青梅竹马,京中旧时传闻杜三小姐小字幽兰,是以靖王有意搜罗兰草。方才书斋水榭一路看来,府内确实多有兰花。
薛明师事不关己地想:不定这亭子恰好叫兰亭。俗得可以。
他向那亭子走去,走到半途,见亭上一块匾,上提“放眼”二字。如今也可称御笔了。
薛明师怔了一瞬,状似无意,问总管:“这块匾是一早就有?”
总管答:“总有十几年了。陛下亲绘的图纸,手书了这两个字,一并传回。此处原本是块平地,这土丘都是堆造的。”
薛明师遣退诸人,独自进那亭子放眼一回,又坐上一阵。
十几年前,有两个月并无战事。边境一座山名孤雁,据说雁群到此纷纷回头,只有离群孤雁才越过山去。
薛明师趁布防时去了一趟,山道环山而辟,山岩多生高树,深谷栈道,风貌极佳。山道中有一颗古松,号拦路松,横倒在人肩高处,要过此松登山则必弯腰牵马。韩襄城素来与他不睦,闻他登顶,哂笑道:古有小吏不为五斗米折腰,今有偏将为过路而低头。
薛明师分毫不让,当即大笑回到:唯大英雄能放眼,是真豪杰会低头。在军中一时流传。
不想竟被靖王得知。不想十余年前,靖王已会对他一句意气话入心。
这天薛明师算着时辰,又溜达进宫。
正是晚膳时候。
皇帝赐他同席用膳,他吃得比皇帝还多。席间,薛明师犹在想,前度来为睡觉,今次来为吃饭,他出入宫禁还真是越发的随便。只苦了御史台,尚在观望中,一众御史言官兀自揣摩圣意,拿不准到底要不要参他。
薛明师吃饭时最踏实,肚里有油,心里不忧,什么天大的事,他都爱边吃边想。以至于从军以来,深受魏军伙夫爱戴。盖因他一路迁升至主帅,还能以始终如一的热忱对待军中饭食,实是难得。
皇帝早已停箸,待他吃完,才问:“今日去了王府?”
薛明师不甚真心道:“得此殊遇,臣感激涕零,倒是想依例上折谢恩,怎奈才疏学浅,不敢有辱圣听。”
皇帝笑了一笑。
薛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