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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段过往忽然亮了,在那血光之中,关卿辞又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看到了那张戴着面具的脸。他拨开废墟,还流着血的手紧紧的抱住他,把他拉出了藏身的柜子。
“你若是不信,我可以给你看一样东西。”秋蝉道。
“什么东西?”
“面具,罗刹的面具。”秋蝉满意的看着关卿辞的瞳孔猛的一缩,循循善诱,“你想不想知道,罗刹现在在哪儿?”
罗刹,罗刹,他真的……还活着吗?
李晏抬头看着房间顶上的窗户,大半的脸沐浴在窗户投下的那缕日光里,昳丽的脸庞愈发白皙。
“还是没有查到。”身后有人在说话,“红河岭的旧人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但谁都没有关于罗刹的消息。”
“是吗。”李晏低喃,睫毛在眼中投下一片阴影。
这时,零丁走进来,“王爷,苏将军想要见你,还有赵将军,何将军……”
“不见,通通不见。”李晏想也不想的便拒绝了。
零丁为难起来,“可是他们送了一封信过来。”
李晏这才回头,扫了一眼,“拿来吧。”
零丁把信递过去,李晏顿了顿,才把信拆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块血书。这块血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的血迹开始泛黑,布帛撕裂处也都是污渍,上面的血字歪歪扭扭的,字迹却极深,可见写字之人心情何等焦急,何等愤恨。
李晏的手不由的攥紧,直至骨节发白。因为他认得上面的字,那是他爹李刈的字。
他深吸一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黑色的瞳孔宛如一片深潭,氤氲着谁也无法看清的浓雾。
“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什么都不了解,所以才要来提醒我?”李晏的语气里带着自嘲。
最先说话的那人又开口了,“人都是有私心的,不过他们对你爹倒真是忠心耿耿。这事儿如果处理的不好,我就能有幸亲眼见证史上第一个被逼着造反的王爷了。”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不会造反?”李晏挑眉,看向身后那人。
他蓄着淡青的胡茬,面容俊朗,眼角的细纹却又透露出几分沧桑。薄唇一张,吐出一篷烟雾,他轻笑,“因为你懒。”
李晏优雅的,翻了一个白眼。
那人便眨了眨命犯桃花的眼,又道:“因为你有了燕三白,醉生梦死温柔乡,岂不比冷冰冰的王座来得可人?”
李晏这才勾起嘴角,重新点亮的眼眸里满是狂放无忌,“此言,有理。”
☆、第98章 天凉
入秋,天气转凉。
皇帝却被连日来的争吵闹得脑仁疼,且他的腿疾随着气候的变化又开始犯了,夜里忽然开始咳嗽,到了朝堂上也没压住。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让群臣的心都跟着颤了颤,大家都以为皇帝是被他们气到了,怒急攻心,所以刹那间都噤若寒蝉。只有少数几个从战时便跟随皇帝左右的老人琢磨出了一点端倪,深深的皱起了眉。
皇帝拿帕子掩在嘴上,不留痕迹的将那一抹小小的鲜红拭去,坐直了身子,威严的目光压下,“这里是朝堂,不是菜市口,你们都无需再吵了,明日大理寺开审。”
皇帝一句话,文官们顿时觉得自己获得了最初的胜利,而武将们就炸了锅了,然而无论他们怎么不愿,大太监明安已经吊着嗓子宣布退朝。
“苏将军,苏将军!”何正龙压着他的破锣嗓子喊着,大步的追到苏世辉身边,“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让他们审?”
“这是陛下的旨意,难道我们还能违抗?”苏世辉沉声。
可何正龙心有不甘呐,“我说他们怎么把王爷禁足了,明日开审,王爷还没禁满七日,如果这帮龟孙子直接强扣罪名怎么办?要不要我调几个兵……”
苏世辉蓦地一个凌厉的眼刀飞过来,“这里是皇城,不要动你那歪脑筋。”
何正龙讪讪,“可总得想个办法吧。”
“王爷如果要出来,他一定有办法。可他现在连我们都一并不见。”苏世辉沉吟着,他看着李晏长大,可是却发现自己从来没看清楚过这位小主人。幼年时期就出乎意料的成稳,洛阳城一战死里逃生回来竟然都不哭不闹,镇静得可怕,那时起苏世辉就觉得此子绝非池中物,所以这些年即使李晏当个闲散王爷,苏世辉也从没有放弃过希望。
可如今……他究竟想做什么?
无数的疑惑和猜忌最终都流向了大理寺,短短一天的时间,范正春就觉得自己的头发正如秋天里的落叶,正急不可耐的回归大地的怀抱。
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期盼此刻坐在大理寺卿位置上的是关卿辞,而不是他自己。对了,明日一定要把关卿辞推出去,皇帝已然是要提拔他的意思,让关卿辞露个脸,或许场面还会好看一点。
思及此,范正春立刻去找关卿辞,而且是亲自去找,可是关卿辞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谁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就连他的得力助手章琰,都表示已经整整一天没见过自家大人了。
范正春寻人无果,站在大理寺的银杏树下,很生气。
他觉得关卿辞一定是刻意避开他的,就为了看他出丑。然而其实范正春从不在关卿辞心上,他此刻正坐在长安城某家不起眼的客栈一间不起眼的房间里,手中拿着一个老旧的面具,怔怔无语。
他走进来时,房间里没有人,只有这么一个面具安静的躺在桌上。面具下压着一张纸条,上书——他一直都在。
佛有千面,魔亦有千张脸,此时的罗刹,又是以何种面目行走世间呢?
他与透露消息给自己的人又有何关系?
关卿辞抱着渺茫的希望在房间里等了许久,但是始终没有任何人前来。但毫无疑问,把面具放在这里的人,一定知道罗刹的下落。
他们也一定会再来找他。
日月交替,新的一天很快就要到来。
晨曦描摹着皇宫檐角上高高抬着头顶的神兽,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吞吐着日月精华,金色的神光赋予它以神秘。
微光中的朱雀大街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这热闹里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望向某个方向——昨日告示上说,朝廷要对红河岭一事进行公开审理,且就在今日。
是以大理寺前那条街来来往往都是人,连叫花子都比平日多了一倍。
街边的茶客细数着一个个从面前经过的人,礼部的吏部的工部的刑部的,甚至还有钦天监的,更不要说还有那一个个威武雄壮的大将军,就这一早上,长安的百姓们就看了一年的份。
不得不说周人爱美真是爱到了骨子里,都这时候了,还有闲心对官员们的长相打扮评头论足。
但一水儿的官服,着实没什么好看的,他们左顾右盼了半天都没盼到洛阳王那教人雀跃的红色,不禁有些失望。
看来洛阳王是真被禁足了,可今天的事难道打算绕过他直接决定了?看起来他的处境很不妙啊。
而就在大家的疑惑中,日光里又款款走来一个白色的身影,比起前面那清一色的官服,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是燕三白!
是啊,今日这么重大的日子,他怎么可能不到,他和洛阳王还是好友呢!
然而当燕三白走到门口时,更大的波澜掀起了。有眼尖的茶客看到路的尽头似乎有个大阵仗,站起来一看,刚刚喝下的茶水差点从喉咙里呛出来——御辇!是皇帝陛下亲自来了!
乖乖。
他不禁咽了口唾沫,今日这牛鬼蛇神都来了,可真是大周开朝以来第一大阵仗。
燕三白垂手站到一旁,等御辇先进去。大理寺的人也赶紧把大门再打开一点,恭敬的立在两侧。可谁知御辇到了门口却不走了,大太监明安似是得了什么吩咐,掀开了帘子,看起来依旧健朗的皇帝便信步走了下来,转头看向燕三白,微笑,“燕大侠与朕一起进去?”
燕三白回礼,落落大方的上前,“陛下先请。”
于是两人极为惹眼的一同进去,此举,让不少人的脑子又转得停不下来了。
与此同时,范正春终于逮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关卿辞。顾不得询问他昨夜为什么没有回来,范正春急急忙忙的就把他拉到一边。
出乎意料的是关卿辞并没有推开他,更出乎意料的是,范正春还未开口,关卿辞就自己提议道:“今日的审问由我主持,如何?”
“啊?哦……好啊!”范正春愣了愣,很快又反应过来,忙不迭的答应。答应了之后他却又有些怀疑了,关卿辞主动接过这烫手山芋……难道另有所图?
然而此时范正春已来不及再问,所有的人已到齐,甚至比他想象中的来的更多。日头高起,等不得了。
大堂内,众人依次坐下。皇帝居于正中,朝外,一边站着明安,一边站着燕三白。一眼扫下去,竟然连多日为上朝的及时雨裴宋都来了。
而当关卿辞走进来,启禀皇帝今日之事由他主持时,燕三白心里忽的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他试着用眼神去询问关卿辞,然而关卿辞的目光很快就从他身上掠了过去,转身,“把原告郑庸带上来。”
郑庸很快被带上来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周卫那么多大人物,甚至连皇帝都在,威压逼得他头都不大敢抬,额头上很快渗出了汗。
“郑庸,可是你敲响鸣冤鼓,希望重查红河岭一案?”
“是、是的!大人。”
“红河岭一案早有定论,你何来此举?”
“回大人,”郑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却又控制不住的紧张、激动,“是前朝暗卫透露消息给我,说红河岭一案另有隐情,草民,草民只是想为死去的亲人讨回公道!请大人成全!”
关卿辞点点头,抬眼面向诸位大臣,“近几日,诸如郑庸这样的鸣冤者,大理寺接纳了不下十位,他们所言相似,我就不一一请上来了。红河岭一案大家都有所了解,前朝秦阎秦将军因出逃无望,便残忍杀害了红河岭一带的百姓,总共约——四万五千人。其后,黎王殿下带兵赶到,将秦阎残军就地格杀,此为红河岭大捷。”
关卿辞说着,语气冷冽,不卑不亢的对上大将军苏世辉的视线,“苏大将军,我说的可对。”
苏世辉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似是品出了关卿辞眼中的敌意,微皱了皱眉。
关卿辞显然不是真的要他的回答,很快又移过视线,道:“传证人谢氏。”
谢氏?方尚书立马心肝儿一颤,心中警铃大作。这怎么又跟自家扯上关系了?谋杀太子案还没结呢,这是要闹哪样?老天爷啊老天爷,你这是在玩儿我呢?
老天爷似乎真的听到了他的祈祷,一道温和的声音蓦地响起。
“且慢。”
方尚书连忙循声看去,就见是站在皇帝身边的燕三白,走了下来。
转身,站定,燕三白朝四周一拱手,目光温和却坚定,“陛下,诸位大人,此事涉及黎王,关大人接下去所陈案情恐怕也与黎王息息相关,在下觉得,此案洛阳王殿下亦有权知晓,所以恳请陛下先撤去禁足令,让王爷前来。”
此话一出,立刻便有人反对,“陛下,这恐怕不妥。禁令便是禁令,岂可随意更改。况且红河岭乃是十几年前的事,就算王爷来了也于事无补啊。”
皇帝没有开口,看向燕三白。
燕三白不慌不忙的说道:“黎王殿下逝世多年,既然此案涉及到他,我们没有理由不让他唯一的子嗣列席。”
皇帝思忖着,又看向其他人,“你们怎么说?”
何正龙憋不住了,正要站起来鸣不平,谁料翟英却先他一步站了出来。何正龙一看那臭石头一样的脸就觉得要糟,恨不得抓住人衣领把他扔出去,可翟英一开口,他就愣住了。
“燕大人所言有理,臣附议。”
翟英此话一出,此间皆静。知道他此前打算的裴宋更是像见鬼了似的盯着他,恨不能盯出花来。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然而当燕三白在这里努力着,翟英也在关键时刻不违道义的推了一把之时,另一边的情形,却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好。
事实上,为了赶时间,李晏在解除禁令的圣旨到来之前,就已经出发了。
可是显然有很多人,并不希望他安全到达大理寺。
☆、第99章 王破
李晏一直觉得,这世上没有他走不了的路。
一个佛走在一条血路上,也许是醒世慈悲。
一个魔走在一条血路上,也许是孽海滔天。
李晏很难给自己找到一个界定,因为他往往随性而为,而他的心情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但唯有一点他知道的很清楚,他要到路的那头去。
所以他便去了。
至于途中要遭遇什么,这样做值不值得,这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过同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