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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管这么多了,帝都你二叔已经辞官了,咱们老郑家,能多留一人是一人哪。”郑临冰这个年纪,虽不能说是看淡生死,但是,起码愿意将生存的机会让给年轻后人。
郑一田皱眉道,“若是真有两份账簿,定是有皇上的密探在大同。这时候,走怕是来不及了。”这种账簿,绝对是私人账簿,否则断不会牵涉到帝都户部尚书郑临重。
换言之,皇上可能比宋遥他们更早的拿到账簿,那么,依着皇上的缜密,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方会发作。
那么,此时,郑家有没有受到监视?
这个时候若是让儿子出关,会不会正好是请君入瓮,正中别人的计量呢?
郑临冰显然也想到了此处,他抿了抿唇,正色道,“让立哥儿去山里吧,带上郑五儿,郑五儿武艺高强,忠心耿耿。深山老林一躲,总有活命的机会。”
郑临冰再道,“入夜之后,让立哥儿扮成奴才与郑五儿脱身。”
“父亲……”
“赶紧,把你几个姐妹撵回婆家去。”郑临冰一时之间就苍老的不成了一般,摆摆手,叹道,“该散的,都散了吧。”
郑一田心里也着实难受,他们再如何的名门望族,亦是无法与朝廷相较量的。不过,看老父此番情形,郑临冰忍不住劝道,“或者事情不至于此,父亲。”
郑临冰端正的坐在太师椅中,嘘声叹道,“若不是事态严峻,你二叔必不会在此际辞官的。哪怕真的要辞官,他也会提前来信与我说一声的。”一手抚摸着太师椅光润的扶手,郑临冰叹道,“我想着,挣一番大大的家业给你,如今看来,却是不成了。”
“父亲莫要这样说,都是儿子不争气。”
郑临冰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与凤景明相勾结,杨宇同能成功的刺杀刘守仁,他功不可没。
不过,坏人也有坏人想要守护的东西。
哪怕明知,死到临头,郑临冰收拾一下,还是去了邵平的营中,打算继续游说邵平。结果却不料,正遇到赵令严。
赵令严与邵平有说有笑,见郑临冰来了,赵令严反客为主的笑道,“实在不巧了,郑老先生,我们正好有军务,一时间不能招呼您了。”
郑临冰脸色冷峻,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慈和,讥诮道,“什么公务?打算要对邵将军请君入瓮的军务么?”
赵令严看向郑临冰,当仁不让道,“郑老先生这是何意?没来由的挑拨我们同僚关系,哪怕您是大同城里有名望的老人家,说了这种话,也是要治罪的。”
郑临冰根本懒的理会赵令严,直接道,“邵将军,我有私事要与你讲。”
赵令严望着郑临冰,冷笑一声,脚底生根的杵在这里,动都未动一下。邵平敷衍道,“如今正是在军中,本将还有公务要处置,老先生若有要事,日后再说吧。”
有要事都要他明日再说,无要事就是让他直接滚了!郑临冰仔细攫住赵令严那张柔和的面孔上那双漆黑的透出笑意的眼睛,他明白,赵令严正是怕邵平瞧出破绽来,是抢先来稳住邵平呢。谁知这个傻瓜被赵令严收买的已分不清东西南北。如今,赵令严在,他又能说什么呢?哪怕即使他说了,邵平能信吗?
此时,他晚了一步,赵令严已经挡在了他与邵平的中间。就差这一步,他失去了游说邵平的机会。
有时,人生之间,往往就是差了这一步。
看来,是天要亡郑家啊。郑临冰长叹一声,摇摇头道,“希望邵将军日后不要后悔今日不肯听老夫之言哪。”转身走了。
邵平见郑临重此番情形,心下就有几分动摇。若非赵令严在他里,他恐怕还真得听听郑临重有什么话要说呢。
郑临重一走,赵令严冷笑着糊弄邵平道,“如大将军所料,账簿子一经奉上,郑尚书马上请辞,皇上并未挽留,直接允了郑尚书所请。邵将军,郑家也就这几日的事儿了,咱们还是少与他来往。否则,右都御史蒋大人与大驸马还在这儿呢,若是给他们瞧见咱们与郑家往来甚密,以后可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哪。”
邵平自然更关心自己的仕途,早将郑临重扔在脑后,对于赵令严的话,连连称是。
其实,郑临重与赵令严一样,他们都猜到了皇上有此雷霆手段,是因为如今大同城里还有第三方来自朝廷的势力潜伏在暗处。
但此时,大同城并非没有变数,他的变数就在邵平此人的身上!
邵平为什么有胆子落宋遥的面子,与宋遥对着干?再怎么说,宋遥都是朝廷亲点的大同守将呢?
那是因为,邵平认为自己在原大同军中威望已极。
而宋遥与赵令严始终忌惮邵平,宁可把邵平的把柄交到邵平的手里来收买邵平,也从侧面儿说明了邵平这个人,在军中的确有不小的人望。
不过,很明显,邵平的政治智慧不太够。
郑临重与赵令严都发现了账簿子的破绽,在这个时候,先前宋遥交还给邵平的那些账册就已经成了无用品,失去了他的价值。
此时,邵平做为曾经大同走私路线的一员,他与郑家具备同样的危险。
赵令严做为当事人,发现了这一点。郑临重呢,猜到了。
唯独邵平一无所知,做着天下太平的美梦。
这个时候,宋遥一系并不安全。
郑家仍有翻盘的可能。
只要将此事原原本本完完整整的告诉邵平,哪怕郑家先勾结鞑靼人在先,哪怕郑家与邵平有间接的血海深仇,但是,面对着自身性命的危机,是不是有可能邵平会做出别一种保全自己与郑家的选择?
譬如,叛国。
郑临重就是如此打算的,甚至他有五成把握可以说服邵平军中哗变。
原大同军的人数是要多于宋遥所带来的甘肃军的人数儿的,邵平在军中颇有人望,只要三万大同军在手,圣旨算什么?
甚至,他们可以再次引鞑靼人入关,让小皇帝知道厉害。
郑临重算盘如意,结果,赵令严比他要快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赵令严决绝而彻底的隔断了郑临重与邵平见面的可能性。
郑临重出了帐门,寒风袭来,耳边几绺银发飞卷。
这一年,虽然早早的立春,可大同城依旧不见半点儿春意,冷的紧。
郑五儿展开一袭宝蓝锻面儿狐腋裘的披风为郑临重披好,郑临重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的疲惫不堪,道,“我不冷。”
“太爷,下雪了呢。”
下雪了?
郑临重眯起一双老眼,果然看到空中雪片飞舞,迎面而来,化作丝丝凉意沁入肌肤,让人的心底也跟着变得寒冷起来。郑临重扶着郑五儿的胳膊颤颤巍巍的离去,身后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帝都。
明湛并不了解大同城再一次大的洗牌是如何的惊心动魄,刀光剑影。
邵平最终在宋遥的一场鸿门宴中送掉了性命,如同先前邵平所想像的那样,宋遥摔盏为号,三百刀斧手埋伏而出,结果了邵平的性命。
邵平身为大同城走私案的重要人物儿,明湛并不希望他死。帝王的心思,宋遥与赵令严自然能够体会,但是大同城的形势,原三万大同军,只有他们听到邵平的死讯,才好死心,分化,融合。
其实连邵平底下的六位中级将军十三位低级将领,一并逮捕细审,宋遥趁机将军营重组,并提拔了一批新将领暂代其职。
真正的任命,还需要宋遥上本,有圣旨下达,这些新将领方能名正言顺。
宋遥不得不对他的行为做此解释,故此,明湛接到了宋遥的奏本。
宋遥的字明显没有他的人好看。
而且,让明湛惊奇的是,宋遥先解释的是他从大同城帮派四海帮里抄出账册若干,里面有关于邵平走私的账目。因为自他到大同城,邵平与他颇多磨擦之处,而邵平于原大同军中威望不俗。当时为了稳定军心兼收买邵平,他就把那些账目交还给了邵平,如今看来,实在欺君啥啥的,并自请责罚。
明湛挑了挑眉,让明湛说句心里话吧,他根本不相信这种把邵平的把柄交给邵平,用以收买人心的事儿是宋遥干出来的。
倒不是说宋遥智商低,实在是宋遥不是这类人。
宋遥是武将,武将讲究的是,饮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快意恩仇,大丈夫气概!
像什么七擒七纵的事儿,绝对是文官儿的小心眼儿。
明湛多少心眼儿啊,他一琢磨就知道,这事儿定是赵令严鼓弄出来的。依着赵令严的脑袋,估计也知道他在大同城派了人呢。
明湛摸了摸开始长毛儿的下巴,看来宋遥是在替赵令严顶罪啊。
为啥啊?这俩人在一块儿也就一年的时间吧,难道就生死之交到这种地步儿了?
明湛想了一阵,哼哼两声,又接着把宋遥的奏章看完,结合宋少阳等人的密报,提笔给宋遥回批,明湛写道:
朕听闻卿与赵卿志同道合,手足情深,原方不信,今实信也。邵平之事,死有余辜。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也,卿自行处之,朕心慰矣。余下卿之具表名单,皆可。其余此大同走私案中所涉人员,皆由蒋文安与陆文韬一并押解至帝都受审。军中之事,悉付于卿,卿必慎之又慎,方妥。
接着明湛又起一行字道:
至于卿私自将走私账簿归还邵平,不论是何用意,情可恕,法难饶。卿为戍边大将,焉何行此不明之事,若为公议,卿当如何自处?朕信卿之忠心,但卿之所举,实有违卿之光明磊落也。
明湛直接赏了宋遥二十板子。
不过,明湛又说了,你宋遥堂堂大将军,挨板子多难看啊,不如就由属下代领。
代领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罪魁祸首,赵令严。
明湛的言下之意很明白:别把朕当傻子耍。
实话实话的一部分,尽管宋遥不得已把邵平给宰了,哪怕群臣对此颇多意见,不过,明湛也没怎么着宋遥,依旧让他做着大同城的守将。
可是,宋遥一片好心想替赵令严顶一顶罪责,结果倒是给赵令严赚了一顿板子。
明湛倒是也非常心疼小赵榜眼,想着赵令严肉脚的很,一板砖儿就能拍晕的家伙,武力值超差。别一顿板子给拍死了,没让传圣旨的人带着朝廷用的那种儿臂粗的廷杖,那种廷杖都是里面都是灌了铅的,三棍子就能打死一个。
明湛特意让内务府特制了一根毛竹大板,柄处还用红线缠了,喜庆的很。告诉行刑的人,不许把小赵榜眼打残了,就结结实实的揍一顿,让他长长记性就成了:少他娘的俩人弄鬼,合着伙儿的欺君。幸亏是他啊,这要换个稍微昏庸点儿的,不就给欺了么。
就这样,赵令严仍痛的死去活来,险些厥过去。
趴在床上十来天动弹不得。
连军医都暗地时嘀咕赵令严娇气,在军营里,挨军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普通人挨个二三十棍,上把药粉,歇个三头五晌的照样起来训练。
哪个像赵令严啊,还不是军棍打的,在军医眼里,根本连药都不必上,自个儿熬个三五天就好了,结果赵令严十天后还在床上趴着呢。娇气,真娇气。
宋遥回家就来守着伤员,他原本是一片好心,拿下邵平后,看着赵令严天天的为把账本子还给邵平的事儿担心,怕皇上生疑。
其实,宋遥真的是个光明磊落的性子。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直接把事儿揽自己头上,转手便把奏章送到了帝都去。待赵令严知道,早晚了。
赵令严当时还骂宋遥干事儿不动脑子,“我出的主意,自然是我去认。真是没见你这么笨的,你把椅子坐稳了,哪怕朝廷有什么责罚下来,你也能捞我。这下好了,若是撤了你的职,我可没本事捞你啊。若有新来的大同将军,人家有的是亲近属下,我也得跟着玩儿完。看吧看吧,瞎义气,咱俩都完了。”虽然在心里领宋遥的情份,可赵令严就是忍不住的生气。在赵令严的脑袋里,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自然要选一种损失最小的法子。
而宋遥这个笨蛋,竟然自己顶缸。
完了完了,哪怕宋遥不出差子,都有无数人觊觎大同将军的宝座呢。如今这傻瓜主动送上把柄,这官儿是当不成了。
好在赵令严乐天知命,又感动于宋遥的义气,就开始在暗地里收拾东西,准备什么时候接了圣旨就回老家呢。其实,他们家与宋遥老家离的也不远,俩人倒能一道儿上做个伴儿。
赵令严甚至都盘算好了,怎么买个小庄子啥的发展副业,他家里还有点儿产业呢。想着宋遥一向穷的很,虽然今年给了他些银子,却是薛少凉的。如今官做不成了,银子自然要还给薛少凉。赵令严就打算着叫宋遥去他家里,跟他一道过日子。
没想到,圣旨的内容与赵令严想的着实大相径庭。
宋遥把事儿算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