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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鸿苦笑道:“我知道,只是我也决然不能对他的报复置之不理……你和他也算积怨多年,能不知道他的弱点?”
邹雨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眯着眼睛道:“你和他交手了几次,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苏鸿想了想,答道:“他的功夫不容小觑,但路数和当年不太一样……我原来以为他已经不能用剑了,谁知道他的左手剑比右手剑更快。”
“那就是了。他这几年在昏黄岛,多用的是昏黄岛的功夫,因为那只铁臂,所以擒拿功夫用得较多。可是他之所以能成为左护法,还是因为那一手剑法。”邹雨师放下酒杯,站起来道,“他的右手用不起来,可不代表,他的左手使不出一招‘满座衣冠’。”
苏鸿闭着眼睛,灌下一大口酒,喃喃道:“也好,不如就让我会会,看看我和他的剑法,谁可堪称苏家第一剑法!”
苏西和韦夫人并韦家大小姐韦闻莺正坐在屋里裁剪,韦家下人前来对韦夫人耳语几句。韦夫人听了,对两人道:“你们现在这里坐着,我去去就来。大姑娘,多和你表哥学学。”韦闻莺应了声,韦夫人便去了。
韦闻莺瞧了瞧苏西手上的花样,笑道:“大表哥绣的就是好看。我阿娘不晓得逼了我多少回,我可就绣不出来。”
苏西笑了笑,道:“你才多大?舅母要求也太高了。依你现在的手艺,比起绣楼里的绣娘,也差不了多少。”
韦闻莺抿嘴一笑:“大表哥就是好。要我说,我才不想学这些刺绣呢,我娘却非要我学,说什么‘传女不传男’。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捂烂了的老祖宗的规矩,总是用来约束我。”
苏西“扑哧”一声笑出来,点着她的额头道:“看你这话说得,给舅母听到,看不狠狠罚你!你说说,不喜欢刺绣,那你喜欢什么?”
“当然是学剑喽。”韦闻莺拉着苏西道,“大表哥,二表哥今天去哪里了?怎么没见到他人?我还想让他教我那套‘峥嵘剑法’呢!”
苏西看着她笑道:“你怎么不找你哥哥们?他们也会啊?”
“他们才不教我呢!大哥二哥天天忙得不见人影,三哥就晓得听小曲儿捧小戏子,那两手三脚猫功夫还不如我呢。二表哥不同,他那套剑法舞得才帅呢,看得我都傻了……”
苏西扫了她一眼,道:“那套剑法,当初还是你爹教给他的。那时候舅父就说,鸿儿的剑法学的是又快又好。”
韦闻莺一听到韦老爷,眼圈就红了,低声道:“当初我也缠着爹爹教我,可他忙,没空教我。我溜到他书房里找剑谱,听到他和母亲说什么分花拂柳斋的溶溶月,还有秦风烟秦公子,一时忍不住,就跳出来和他吵了一架……爹不管怎么说还是疼我的,我真不应该和他吵。”
苏西停下手中的活:“秦风烟?”
“是啊,就是那个‘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秦风烟。”韦闻莺脸稍稍有些发红,“爹说……秦家来提亲,他不喜欢秦公子,就拒绝了。我,我一下子着急,就窜了出来……”
苏西了然地看着她,微微一笑:“看样子小丫头是春心萌动了……只是秦公子是赫赫有名的江南才子,舅父怎么就不同意呢?”
韦闻莺歪着脑袋想了一下,道:“我也不清楚。我爹说他危险……秦公子家是书香世家,他本人也是堂堂君子,哪里危险了?”
苏西眯起眼睛,摸着手中的线道:“是啊,哪里危险了呢?”
八
柳大人雷厉风行,迅速提了史老爷、秦公子和邹老板到衙内审问。
史老爷外强中干,一见了柳大人,虽强撑着几分排场,实际上冷汗已经贴着小腿肚子滚了下去。衙门内阴气森森,柳大人坐于案上,一手撑着额头,看似悠闲,实则气势压人。他冷冷地扫了史老爷一眼,道:“溶溶月是你什么人?”
史老爷腰一挺,撑着答道:“溶溶月是分花拂柳斋的名妓,本老爷只是偶尔去闲坐一番,没有多大关系!”
柳怀义一笑,吓得史老爷一个激灵,只听一个极冷的声音道:“史老爷为何急着撇清关系?全苏州的人都知道,史老爷爱慕溶溶月姑娘,抢不过苏韦老爷,因爱生恨,杀人泄愤,也未尝不可。”
史老爷全身一震,忙道:“你……你不可污蔑本老爷……本老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犯得着为了一个娼妓,犯下这等大罪?”
柳怀义漫不经心地说道:“哦,这可难说。史老爷家财万贯,请个把杀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对方,也不无可能。”
“胡说,韦寅的身价是十万两,我可没有这么多钱!”史老爷急吼吼地答道。
柳怀义眼睛一眯,“唰”地起身,蹬着他高声道:“你连韦寅的身价都知道,还敢说没有动过心思?”
史老爷脚一软,跌跪在地上,忙磕头痛哭道:“大人明察!小的真的没有动过这等心思。小的也是在分花拂柳斋溶溶月那里无意中听说的。”
“嗯?”柳怀义盯着他,“怎么个无意法?”
“那天晚上小的和溶溶月聊天,说道看什么人不痛快,小的当时随口说了一句‘找个杀手做掉他’,月月就突然问我,打算出多少钱。小的有点奇怪,也没多想,就说道,‘那家伙,不值得我出银子……要是韦寅的话,出多少我都愿意’,那是,月月就说,‘韦老板的话,大概要十万两吧,史老爷你出得起么?’”
“溶溶月怎么会知道杀手的市价的?”
“谁知道。那小贱人的客人那么多,说不准就有几个道上的……大人,小的真的与此案无关,大人明鉴啊!”
柳怀义一挥手,对左右道:“将他暂时收押起来!”
左右将哭哭啼啼的史老爷拖了下去,接下来就有衙役领着一个月白衫子的清贵公子走了上来。只见他略微做了一揖,缓缓道:“在下秦风烟,参见巡抚大人。”
柳怀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他一身磊落之气,落落大方,无丝毫不妥之处。那身衣裳仿佛散发着光,将整个大堂都映亮了,不禁道:“久闻秦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秦风烟微微一笑,负手道:“大人过奖了。秦风烟才疏学浅,蒙江南父老不弃,薄有才名,心甚惶恐,还望大人不要嘲笑秦某才是。”
柳怀义食指搭着桌案,悠悠道:“本官不管你是否才高八斗,本官只问你,和溶溶月是什么关系?和韦寅又是否有关系?”
秦风烟答道:“溶溶月姑娘乃是秦某的红颜知己,秦某慕其才华,时常叨扰。如今乍闻噩耗,心下凄然。韦家乃是苏州一带望族,秦某自小便有些往来,不算密切,也非疏远。前些日子在下曾向韦府求亲,不料遭拒。虽是如此,秦某不敢怀恨在心,闻得韦老爷身遭不测,也实在不能开怀。朋友之谊,敬佩之意,乃是秦某对月姑娘和韦老爷的真实之感。”
柳怀义凉凉一笑,挑眉道:“你说,韦家曾经拒婚与你?可知为何?”
秦风烟苦笑道:“韦家道是韦小姐年纪尚轻,不欲过早嫁出。秦某想,恐怕是看不上在下吧?”
柳怀义看着他,问道:“苏州适婚年龄的名门闺秀多不胜数,秦公子缘何向还未及笄的韦小姐提亲?”
秦风烟一顿,脸上流露出一片柔和之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柳怀义意味深长地笑道:“秦公子真是多情之人。也罢,看样子秦公子与此案无关,来人,送秦公子下去,带邹雨师上堂。”
邹雨师由衙役领着,穿过耳房走到大堂。堂中阴暗,左右列着数位官差。正中坐着一人,官袍乌纱,威严难测。那身影颀长挺拔,却又无端压迫重重,压得邹雨师精神一阵恍惚。
他走到那人身前,一揖到地,轻声道:“在下‘吉羽斋’老板邹雨师,参见大人。”
高堂之上久久不听得回话,邹雨师有些迷惑地抬起头,却看见一双细长的眼睛,带着几分窥伺之意。那眼睛似乎包罗万象,却最终只剩下一份审视。
“邹老板和分花拂柳斋的溶溶月,是什么关系?”审问之语像是从遥远之处飘来,却惊得邹雨师怔住,痴痴地望着台上之人。他想起每一个孤枕难眠的夜晚,那些缠人的梦靥,都在不眠不休地说着一句——“你且给本官记着,今日的恩德,本官要你慢慢偿还!”
……
“大胆邹雨师,大人问你话,还不速速回答?”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凝起神来答道,“回禀大人,小的和月月姑娘只是朋友,时常在她那儿吃吃小酒,听听小曲儿,别的也没有什么。”
柳大人在堂上听了,冷笑一声,道:“溶溶月姑娘出价极高,邹老板花重金只为喝喝小酒,听听小曲,未免有些不划来吧。”
邹雨师陪笑道:“那倒不是。月月姑娘和在下算是好友,并未收在下缠头,只是时常相邀,谈谈心罢了。”
柳大人冷哼道:“邹老板倒是艳福不浅。”
邹雨师腼腆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月月姑娘和在下只是惺惺相惜罢了,也说不上什么艳福不艳福的。”
柳怀义看着他,轻笑道:“不知溶溶月姑娘是为何沦落,邹老板又是为何天涯?”
“月月姑娘沦落风尘,身不由己,其中辛酸自不待言。至于在下,”邹雨师低下头,幽幽道,“也只是‘恨到归时方始休’罢了。”
堂上之人沉默良久,方笑道:“邹老板倒是长情之人,本官也不为难你,下去吧。”
邹雨师应声下去,忽听背后一声:“邹老板刚刚,何故对着本官发呆?”
邹雨师停下,回转身道:“在下僭越了。实在是大人和在下一位朋友极其相似,在下一时恍惚,还望大人恕罪。”
“哦?不知那位故人现在何处?”
“在下现在也不知晓。连他是生是死,在下也难断定。”
“看样子,邹老板对那位朋友,很是挂念啊。”
邹雨师抬起头,正对着一双凤目,湛湛生辉。他心中一动,有些话就脱口而出:“中心藏之,何日忘之。邹雨师心中,时时有那位朋友的身影。”
九
夜幕降临,苏鸿和苏西在房中说着话。苏西将韦闻莺的话告之苏鸿。苏鸿食指扣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秦风烟颇有才名,为人谨慎有理,按道理来说,这样的人向舅父提亲,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舅父何以会说他危险?”
苏西在他身边坐下,斜睨着他道:“这样说的话,那叶家三小姐也是貌美无双,知书达理,你不是一样不要?”
苏鸿笑道:“那怎么一样。我对叶三小姐无爱慕之心,难成佳偶;而闻莺表妹和秦风烟互生爱慕,天生一对,怎好相比的?”
苏西抿唇一笑,倚着他道:“我想,舅父总有他的考虑……他说秦风烟危险,只怕发现了什么……说不准,舅父的死和他有关。你说,我们要不要……”
苏鸿摇摇头:“暂时先不要。与其先惊了他,不如先弄清楚,他和舅父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
苏西看着他,只听他缓缓道:“也许,我们要先从舅妈入手。”
有人办了丧事,有人却办了喜事。镇东大将军徐茂之父徐老爷七十大寿,城中有名的富豪显贵都前去贺寿。
邹大老板捧着一只唐天宝年间的玉碗,穿着一身雨过天青的素纱袍子,悠然走到徐府。呈上贺礼和请柬,由家丁引至园内。只见一排排金色的菊花傲然绽放。邹雨师走了几步,平日的狐朋狗友都凑了上来。刚聊了几句,只听一声“邹老板”,却是锦衣华服、容光焕发的宋时巳宋大老板走了上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厮。宋时巳大步跨过来,打趣道:“邹老板,好久不见,怎么,对我楼里的美人没兴趣了?”
邹雨师哈哈笑道:“哪里,怎么会?只是最近有些忙,等得了空闲,我一定去……对了,你上次说让淡淡风陪我的,可别忘了!”
“您放心,绝对忘不了!”
“对了,说到这个,你楼里的生意还好吧?”邹雨师问着。宋时巳摇摇扇子,笑道:“还可以。毕竟出了那件事,肯定有些影响。慢慢来就好了。”
邹雨师点点头,忽然看到他身后的小厮,虽是低着头,也能看出是一副清秀长相,不禁问道:“这是您府上新来的?以前没见过啊?”
宋时巳笑道:“您见过几个我府上的人啊?这是戚杉,溶溶月的弟弟。戚杉,叫一声‘邹老爷好’。”
戚杉听话地叫道:“邹老爷好。”邹雨师一摆手,故作不快道:“瞧你,让他叫我‘老爷’,好像我有多老是的。这是月月姑娘的兄弟啊,我瞧瞧,怪道有些面善呢。”他拍拍戚杉的肩道,“你也别太伤心了,月月姑娘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