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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接旨?好端端的接哪门子旨?
李径心下狐疑,终归圣意难为,他纵有千般困惑,也只得先跪下了。善喜从旁侍立的人手中接过了明黄色的圣旨,慢慢走到李径身前,清了清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城南王李显枉顾圣眷,勾结外匪,意图谋乱,幸得圣明探知,据以实证,著削爵为庶民。本应株连大罪,今念及李显於上皇先帝有功,且年迈体弱,特恩许全族发配极边为奴,即日启程,不得有误。钦此。”善喜收了圣旨,举在半空,双眼盯著僵跪不动的李径,轻笑道:“世子,哦,不……如今你不再是世子身份了。李径,你全家上下数口已于昨日启程。杂家正是想著寻你呢。可巧就碰上了,也省了些周折。你还不快快叩谢皇上隆恩,重罪之下,尚饶得你家大逆不死?”
李径此时只觉得耳畔鸿蒙,遥遥不知身在何处。
怎麽会这样?他离家不过短短几日,怎地突起风云骤变。父王纵然以前位高权重,可是自远配此地为官,与世无争已久,究竟为何惹此大祸?……李径愣愣看向眼前人。善喜……善喜……三皇子,那些传闻……对!此事定是善喜挑唆!
李径猛然跳将起来,他双眼充血,扯出善喜的衣领大吼:“善喜!你为什麽要这样?!当日就算是我过错,要杀要打都随你!何苦如此狠毒,累我家人?……”顷刻便有三两个孔武有力的军官上前扯住李径架开。善喜表情麻木,弹了弹衣襟,转身离去。李径死命挣扎,不依不饶的喊道:“善喜!你好歹记得昔日我并不是全然负你,你放过我父母,放过他们!……”
可是,善喜并没有回头。甚至未有一丝停顿。
酱紫绣金的後摆随著步履微微掀扬。
李径腹部挨了两下狠拳,一阵昏厥。他绝望的看著那抹纤细的身影淡出视线,嘴里苦涩难当,渐渐瘫软在地,嗫嗫道:“善喜……你放了他们……放了他们吧……”
……
火把明灭,时起时伏,点燃四方死一般笼罩的黑暗。
李径勉强靠在潮湿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烧灼的疼痛。他适才被人狠狠揍了一顿,名目不清,彷佛是因为他冒犯了善喜之故。李迳自然无从抱怨,他打小身处官场,逢迎见广,这点是非还是明白的。素来为人下位者,总是会狗仗人势,想尽办法换得主子几分开心。所以……也许善喜并不知情。可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善喜大约才是恨他到死的吧……
回想前程种种,昨日真如梦境一般。於善喜。於他皆是。
轻烟浮萍,际会因缘,草草收场。
其实不过今天,他并不真正了解当日那个高墙矗立的身影所代表的全部意义。幸许短暂的愧疚过去,少年心性,又何尝真能懂得人心叵折?来到扬州,他每日纵情声色,狐朋狗友,早已别有人生。从未想过自己辜负的那个小太监是怎样渡过这十年漫长的时光,才换得重新站在面前。且手握重权,居高临下,轻松碎了他的生活。
风波过去,李径明白了当初造的孽多深多重。
若非真的被伤透了心,不会真让一个人的恨到这样决绝的地步。
始料未及的是,一句不能出口的抱歉,竟给全家招至大祸。
李径叹口气。事已至此,势必亦无法回头。他现在就盼著尽早出发,从军边关也罢,能和父母亲平安见面就好。否则,多留一日,慢说这皮肉之苦,不知还会横生出什麽枝节。
李径身体疼得紧,本和墨生相处时日就无法安息,这下子坦然放弃,反有些困意。刚准备打盹儿,牢门却响了。李径睁开眼睛,只见一团漆黑间,依稀站著一个人的影子,模模糊糊的,看不分明。李径前朝遇狐成亲,稀奇古怪的事情几日经过不少,好歹算是长了志气。他死盯著那影子半晌,鼓气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来人许久不语,只是沉默的站在门边。时间流逝,李径感觉一阵阵寒意从背脊窜上来。他握紧了拳头,咽口口水,方颤声问道:“你……你究竟……”
“呵呵,呵呵……”突如其来的诡异笑声让李径头皮发麻,额头虚汗直冒。他脑筋空白一片,心想不会这麽倒楣,先狐後鬼,外带削爵为民……未待应对,对方居然先开口道:“你放心。我是人。”那人慢慢踱步上前,狱门外投进来的些微火光落在他一张青白到再无血色的清秀脸孔,再是李径熟悉不过的,“可拜世子所赐,我早也已经成了鬼。”
言犹惊雷,李径心底一痛,酸酸楚楚的,交集百感。多少言语哽在喉间,什麽也说不出来。此情此景,他应该恨善喜心狠手辣毁他家业,可是往事颠簸周折,确是自己有愧。他明明可为人避免的灾难,举手易挡的屈辱,因为年少无知,就那麽听之任之了……
“善喜……”李径哑著声音言道,“善喜,我,我求求你,你……”
“李径,当年你背身离去,凭人糟践我的时候,你可曾想到会有今日?”善喜沉沉叹气,语调平缓,“当年我苦苦求你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回头一顾?”
“多少年来我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不为其他,每每回想你那夜离开我那决绝的样子,已经足够了……”善喜轻轻坐在李径身侧,伸手细细抚触他的眉头鬓角,眼神空洞茫然,“当时家贫入宫为奴,因为遇到了你,我还暗自庆幸过,再苦,再累,好歹还有你……这样的眼睛,这样的鼻梁,这样的嘴唇,我渴求多时,却自知卑贱从未奢望太多……所以,当你对我说,你喜欢我,你可知我有多开心……我真的很开心……”
李径一任他所为,但觉那冰冷指尖顺著他脸颊的轮廓慢慢游走,心思悠远。
二八年华,芳龄垂青。记忆回复里,他如是这般牵著这双冰冷的手,花前月下,数星沐日。
几分真,几分假。
他是否曾经真的因怜生过爱,他的痛是否也正因为自己动过情愁?
人世流年蹉跎,谁又能够分辨的清楚?
“李径,那一天,本该是我人生最幸福的一天……我全心全意的等待……等你……你却亲手毁了一切。李径!是你毁了我!”善喜的声音忽然拔高了许多,尖利刺耳。李径一惊,转目相视,善喜的面目骤然变得狰狞,他的手掌猛地用力合拢,尖甲深深的掐进了李径的脖子,“李径,你毁了我一生,居然还能於此过得逍遥自在!你凭什麽!
“李径!我要你死!要你死!”
李径呼吸急促,拼命拉扯著善喜的手臂,想要掰开他。可是,善喜彷佛疯了一般,死死掐住李径。他双眼迷乱,现出疯狂的神色,恨恨的说,“李径,十年了,十年来我做梦都想著和你重逢的一天!你呢?你有想过我麽?有麽?!”
李径听善喜嘶吼,眼前次第模糊。他看著眼前逐渐遥远的善喜,心一横,还了他吧……索性还了他,消了他的恨,也许还能够让父母安享晚年……
“啪——”
随著一记重物落地的闷响,李径突然觉得胸口轻松了,大股气息涌进来,他支起身,撕心裂肺大咳数声,才顾著抬头细看,就见善喜被摔晕在墙角,火褶子明晃晃的光芒点亮的,却正是墨生那双漆黑晶亮的眸子。
16
李径怎样都无法预料他的人生会如此荒唐。
本来回家欲找人除妖,结果不止身陷囹圄,竟至为妖所救。因此,当他被倒提著跃过箭雨枪林,高墙铁壁,尽管周围血肉横陈,铿锵不断,彷佛还置身梦中。满身的血液一古脑儿的冲到头顶。李径往身侧的墨生瞄去,见一身白衣尽染血迹,清俊中略微带点妖媚的脸孔被月晕衬托,比往常多了狠戾的色彩。
他的心里暗暗打了一个突。
李径并不清楚墨生是否已然知道他此行回家的用意,但墨生能轻易找到自己所在,那些小心思小伎俩应该也是瞒不住了吧。况且若非墨生及时出现,他恐早入了鬼门关。感谢谈不上,李径却十足确信墨生不会真要了自己的命。
……好歹自称是自己的……自己的相公……请人作法什麽的,大不了抵死不认账……
反正虎穴狼窝的,还能差到如何?他现在人在爪下,又那麽飞檐走壁一遭,挣脱势必不可能,即便真的挣脱了重新落入善喜手中,不用说,也死定了。
不如一博。
李径方才被一顿变故打蒙了头顾不得思考,厘清头绪之後想想,他父亲城南王三朝侍主多年经营,人脉什麽的到底尚存,如果不是事出突然,理应还有转圜的馀地。他家九代单传就他这麽一个儿子,只要留得性命,相信父王不至於坐以待毙。倒不如权且宽心,寻个时机见了父母,再策後著。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唯一的问题只在於,他们能不能突出重围。
四周明晃晃的刀剑相击,弄得本已虚弱得李径头昏目眩。而墨生待他,彷佛只是一件随身货物,跌来撞去,毫不顾忌。
李径几乎要吐了。身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楚是汗水,或者血水。
有道是,人生悲苦,世间均等。不过人家几十年慢慢折腾,到了这里,但似暴雷骤雨,水淹金山。想以前,扬州世子李径何其风光的人物,最是不知道愁滋味的主儿,咋一番命运颠簸,任人鱼肉也并非不可能了。
正云深不知何处,遥遥忽然听到一人声嘶力竭的尖利声音:“放箭!”
李径勉强穿过人群望去,正对上一双充血的眼眸。
善喜被人搀扶著斜靠在房梁立柱旁。
纷乱张扬的发丝下,苍白的面孔扭曲作一团,十足可怖。尖细的食指直直指向这边,不断大喊:“给我放箭!给我杀了他!!杀!!”
李径吓得七魂不见了三魄。放箭?!狭小之处,乱箭丛生,饶是墨生再怎麽厉害,他们二人始终血肉之躯,哪里还有生路可寻?!
果然,电光火石间,数十支的长箭破空直来。几乎就在李径紧紧闭上双眼,今夜第二度认命等死的霎那,他忽然觉得自己腾空而起,轻飘飘的,似乎入了九天。耳畔忽忽风声乍起,然後就是温润黏稠的液体洒了满脸满身,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至。
李径稍微张开眼,朗朗清空无限靠近,再低头一看,自己双脚悬浮,下面云蒸雾绕,诸物不清,竟真的是到了半空中。
他颤巍巍的伸手往脸上抹去。
一掌刺目鲜红。
“啊——”伴随一声惨呼,李径彻底不争气的晕了过去。
……
犹记淡眉关风月,尽望残红浓绿荫。
前事犹思间,空落寞,人不见。
寒山唏嘘渐远。
……
好像是睡了一辈子那麽长的时间,等李径悠悠醒转,还颇有些浑噩。他头痛欲裂,彷佛夜饮烈酒的清晨,连思绪都无法把握。久久盯著头顶红缎的绣帐,李径半晌不能回神。他这是在什麽地方?怎地这花色依稀眼熟?……不过既然不是牢房也不像是死了,自己和墨生该是逃出升天了吧。李径试著翻了个身,结果刚一动,疼痛倒是其次,即刻引起哗啦啦的好一阵响动,把他著实吓了一跳。
“你醒了?”
耳边冷冷问句,李径一惊,仿佛醍醐灌顶,全身汗毛倒竖。
“恩,恩……”
“醒了就醒了,恩什麽恩?!”语气虽然严厉,声音却不大,似乎还夹杂些气若游丝的味道。李径听来狐疑,他勉强抬起身,掀开帐角往外一看——
“你!你怎麽了?!”李径失声大叫道,“好……好多血!”
“不要吵!”墨生一脸不耐的摆摆手,“只是轻伤罢了,至於这麽大惊小怪的麽?!”他手心握著一把折断的羽箭。箭尖横生著几根长长的倒刺,挂著块白嫩嫩的肉。鲜血源源不绝的顺著箭杆往下滴落。
墨生毫不在意的把断箭扔在桌上,旋即拿起一大块白布摁住受伤的腹部,忿忿言道,“倒是你!重的跟猪一样!还给我足足睡了两天两夜!”
李径死死看著快被浸成赤红的布单,及墨生那张没有丝毫血色的脸,闭嘴归闭嘴,他还是奈不住暗自腹诽道,轻伤?!这样叫轻伤?!
虽说自己不学无术,可自幼跟父亲出入军营,这种羽箭李径唯独认得。
穿云箭。
本是种极阴险狠毒的兵器。此物从不上毒,乃是因为已经无需上毒就可获人性命。箭尖一入人体,尽没骨肉方休。日後想要取出,从军多年的大夫下手,亦难免需要剜掉周边大片腐肉。据说,很多人就是因为受不住取箭时的剧痛而死。可是墨生就那麽拔出来,还说没事,不管真的假的,莫不是早和眼前这人有肌肤之亲,谁混闹墨生是铁打的筋骨,怕李径也信了。
但经过短暂相处,李径太了解墨生的脾性。他这人铁口无忌,逮什麽说什麽。既然叫自己别吵,若冒然开口,肯定是要遭罪的。再者,墨生死活与自己本无相干,他方才仅仅一时情急罢了。毕竟墨生虽勉强算是救命恩人,可一介妖孽逼婚在前,男人大丈夫顶天立地,其所为简直比杀人灭口还要让李径难堪难过。
迟早是要被灭了的。要此刻伤重不愈,倒还省事。
於是,李径默默的靠坐在床边,仔细检查自己身体可有何伤处。还好,除了几处淤青,并无大碍。
他长长吁了口气。
看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