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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东西又急又气,还委屈地想掉眼泪。看到刘书楠等人领了命要往外走,他急得直接堵在了门口。
五个侍卫连忙跪下,刘书楠到:“皇上息怒!陆大人驭下虽然严厉,但向来奖惩分明。此次却是卑职等思虑不周、护驾不力,卑职等甘领罪责。万望皇上不要与陆大人置气。”
濬衍眼睛直直地盯着庭年,话却是对刘书楠说的:“都起来!朕说你们无罪你们便无罪,朕今日到要看看谁敢动你们一根汗毛。”
庭年此刻已经不再生气,他觉得茫然。他只想好好跟孩子谈谈,不成想却弄到了如此剑拔弩张的局面。濬衍用身份来与自己抗衡,这不是第一次了,也许更不会是最后一次。孩子情急之下的反应,偏激但真实。庭年突然不清楚,这孩子究竟是怎样看自己的,他与自己之间有了矛盾分歧是不是次次都要这样收场?这样的认知给了他一种更深刻沉重的无能为力以及挫败感。
他想,自己一定在不知不觉中疏忽、弄错了什么。
庭年疲惫地挥挥手,把刘书楠他们打发回军营关禁闭。再看站在门边的小家伙,倔嗒嗒地瞪着他,小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坏了。嗯,眼眶也红着,大概还委屈上了。庭年在心里苦笑,这小东西,明明自己做错了事,怎么还这么理直气壮。
盗银的事以后再说,他想先哄哄孩子,他看不得衍衍这幅可怜的样子。
他走到濬衍身边,展开怀抱:“衍衍,哥哥能抱抱你么?”
濬衍却想都没想就把他推了出去,狠狠关上殿门。
秦嘉朗最近都在军营里练兵,与庭年好些日子没见面了。晚上却突然收到他命人送来的手书,要他抽调两百人加强皇宫护卫。送信的侍从还将庭年在大理寺受刑的事也一并告诉了他。
嘉朗着实吃了一惊,问了问前因后果便带着人亲自进了宫。借着安排侍卫的空当,他在濬衍寝殿外寻到庭年。
“到底怎么回事?真是你去盗了银子?”
庭年将人拉到僻静处。“皇上这个时候大概都睡下了。。。你怎么还亲自来了?”
嘉郎眯着眼打量他半响:“你是替谁顶的?皇帝?”
庭年瞪他一眼:“秦嘉朗,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跟着我这么长时间了这个都没有学会?”
嘉郎“切”了一声,不跟他计较。
“你的伤怎样了?严不严重?要不你去休息吧,我替你守着。”
庭年摇头,他怕衍衍想找他的时候找不到,他不能允许自己因为同一件事让那孩子伤两次心。
“皇宫的侍卫还不够多?你又调这么多人过来做什么?”
“这次的盗银案牵扯了不少谦王的人,明日张律上了折子,皇上必定要有大动作,我怕他们狗急跳墙,对皇上不利。”
瞧着庭年一副母鸡护雏的样子,嘉朗不由皱眉,陆将军这是要变身陆嬷嬷。拦不住,拦不住啊!
他啧啧叹气半晌,还是忍不住又问:“我听说是因为张律发现了你的玉佩,你把那玉送给小皇帝了?”
庭年不说话,但嘉朗知道他这是默认了,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各自沉默。
那玉,嘉朗以为,早就随着濬尧入了皇陵。
濬衍把庭年关在门外,自己也难过得要命。他并不认为盗银有错,侍卫们听命于他,更不该因此受罚。他只是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哥哥这样大动肝火实在难以理解。他知道自己说了让人伤心的话,可是与这比起来,哥哥执意要惩处师父们明明就是故意为难自己,想来想去倒是自己更委屈几分。
第二天一早,濬衍肿着眼睛准备去上朝,出得瑞麟殿却看到赵川候在御撵旁。他心中大喜,快步上前去拉着人捏弄了一番,确定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师父怎么在这?”
“陆大人怕皇上不习惯,便让卑职回来侍候。”
濬衍点点头,左右张望两眼却不见哥哥。赵川注意到他左顾右盼的眼神,知道他是在找庭年,便拱手解释道:“回皇上,陆大人昨夜当值,回去休息了。皇上有事去偏院寻他即可。”
濬衍“嗯”了一声,登上御撵。
往皇极殿去少说也要走上一炷香的功夫。
濬衍低着头把玩手里的玉佩。昨日庭年没再拿走,今早又被他珍而重之地挂在了腰间。
赵川看那小孩儿郁郁寡欢,料想他二人昨日定然是闹得不欢而散。
旁人也许不清楚,可是赵川知道,庭年能放他五人回来,并不是因为招架不住这孩子与他发脾气闹别扭就妥协,若不是顾虑他的安全,担心安排旁人惹濬衍抵触反而难以护他周全,只怕真会把他们关上一个月。如此百般隐忍维护的心思濬衍恐怕半分都不了解。
赵川不禁在心里为自家兄弟抱不平,曾经的少年将军,征天山伐西域,饮马塞外放歌边关,赫赫威名不知让多少番邦蛮夷闻风丧胆,可如今……
“皇上可知西域有一条名为玉龙喀什的河?”
濬衍正在愣神,突然听到问话,困惑地摇头。
“玉龙喀什河被当地人称作白玉河,源起喀朗圭塔克雪山,六百五十里长。春日里,雪山的融水每日都会爆发一次山洪,汹涌澎湃,把玉石从山上冲刷下来,经过反复磨滚、撞击,杂质尽去,剩下如凝脂般的宝玉。因此,那里许多百姓都以采玉为生。但是,若要找到上好的玉石籽料,靠的却是运气。籽料经过流水近千年的冲刷打磨,变得圆润光滑。每一颗籽玉的形状和色泽都是独一无二的。将军说过,那是时间的赋予。癸巳年,征伐纳戈第三年,将军率领的大军势如破竹,纳戈军队且战且退,终于在四月退到玉龙喀什河以西。因为山洪,大军一时被阻,将军便传令,在玉龙喀什河畔扎营。皇上手中的玉就是将军那时拾到的。”
濬衍听得入了迷,他已经能想象得到群山峻巅,冰雪盖地的景象。摸着手中的夔龙佩,这块玉哪里是一块石头,分明是一件活物,非常鲜艳的黄,微带点橙色,通体油润,还有些水汪汪的。
“起初,这玉还包着一层色皮。后来将军寻遍当地玉匠,自己学着如何布局戳坯、镂空定型,一点一点雕成了这夔龙佩。”
濬衍看着赵川,震撼至极。他不知道,这玉佩竟是哥哥自己雕的。现在他明白了,是了,哥哥在登基大典时送给自己的生辰礼,怎会只是单纯的名贵之物。昨日自己当真是失言了。
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濬衍的心却早已飞回瑞麟殿。他对身后的杨德忠打个手势,杨德忠随即上前扯开嗓子喊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臣——张律有本启奏!”
“准奏。”濬衍接过杨德忠递过的奏折,说道。
“启禀皇上,近来坊间发生了多起盗银的案子……”
濬衍一皱眉,不动声色地一边继续听一边随手翻看手里的折子。但很快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目光和意识都被奏折上的“五十廷杖”紧紧抓着,一寸都挪不开。张律并没有提庭年的名字,但他知道除了哥哥还能有谁呢?
昨天只顾着要瞒过庭年,怎么竟没想想被他丢在陈员外府上的玉是如何到了哥哥手中?
哥哥那样一个铁骨铮铮的英雄,竟为了自己披枷带锁、过堂挨廷杖。可是慕濬衍,你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啊!你怎么还有脸委屈!哥哥分明是看出了自己需要一个拥抱,却低声下气地问,那样卑微的体恤,不离不弃的安慰,你却把他关在门外,让他带着伤守了一晚上!你居然还怨恨他为难你!这样的哥哥怎么会舍得为难你?你怎么能用那样不堪的心思去揣测他。
懊悔、自责的情绪陡然拴紧了他高贵的心。胸口像被塞了团棉花,一口气憋在那里咽不下又吐不出。泪水猝不及防,他甚至来不及扭过脸去。
他撇下堂下一班错愕的大臣,连御撵都顾不上坐,便一路奔回瑞麟殿。
庭年背上有伤,只能侧躺在榻上,他心中有事,怎么都睡不着。正准备起身,濬衍却闯了进来。
小东西气喘吁吁的,满脸都是泪,进来也不说话,直接冲到他面前就要剥他衣裳。
庭年慌忙捉住他冰凉的手。“衍衍?”
“让我看看你的伤。”
庭年却笑笑,道:“没什么好看,已经不碍事了。”
五十廷杖,才过了一夜,怎么可能不碍事?小孩儿被他捉着手,着急地吼:“让我看看你的伤!”
庭年想抱抱他,给他暖暖身子,濬衍却不依,挣开他蹲在地上哭起来。哭得那么难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庭年把孩子拉起来抱着哄,却被濬衍不依不饶地在胸口捶了一拳。
“哥哥是傻瓜是笨蛋吗?就说是我盗的好了,谁敢把我怎么样?干吗自己揽下来?哪个要你去帮我顶罪了?”
庭年揽下罪责,其实并非没有私心。濬衍随心所欲惯了,若总是这样不计后果、鲁莽冲动地行事,再多高手环伺只怕也终有护不住他的时候。庭年希望,至少能借自己的伤让孩子心里有所触动,以后务必三思而行。可是看着衍衍哭得小脸儿都白了,庭年又后悔心疼得不得了。他知道自己还是错了,他忽略了衍衍的感受。这孩子与自己这样感情亲厚,又怎么会想看到他这样一厢情愿的付出和牺牲?
庭年心中涌出一股温暖的酸楚。
“是哥哥不好,哥哥吓着你了,以后再也不了。”
濬衍闻言,双臂环上哥哥的腰,哭得愈发痛快起来。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哥哥却还是把他当成宝贝似地抱在怀里哄。他心里排山倒海般地翻腾着无数难以言明的情绪,让他除了哭甚至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等濬衍平静下来都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小孩儿抬头看看庭年,触到哥哥宠爱宽容的目光。那目光里带着笑,像是一股温暖的水流,他沉浸其中只觉无比安全。这奇妙的感觉让他眼眶发热,干脆又把脑袋埋回哥哥胸口。吸吸鼻子,闷闷地说了一句:“哥哥,对不起。”
然后他听到了哥哥低沉的笑声,胸腔的微微震动让他所有的感官都忍不住愉悦地颤栗起来。
濬衍坚持叫太医来给庭年看伤,庭年本不想答应,可他一拒绝,那孩子就噙着眼泪看他,直把他缠得一点办法都没有。
太医诊察时,濬衍就在站在一边,眼里汪着泪水,却还是不错眼珠地盯着瞧。
宽阔的脊背上,杖痕连成一片,从肩胛漫至腰际。濬衍只觉得心里像是烧起一团火,一路摧枯拉朽,烧得五脏六腑都生疼起来,眼泪又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太医看过,说是没有大碍,留下伤药又叮嘱几句就退下了。
庭年罩了外衫,把孩子拉进怀里。“就是怕你这样才不让太医看,都说了没事,还哭什么?”
“我知道错了,我都改,哥哥以后别再这样了,我看着好难受。”
庭年又用力抱了抱他。以为对他好,却还是伤害了他。这孩子,自己究竟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庭年养伤这些天,濬衍直接把他圈禁在了瑞麟殿里,除了上朝,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每次给庭年上药,他总要哭一鼻子。那轻揉慢抹的细致劲儿,好像这样下去就能把那些碍眼的伤痕全都抹掉一样。陆大人差点儿崩溃,这简直是对他精神上的凌迟,他真是宁愿再挨五十廷杖,也不想看衍衍难过成这幅样子。
这天下午,庭年陪他在小书房里批奏折。没过一个时辰,御膳房又送来了茶点。濬衍一挥手,一串儿盘盘碟碟就摆在了庭年手边的矮几上,看得他直皱眉。
衍衍这孩子,把他当什么了?成天不是让他睡就是让他吃。
“衍衍,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唔,我要把哥哥养得白白胖胖的。”小东西正对着御膳房刚递上的膳食单子仔细研究,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握着毛笔的手还凭空画了个半圆。
养得白白胖胖的?这是什么话?陆大人额角青筋直跳,一拍桌子:“慕濬衍!过来!”
小东西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讨好地黏过去:“我是看哥哥最近忙着赈灾,清减了不少,想让哥哥吃好些。”
庭年哭笑不得地捏他鼻子,又把人轰回去。
濬衍在坐书案后边,眼角瞄了瞄掩盖在一堆奏折下的楠木板子。他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哥哥要吃好睡好养好伤,才有力气教训他。
他想起上次挨板子的滋味,怕得忍不住狠狠吞了下口水。他不怕疼,可是,怕哥哥打。
关于这次小东西犯的错,还有他们前所未有的激烈的争执,庭年没有再提。不是放任,只是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理。
濬衍是他生命中从未有过的经历。他似乎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他叫你“哥哥”,在你面前亲昵地撒娇耍赖,甚至毫无形象地哭得一脸鼻涕眼泪。可他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