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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这念经般的声音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拯救了濬小衍,他终于觉得四周不再充斥着能将人逼疯的死寂,而渐渐有了些人气。心情不再那么焦虑,自然也有了些食欲,叫杨德忠传了膳,就着唱和的拍子吃得欢。丞相见好就收,领着一众人等退下,第二天再卷土重来。
不过这濬小衍也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外边越是乱哄哄,他就越是能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情。第二天他客观理智地审视了眼前的局势,第三天他对自己的皇帝生涯进行了初步规划。他本来立志要做的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逍遥王爷,如今却为情势所逼不得不半路出家当皇帝,想了两天脑袋就变得有些不太灵光,于是第四天他终于觉得有点儿受不了了,总觉得有一万只苍蝇在自己耳边嗡嗡嗡,就偷偷从窗户跳出去跑到奉先殿对着他皇兄的牌位说说话。
皇兄,衍衍害怕。
皇兄,衍衍会是个好皇帝吗?
皇兄,衍衍……好想你。
眼看着就要到该用午膳的时辰了,杨德忠隔着殿门问了几遍王爷想何时传膳,不见回答便蹑手蹑脚地推门往里走,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看着,一下子吓出一身汗,慌慌张张地往外跑:“丞相大人!丞相大人!不好啦,王爷、王爷不见啦!”
“什么?!”丞相嗖地弹了起来,由于速度过猛天旋地转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紧接着便往殿里冲去,留下一群口干舌燥地大臣在身后探头探脑。“王爷不是用过早膳就一直在里面么?”没人!窗户开着,窗棂上印着两个小脚印。丞相欲哭无泪,这小祖宗喂,这节骨眼儿上跑哪儿去了。
“来人!速速给我把遥王找回来!”
结果整个下午,两百侍卫兜兜转转好几圈儿,几乎要把整个皇宫翻个底儿朝天了也没找见人。
陆庭年没有濬衍那么好命,能恣意沉浸在失去的痛楚里,他几乎从濬尧下葬那天开始就逼迫着自己昏天黑地地忙碌。朝堂上什么人该拉拢什么人该打压,边境上哪国要战哪国要和,西域的雪灾要救济,北疆的骚乱要镇压……他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亲王傅,想要插手其中简直困难重重,但想到濬尧,便是再难也不能负了他的嘱托。他从小就是太子的伴读,帝王课只怕比濬尧更要精通几分,几次碰壁下来便摸索出一些门路,再加上丞相的门生遍布朝野,明里暗里也帮衬了他不少,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一劫。
皇宫里因为丢了未来万岁爷乱成一锅粥的时候,陆庭年和秦嘉朗在一起。他在朝中周旋许久一直没顾得上他从西域调来的兵马,听嘉朗说安排在了齐将军的军营里便一起去看。自从上次联手灭了曹国丈那贼子,齐闯与秦嘉朗就变成了莫逆之交,一见面就勾肩搭背地走在了一起。
“来来来,嘉朗兄弟,看看为兄给你那些兄弟新修的大营,气派不气派?”
嘉朗一路走着,一路啧啧称奇:“多谢齐兄费心了。”
“这说的是哪儿的话,你要真想谢我就让你的人多多给我帮帮忙,把这禁卫军也带成像你们那样的虎狼之师才是正经,看看我手底下那些个弱不禁风的样子,活似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鸡崽子。”齐闯说得兴起,一扭头却发现后边还跟着一个器宇轩昂的伟岸男子,后知后觉地问:“这位兄台是?”
秦嘉朗心中大窘,你居然不认识大名鼎鼎的陆庭年?不过转念一想也是正常,这齐闯任守城将军还不到两年,他们那会儿早都被贬到西域去了。
庭年拱拱手,脸上风轻云淡,一点儿不见刚刚被忽视了的不平:“在下陆庭年。”
齐闯激动了,一下子甩开秦嘉朗,大喇喇地还了个礼:“齐某久仰陆将军大名,如今一见,果然好相貌!”秦嘉朗黑线,久仰的不是他令纳戈军队闻风丧胆的大名么,怎么扯到好相貌上去了?却听齐闯又说:“若是不说齐某当真以为是哪家的翩翩佳公子。”
可不是翩翩佳公子怎么的,丞相家的嘛!秦嘉朗继续忍不住吐槽。
这下连陆庭年都要绷不住了,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御林军模样的人从马上翻滚而下,跪到他面前:“陆大人,不好了,遥王不见了!”
“什么?”陆庭年心里一忽悠,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小王爷会不会给什么奸佞之徒害了去了,当下顾不得其他,火急火燎地赶回皇宫。
在瑞麟殿看到窗棂上的脚印,再一听杨德忠汇报,陆庭年一路上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儿。想来人是自己偷偷溜出去的,只要还在皇宫里应该就不会有什么意外。再略一沉吟,便将他的去处猜着了七八分。
当他赶到奉先殿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跨得殿门一看那小祖宗果真是在这里,已经蜷在蒲团上睡着了。脸上还依稀挂着泪痕。伸手一探,发现那小身子冻得冰凉,急忙脱下自己的厚披风将人裹了抱进怀里,起身往外走。小东西被这么一折腾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发现是陆庭年的瞬间真想搂着他脖子亲亲昵昵地叫上一句“庭年哥哥”,可再一瞥就瞥见了他倨傲的下巴,想到他对自己冷淡的样子,心里不乐意了,从披风里挣出手脚扑腾着要下地。
陆庭年险些没抱住他,手忙脚乱地扶着人在地上站稳了,说:“王爷怎么睡在这了,让奴才们一通好找。”
濬衍不看他,只是摆摆手:“让他们不必找了,本王要在这跟皇兄说说话。”说着竟又要往殿里走。
陆庭年一个闪身挡住他的去路:“天气寒凉,王爷穿得单薄,冻坏了身子可怎生是好?快随臣回去吧。”
少年不说话,绕过他继续走,奈何那山一样的身躯又挡在自己面前。
“陆庭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挡本王的去路,快给本王……”滚开!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天旋地转之间,自己却已然被对方像抗麻袋一般抡在了肩膀上,屁股朝天翘着。小家伙一下子又是惊慌又是羞赧,小拳头毫无章法地往陆庭年宽阔的后背上砸去,腿也不住地踢腾:“陆庭年,你这胆大包天的奴才,放本王下来!放本王下来!!”
陆庭年素来不是个脾气好的,本就担心了一路,处在爆发边缘的脾气更是被这不知好歹的小祖宗拱得一窜一窜地冒火,当即左手揽住他膝弯,确保人不会摔下去,挥起右手往撅在自己肩头的小屁股上啪啪掴了两掌。“王爷若不想让宫里的人看到被我这副样子扛回去,就安分一点。”
衍衍一下子石化了,倏地一仰脖子,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唔……居然被庭年哥哥打了。
陆庭年耳根清净下来,也不再吓唬他,扛着有气无力的小东西往瑞麟殿走。黑暗里嘴角不由勾起一个笑。不听话的小孩子果然就该打屁股,濬尧留给我的那块板子也不不知扔哪儿去了,回去得找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继续拍
☆、登基(二)
陆庭年寻了小太监去给等在瑞麟殿的众人传了话,说王爷找到了,便直接扛着在自己肩膀上瑟瑟发抖的小家伙去了浴汤。看他抖成这个样子只怕真是冻坏了,便想着让他泡泡温泉暖暖身子。哪知才刚把他放在池边儿站稳那小家伙就又要跑,水滑地湿,濬衍一个踉跄,险些大头朝下栽进池子里去。陆庭年眼疾手快地将人捞回来。“王爷是自己入池,还是要臣在一旁陪着?”
陪……陪着?岂不是要被看光?不要不要不要,濬衍摇头。“本王自己来。”
“那王爷可不要再跑了,否则臣就得真的寸步不离地守着王爷了。”陆庭年轻声细语地规劝,可听在濬小衍耳朵里就是活生生的威胁。他恼羞成怒了!想我慕濬衍可是大椋朝堂堂亲王,你打本王,本王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一般见识,可你现在居然还敢在本王面前指手画脚!啊——!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王的事,本王自有分寸”话一出口濬小衍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慕濬衍你这个软柿子,活该被人捏!你看看你,哪有半点王爷的气度风度!他羞恼地一甩胳膊,转身负手立在池边,留给陆庭年一个后脑勺:“本王要沐浴,你退下吧!”
“是,臣在外边等王爷。”
感觉到陆庭年离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濬衍才敢回头,恰好看到对方消失在屏风处的背影。伸手揉揉刚被揍了两巴掌的小臀,心里突然又是失落又是委屈,一下子竟然红了眼眶。哥哥真凶,待自己一点也不似从前那般好了,还跟皇兄保证说要保护我,都是骗人的骗人的!他恹恹地挥退上前欲帮自己宽衣的宫女,慢吞吞地脱净衣衫,一股脑没入水中。
一班大臣听了小太监的回话都各自散去了,唯有嘉朗始终有些放心不下,便想去看个究竟。走到温泉外看到庭年守在那儿,于是两人便站在檐下说话。
“在哪里找到王爷的?”
“奉先殿。不知道是不是哭累了,这么冷的天居然也能在那儿睡着了。”
闻言嘉朗也是无奈地摇头笑笑:“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呢,以后你可有的忙啦。”
陆庭年想起刚才在温泉边上,那小家伙脸上红白交错好一阵儿,手上握紧了拳又松开,还以为他要动怒,可没想到他憋了半天却只冒出一句软趴趴的“自有分寸”,那小样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逗趣儿。在他的印象中濬衍似乎就该一直保持着自己出征前的样子,六、七岁的稚童,聪明机灵也爱调皮捣蛋,喜欢黏着自己叫“庭年哥哥”。这么些年没见,记忆里笑起来讨喜又可爱的小男孩儿俨然已经变成了长身玉立的美妙少年,灵动的眉眼与儿时无异,可是却已经会装腔作势地自称“本王”,生气了还会骂自己“奴才”。虽然别扭了些,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愿意亲近自己,偷偷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有依赖有眷恋,怎么能轻易忽视?陆庭年想着,不由地笑出了声。
秦嘉朗听到笑声,扭着脖子怪异地盯着陆庭年的侧脸看了半天,对方问他话他也没反应,只是突然伸手掐住对方的嘴角,向上微微扯出一个弧度。“庭年,你刚才是不是笑了?”看了他三个月苦大仇深的悲壮表情,此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发什么神经!”陆庭年一把挥开嘉朗的爪子:“我在问你话,那一百个散骑侍现在都安排在哪里?”
嘉朗讪讪缩回手。“有二十人还盯着朝里,剩下的都在军营。”
“抽调五个人,暗中保护王爷。”这件事真是自己疏忽了,居然忘记给那小祖宗重新安排贴身护卫,要不是今天他偷溜出去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想来这段时间自己还真是没有看顾好那孩子,失去兄长的庇护又要背负天下,他该是多么孤单无助才会跑到皇兄的牌位前去哭诉,弄成那样一副凄凉的模样。还好没有出事,否则如何对得起濬尧。
濬衍担心庭年等在外面会冷,没过多久就匆匆穿了衣裤往外跑。转过屏风他又想起自己刚才还在跟人家生气,怎还拉得下脸面去嘘寒问暖?一时止步不前不知如何是好。庭年听到脚步声回头去看,却发现那小东西外衫敞着送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眉头一皱,赶紧上前帮人把衣服捂严实。他手上一边动作一边小声叮嘱:“这时候最容易受凉,王爷下次可千万要小心了,记得穿好再出来。”
濬衍在温泉里泡得出汗,此时倒也不觉得冷,听着庭年透着关切的话,更是从内到外都暖和起来。看他给自己细致地穿好衣衫,甚至蹲下身把裤脚都仔仔细细地掖进靴子,一副全然不把自己发脾气的事放在心上的样子,倒显得自己小气了。想来自己不吭一声就跑出去让人找了一下午,他也是气极了才会打人的吧,他应该还是关心自己的吧。濬小衍想跟他的庭年哥哥说声“对不起”,可又觉得不好意思,撇了撇嘴什么都没说。
第二日用过早膳,杨公公便禀报说陆大人求见。濬衍心中一动,竟是有些高兴,急忙让杨德忠把人请进来。于是跪在地上的一群大臣纷纷艳羡不已地目送陆庭年进了瑞麟殿。
庭年进了殿,却见那少年已然坐在案后摆了个好整以暇的姿势看着自己。
“陆大人求见本王所为何事?若是和外面那些人一样就退下吧。”濬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盼着人来的,可开口就是一句刁难。
庭年看着那小东西在自己面前努力虚张声势的样子,觉得真是再可爱也没有了,当下便笑了起来。濬衍被他笑得耳根发热,也不说话,就狠狠地盯着他。可陆庭年却不怕,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就是笃定了这小王爷不会真的跟自己生气,就算生气了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他压下笑容,说:“臣是想回禀王爷,臣安排了五个贴身侍卫暗中保护王爷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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