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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作者:陈小菜-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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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子石见砚中墨汁浅浅一洼,便先磨得满了,方提笔铺纸。
  齐少冲抄经甚是专注,并未抬头。
  
  穆子石一下笔,自然而然便是写惯了的工整流丽的馆阁体,转笔藏锋筋脉相连之际,齐予沛当日所教犹在耳边:“……需知指欲实,掌欲虚,管欲直,心欲圆,让左侧右,意前笔后。明白了吗?”
  眼前有些模糊,穆子石抬手揉了揉眼睛,凝神用心,写道:若未来世诸众生等,或梦或寐,见诸鬼神,乃及诸形……
  一篇字清润圆劲,媚而有骨,运转合度,起发相承,端丽似林花间吐,舒卷如轻云出岫。
  
  抄完一遍,心中默诵道:“太子殿下,这一卷地藏经只是为你,只求你罪业消脱净土往生,若有千灾万难,只降于穆子石之身。”
  
  抄到午时,便有知客僧请众人去斋堂与香客一起用饭,虽是素食,滋味却鲜美,尤其一味油豆腐炖菜,吃得齐少冲丢不开筷子,同桌而食的抄经者年纪都比他大,因此颇为容让,更有先吃好了的自行刷完碗筷,便坐着含笑而看。
  穆子石深感丢人,几乎把脸埋进了碗里,不知为何,感觉到邻桌有人一直死死盯着自己,极不舒服,心中一凛,悄悄抬起眼看过去,果然触到两道火炭一般的目光。
  
  目光一触,那人一怔,却冲穆子石歉然一笑,很是和气的模样,又转过脸跟身边同伴说了句什么。
  齐少冲亦有所感,皱着眉头看过去,见那人行商打扮,三十出头的模样,苍白干瘦,细眉长脸,活像只滴净了油的柴白鸭,他那伴当倒是又黑又壮,却是刚贴了秋膘的狗熊。心中一惊,暗忖这二人会不会是齐和沣的密探?
  穆子石的手在桌下轻轻捏了捏齐少冲:“别慌。”
  
  齐少冲低下头继续扒饭,只听穆子石低声道:“应该只是来祈福烧香的寻常香客,不是铜网处的暗探。”
  齐少冲食不知味,含糊着问:“你怎知不是?”
  
  穆子石轻哼一声,道:“铜网处皆是精挑细选的高手,最善隐匿潜踪,哪会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人看?再说就算看,也该看你才是。”
  齐少冲很是气恼:“可这人盯着你看,好生无礼!”
  穆子石隐觉不安,问道:“是不是我瞧着有些不对?”
  
  齐少冲不答,看着他弧度秀致的鼻梁下颌,神色间陡然有几分古怪,半晌道:“想必是你生得太好了些。”
  穆子石猜他的心思易如反掌,当即轻笑道:“你这样说话,想必是嫉妒我么?”
  齐少冲涨红了脸,慌慌张张的避开他的眼眸:“没有!”
  真的不是嫉妒,只是不喜欢别人那样看穆子石,仿佛自己最珍视的宝物被心怀叵测的亵渎了一般。
   


47、第四十五章 
 
  吃完饭二人又回佛堂抄经,到晚间用饭时,那柴白鸭和狗熊都不见了,齐少冲心中稍定,穆子石笑道:“你看,我说他们不是铜网处的吧?”
  齐少冲点头道:“而且铜网处要追捕的是个孤身孩子,咱们俩却是兄弟同行。”
  穆子石道:“即便如此,咱们还是得多加小心。”
  说着喝了一口汤,皱眉抱怨道:“这些和尚舍不得放油倒也罢了,连盐都不搁。”
  
  齐少冲就着他的碗尝了尝,奇道:“咸淡正好啊!”
  穆子石愣了愣,若无其事道:“大概是我嘴里没味儿。”
  齐少冲看他下颌瘦得尖尖削削的,不由得急道:“你最近都吃得不多,是不是病了?”
  穆子石瞥他一眼,淡淡道:“我喜欢碧落做的菜,这些太过粗陋,着实咽不下去。”
  齐少冲不疑有他,嘿嘿笑了一声,又咬了一大口馒头,道:“惯了就好,和尚做的馒头也不难吃。”
  
  三日经书抄罢,紫云大师怜他二人无处落脚,便留他们在寺中再过一夜。
  宝树寺众僧修行精严,客房格局一屋两榻,亦是床榻窄小被褥薄旧,齐少冲不肯一人独睡,非要挤在穆子石身边,两人尚未长成,一张床上躺着倒也不嫌拥挤只觉格外温暖,穆子石又是畏冷惧寒的体质,也就挺开心的默许了。
  
  此夜明月皎皎,齐少冲乌眸中光芒莹润,因连日潜心抄经的缘故,前些时日的伤郁愤然之气一净而朗,穆子石瞧着,心中有几分宽慰,笑道:“今晚好好睡,明早赶路。”
  齐少冲打了个呵欠,在他肩膀处蹭了蹭,小声道:“其实赶路也不是很累,沿途风光民情,又哪是尊位出巡黄土铺路后能见到的?”
  
  穆子石暗笑道:“你父皇可是太平君主,在位二十余年,只为水患治河、边塞亲犒离开过宸京,照你的说法,他是不够亲近子民了?”
  齐少冲急道:“当然不是!父亲何等英明仁善,我……我这不是适逢其会么?”
  
  穆子石若有所思,静静凝视于他,道:“适逢其会么?少冲,其实你福泽最厚,有时候我都觉得,冥冥之中连天意也待你与旁人不同。”
  齐少冲道:“嗯,所以虽是逃亡,我却还有你在身边……只要有你陪着我,什么事我都不怕。”
  这话说得孩子气的傻,穆子石忍不住微笑,眼神中却没有讥诮之意,只是隐约有几分悲伤。
  
  第二日一大早,僧人早课,穆子石与齐少冲拜别了方丈,一片梵音诵经声中走出寺门,倒似从海底重新浮出水面一般。
  北地春迟,齐少冲呼出的气息都凝结成白色,跺了跺脚:“真冷!”
  穆子石拉着他的手:“那就走快些!”
  
  寺外穿过条胡同就是大街,此刻天色尚早,胡同里更无人影,一派冷清的只听风声呼啸,两人快步走着,刚转过弯,穆子石突觉后颈处一阵剧痛,尚未反应过来,眼前一黑,已倒在一人怀里。
  
  穆子石是被一只动得很细腻,也动得很邪恶的手摸醒的。
  初醒迷糊之际,似乎身处一辆马车之中,四周甚是安静,耳畔只有蹄声得得车辕轧轧。感觉到有人胡乱摸着自己,一时就有些发怔,心道齐少冲睡觉怎么这样不老实,真是不能惯着,愤愤然一睁眼,入目却是一张惨白瘦削的面孔,正是那日宝树寺中盯着自己看的客商,活像只柴白鸭的那位。
  
  穆子石惊骇之下,张口便欲呼救,却发现嘴里塞着布团,拼尽全力只能发出呜呜之声,想要挣扎躲开,手足却也早被布条捆缚得结结实实。
  一触穆子石睁得大大的眸子,柴白鸭啧的一声,低声赞道:“好美的一双眼!这回可真是捡到宝了!”
  
  他模样不出色,声音却是丝缎般柔滑,语调更有种蛊惑人心的情色味道,说着话,灵活之极的手掌慢慢抚摸着穆子石异常纤细的腰,间或拧一把,感受那种不自禁的紧张挣动。
  穆子石被布团堵得舌根发麻,只觉这人的举动说不出的古怪无耻,隐约知晓他劫掠自己的目的,更感到从未有过的慌乱失措,浑身不能自控的瑟瑟发抖,只想放声大喊大叫。
  
  柴白鸭凑得更近些,枯瘦的脸仿佛吸了血般红润起来,喃喃道:“好货色,真是个极品……”
  目光贪婪的舔过穆子石的面容,每一丝表情都不放过,两根手指毒蛇般沿着腰线往上滑动,停留在左胸处,轻撷起一侧小巧娇嫩的乳首,微一揉搓,穆子石登时打了个冷战,喉咙里呜咽一声,泪水急涌而出。
  
  柴白鸭眼珠子都直了,只觉嘴里发干,咽了口唾沫,柔声道:“小兄弟,你这身子可比蜜糖都甜哪,待我好生一调教,嘿嘿……你小小年纪远行离家的,我带你回我家,你就有好日子过了,好不好?”
  正要解开穆子石的裤子接着摸下去,突地斜刺里冲过一物,狠狠撞在自己胸口,他本就是风月场中的老手,酒色掏虚了的身子,当即哎哟一声葫芦滚倒在地,头晕眼花,连声呼痛。
  
  穆子石仿佛行将溺毙之人捞到了块浮木,惊魂乍定的回过神来,泪眼模糊中却见齐少冲正低着脑袋一下下拼命撞那柴白鸭的小腹。
  
  原来齐少冲一醒就看到穆子石遭辱,当下不顾手足俱缚,忙囫囵滚过来救他,也是柴白鸭色授魂予不曾注意,竟真被个半大孩子一头撞翻,更眼瞅着就要被小狼崽也似的齐少冲活活撞死当前。
  此时车帘一掀,跨进来一个虎背熊腰的黑脸汉子,也是那日寺里见过的,这人一见柴白鸭仰躺在车厢地板上被痛殴,忙冲上前来,一把拎起齐少冲,甩手就是一记大耳光:“小兔崽子好肥的胆儿!敢打我们重阳楼的柴八爷!”
  
  这一巴掌极重,齐少冲几乎被他打得头颈折断闭过气去,一跤摔回车座上,却刚好倒在穆子石身边。
  穆子石本已是惊怖欲死,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但看那狗熊模样的汉子挽了挽袖子又想上来揍齐少冲,不由自主就跪着爬行两步,拦在齐少冲身前,仰头看向那狗熊,一双眼含着泪,无数星子碎在里面,半江明月般动人心魄,作哀哀恳求之色。
  
  狗熊纵是个有几分夯的练家子,对着这双眼眸却也情不自禁的怔了怔,去揪齐少冲的大手停在半空,竟有些不知所措。
  柴八爷捂着小肚子坐了起来:“哎哟可疼死我了!这小崽子脾气可真大,哎哟,阿雄,快扶我起来!”
  阿雄顺势放下手,一把搀起柴八爷:“八爷,您不打紧吧?”
  
  柴八爷哼哼唧唧的呻吟不住:“疼得很……可你可不该打他的脸,这小崽子虽不如那大些的,模样也算难得,岁数又小,带回去严加管教几日,或许就被哪位贵人看上了呢……哎哟,我肠子都被他撞断啦!”
  
  齐少冲被打得脑袋嗡嗡作响,这柴八爷一通聒噪也没听进去,穆子石却是听得清楚明白,一颗心倏然沉了下去,若所料不差,这柴八爷想必做的是花柳胭脂的营生,落到他的手里,当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念至此,知处境已不能再坏,倒也恢复了些许冷静,此刻马车速度甚快,想是出了内城,正在官道上奔驰。
  
  穆子石眸光闪烁,殷殷看向柴八爷,示意自己要说话。
  柴八爷拨开车帘瞧了瞧外面,见官道上只偶有匆匆而过的过路车马,当下警告道:“我也怕把你憋坏了,但让你说话你可得乖些,别想着逃出我的手掌心……你可知重阳楼在宸京可是有尚书大人撑腰的?别说八爷我只是抢几个孩子,便是杀了你们,也没甚要紧,你懂么?”
  穆子石用力点头。
  
  柴八爷兀自不放心,摸着他的下巴颈子,半是吓唬半是劝诱:“八爷是生意人,不是强盗,但挡了生意人的财路,我也不会给你们留活路……你比你弟弟聪明,我也不想毁了你这么个活宝贝,懂么?”
  穆子石强忍着他近在耳畔脸颊的呼吸热气,僵硬的又点了点头。
  
  柴八爷低声笑道:“八爷就喜欢认命的好孩子。”
  却让阿雄也坐下:“你看好那个爪子利脑袋硬的小崽子!”
  说着亲自动手取出穆子石嘴里的布团,手指却又趁机在口中四处摸索一番,触感柔嫩如水,忍不住心痒痒的,吩咐道:“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穆子石干呕了两声,道:“也拿开我弟弟的……”
  柴八爷横了齐少冲一眼,见他满脑门子的冷汗,眼神却仍是凶狠不屈,瞪着自己更似要喷出火来一般,当下摇头道:“不行,他性子太烈,得磨一磨才好。”
  
  穆子石也不强求,道:“本朝官府虽不禁娼优买卖,但我们是好人家出身,既非犯官家属,亦非自愿卖身,你这样当街劫持,将官府法令置于何地?”
  柴八爷听了不怒反喜:“看来你书还读得不少?不错不错,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本就是人生八雅,琴棋敛舒,书画韵致,诗酒风流,花茶怡情,不过这些并非一日之功,你若有些底子,实在是妙事。”
  
  穆子石讲的是官法如炉的利害话,这柴八爷却置若罔闻只顾着说些不三不四,若不是缺心眼,就是有恃无恐根本不惧官非。
  穆子石心念电转,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默然不语。
  
  柴八爷却是越看他越觉得殊颜绝色难描难画,柴家的妓院从江南开到宸京,这位柴八爷最是天赋异禀精擅调教,十数年间见惯无数艳女丽童,手底亦出了几个颇能颠倒众生者,但那些如珠似宝的此刻与穆子石一比,不是俗气了就是黯淡了,纷纷摧枯拉朽如尘土瓦砾一般,不由得轻声慨叹道:“你容貌当世无双,诸般风流杂学想来亦有根基……但若不懂得欢爱之道,一到床笫之间便如泥雕木塑,也会丢咱们重阳楼的脸,你以为当个小男娼便容易?不光得隔江犹唱后庭花,也得妙舌能品腹下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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