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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旷兮拧着眉毛想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又看穆子石一脸坚决的神色,只得叹口气放行。
穆子石走得很慢,到哥舒夜破的住处时,正是未时过半。
哥舒夜破门前石径积雪打扫得很干净,不远处松树上积的雪有些半透明的雪晶状,十分出尘隐逸。
穆子石停住脚步,怔怔看了良久,到门口深吸了口气,刚要敲门,砰的一声,门已从里面打开,哥舒夜破嘴角一抹嘲讽的笑意,却又藏着些许喜悦:“你这十来步路,足足走了一顿饭的工夫。”
穆子石不答,一步跨进屋内,脸色惨白,眼睛里却燃着鬼火一般,灼灼熠熠:“大当家,我有事相求。”
哥舒夜破不急着问询,只闲闲道:“你弟弟去见过你了?”
穆子石一震,咬牙道:“你别伤他!”
哥舒夜破浓眉一轩,转身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你多虑了。”
一逼近穆子石,就感觉到他明显的一哆嗦,像极了一只炸毛的猫,登时心中痒酥酥的一热,微笑着在他耳边道:“你都跟你弟弟说什么了?有没有说……你被我当女人给用了?”
穆子石捏着茶杯,指甲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冷冷道:“有啊,我告诉他,他从此就是这山上的国舅爷,很可以拿一拿架子欺压众人。”
哥舒夜破纵声大笑,一把揽他入怀:“有意思……子石,幸亏我那天没舍得杀你。”
穆子石也不抗拒,道:“既然你不杀我,那之前我跟你谈的交易,大当家是不是该给我答案了?”
“烽静王要的到底是什么?他答应你的又是什么?”
虽被强着靠在自己怀里,穆子石脊背却是挺直,听得与那夜一模一样的问话,哥舒夜破几乎要为他的勇气胆略击节叫好,略一沉吟,直言答道:“烽静王要的是齐和沣退位,答应我的是铲除陶氏一族,替舒家平冤昭雪。”
穆子石对陶氏舒家并无兴致,低头思索道:“只要齐和沣退位?他有没有说过会如何安置我父皇?”
哥舒夜破摇头。
看来烽静王齐襄的心思讳莫如深,连哥舒夜破也不知晓,心中颇有些失望。
哥舒夜破却笑道:“你方才说有事相求,便是要问此事么?”
穆子石道:“此事不是我求你,而是你本该告诉我的……大当家,我求你的是,放少冲离开南柯山,让他去雍凉军中。”
哥舒夜破一怔,沉下脸来:“你凭什么敢求我这样的事?”
穆子石淡淡道:“雍凉军有千余兵力藏在南柯山,虽说是助大当家一臂之力,但未必没有监视之意,大当家出身世家深谙兵法,自然不会毫无防备……只不过烽静王安插在明,大当家只能伏子于暗,若我所料不差,雍凉军中,必然也有大当家的斥候。”
哥舒夜破灰眸中流过一道锐利的光,道:“说下去。”
穆子石不疾不徐,声音如泉水缓缓流过:“少冲天资聪颖,身手亦不寻常,更有一样他能胜过大当家派出的任何人……他上山不久,身上没有半分匪气,用予庄二少爷的身份进去,堪称天衣无缝。”
哥舒夜破点了点头,却道:“可他非我心腹,何况以他的身份……去了雍凉或许就怂恿烽静王先剿了我的南柯山,放虎归山的蠢事,我会做么?”
穆子石冷笑一声,墨绿眸子里闪烁着的光芒机智而蛊惑:“烽静王是何等枭雄人物,大当家又是他苦心培植的爱将,他怎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废帝之子毁了大事?少冲若敢直言身份煽动人心,恐怕烽静王的刀比大当家还要更快些……何况少冲去得再远,只要我还在南柯山,大当家便好比攥住了勒着他咽喉的绳子。”
哥舒夜破似有些动心,思忖了片刻,道:“他年纪太小了些。”
穆子石道:“少冲生得高大,充个十六七岁没人会疑心。”
哥舒夜破看着他的脸,虽犹带病容,却不掩秋水之神,心中一动,腹下已是又硬又热,自那夜痛快淋漓的销魂放纵之后,对穆子石的欲望好似火折子掉入了干草堆,势如燎原决堤,欲罢不能。
明知他的身份性情都是断乎不能招惹的,却还是想揣在怀里视为禁脔,即便一个不慎被他咬上一口,也心甘情愿的认了,何况只要自己一根根掰断他的毒牙,自然兴不起什么风浪来。
一时笑道:“其实你急着让他离开南柯山,恐怕是另有玄机吧?”
听出他话中淫邪之意,穆子石抿了抿嘴,竟是神色不变:“少冲性子刚强,他若知道,恐怕宁死也容不得……容不得……”
喉咙里干涩异常,实在说不下去,慢慢举起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只觉心头突突乱跳,血冲得太阳穴一阵一阵的刺痛。
哥舒夜破踱了几步,似笑非笑道:“好罢,我答应你,让他去雍凉。”
穆子石眼睛一亮:“多谢大当家!”
转身就想着去告知齐少冲。
“等等……”哥舒夜破闪身拦住,眸光热烈得急不可耐:“这就想走?”
90、第八十八章
穆子石头皮一炸,又怕又恨,道:“我伤还没好,陆大夫说如果大当家再行强迫之事,只怕会性命不保……涸泽而渔,非智者所为。”
哥舒夜破一笑:“真是自作聪明的傻话。”
舔了舔他冰冷的耳垂,声音低沉而邪恶:“你不是博览群书么?难道连床笫间的花样都不懂?”
说着两根手指轻轻按上他的嘴唇,略一摩挲,探入口腔,撩拨着柔嫩的舌尖。
穆子石浑身血都凉了,恶寒彻骨……奇耻大辱,如此奇耻大辱,即便将哥舒夜破千刀万剐斩成肉酱,也是不能洗刷干净!
心中翻江倒海,眼神却空洞如死,任由粗糙的手指在嘴里下流的进出玩弄,毫不反抗。
哥舒夜破大是惊喜,在他唇角重重一吻:“真乖,一会儿还得这么乖才好……要是敢咬着我,哼哼……”
齐少冲觉得近日左拾飞十分之有病,对自己热情得可怕,上午循例是风林营练兵训练,但整个下午乃至睡前,左拾飞都围绕在自己身边,仿佛星辰之于月亮,耗子之于油缸,寸步不离察言观色,悉心指点万般呵护。
他肯倾囊而教,齐少冲自然潜心而学,看不出半点儿疑心,于是左拾飞就很放心,可惜他不知道齐少冲从小到大身边都是些什么人物。
从皇后洛氏,到太子齐予沛,再到穆子石,无一不是心眼儿多得跟石榴籽似的聪明绝顶,因此齐少冲非但不傻,且不拒绝别人认为自己傻,更从来不会认为别人傻。
反常即妖,齐少冲早不动声色的揣测摸准了左拾飞如此行径的原因。
这天左拾飞搜肠刮肚的教完齐少冲连珠射鹄箭,齐少冲掌握要领反复试射后,突然问道:“左大哥,你为什么缠着我,不想让我去见我哥哥?”
左拾飞呆呆的愣住了,良久才知道矢口否认:“我没有……”
齐少冲黑眼睛里没有半点儿波动:“是我哥哥的意思,还是你的主张?”
左拾飞瞠目结舌。
齐少冲继续追问:“是不是跟我哥这次坠马生病有关?”
想了想,半是疑问半是肯定:“或者跟哥舒夜破有关,是他的主意?”
左拾飞料想自己便是被朝廷捉住过堂受审也不过如此了,正一身的冷汗芒刺在背,支支吾吾间,一打眼瞧见了不远处一个人影,登时如蒙大赦,几乎要热泪盈眶了:“瞧!你哥哥来看你了!”
果然暮色中穆子石缓步而来,齐少冲即刻抛弃了左拾飞,忙忙的迎面跑去:“子石……你病还没好,怎么过来了?”
穆子石心绪激荡,并未注意到他称呼有异,笑道:“我有个好消息,等不及想告诉你。”
声音却是异常嘶哑破损。
齐少冲甚感奇怪,看他脸色白垩般阴郁,嘴唇却诡异的红润微肿,嘴角更有些破裂,心中一凛,脱口问道:“你的嘴怎么了?”
穆子石微微一僵,抬手用力擦了擦嘴唇,道:“刚喝药烫着了……大当家想让你去雍凉军中,明日就动身。”
左拾飞闻言一惊想要开口,却又想到了什么,低头沉默不语。
穆子石拉着齐少冲的手:“咱们回去我慢慢说给你听……左大哥早些歇息吧,大当家说了,明早你送少冲下山,安排他前往雍凉的诸般事宜。”
左拾飞点了点头,肃然道:“少冲的事全在我身上,我要是有半点儿不尽心尽力的地方,那就万箭穿心死无全尸,投胎也投到猪狗肚子里去……”
齐少冲吓了一跳:“你发这等毒誓做什么?”
穆子石却很满意,道:“左大哥一向待你极好,见你要下山大概欣喜成狂了。”
一路回到粮台所,已将雍凉之行掰开揉碎说得透彻详尽,原以为齐少冲还会犟驴样的不肯就范,不料他却很是清醒:“我留在南柯山也护不得你周全,你被哥舒夜破除夕夜带到山下出了事,我就无能为力,那日我就细细想了,远去雍凉,倒是唯一的机会。”
穆子石惊讶之余,不由得稍感释怀,笑道:“其实这几年我一直在怀疑自己……”
齐少冲不解其意,忙问道:“什么?”
穆子石悠悠道:“怀疑自己就算穷尽一生之力,也不能让你脑袋里的岩浆变成脑浆,或者在天生的七窍通了六窍之后,能看在诸神万佛的份上,把剩下的那一窍好歹勉强也给打通。”
齐少冲嘴角扭曲了一下,面不改色的自顾言道:“我会见机行事的……你在这里我虽不放心,但我时常能给哥舒夜破传些要紧的消息回来,想必他也不至于太过为难你。”
穆子石收敛了笑容:“不,少冲,你不要为哥舒夜破做任何事,从明天开始,你与南柯山,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齐少冲想都不想,当即怒道:“可你还在这里!你为什么总不把自己当回事!”
“不用担心我,哥舒夜破还舍不得杀我……南柯山少不了我这么能干的粮台。”说这话时,穆子石甚至慢慢漾开一个笑容,只不过这个笑容在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中显得古怪而凄惨。
看着他破裂却上扬的嘴角,齐少冲的心仿佛被千斤铁网缚住重重往下牵扯,半晌低不可闻的说道:“你总是瞒着我……总是这样让我一无所知的像个废物……”
穆子石避开他的视线,咬唇出血,可咸涩的血味根本遮不住那股仿佛还残留着的恶心的腥滑,掩着嘴,强忍下呕吐的欲望,勉强道:“若不出所料,这几年烽静王定会动手,我只知他要废掉齐和沣,但废掉齐和沣之后,却不知他会作何打算,或许是在宗室中挑一个傀儡,或许干脆自立为帝……他这几年潜心谋划,不急不躁,想来一击必能奏效。无论如何,你此去雍凉,全靠你自己,好在他在明你在暗,只盼着你此行是与虎谋皮,而非以身饲虎。”
齐少冲听得很认真,听完却用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静静凝视穆子石,问道:“你这次的坠马生病有蹊跷,哥舒夜破对你……到底做了什么?”
穆子石登时勃然大怒,这几年来齐少冲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却又外强中干到一击即溃的模样:“哥舒夜破只不过是个畜生,他对我做了什么?你说他能对我做什么?最坏不过咬一口罢了,如果你只把心思放在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再加上你天生蠢笨得不可救药,我真怀疑你母亲当年为了你害死四哥,到底是不是被蛊惑下咒了!”
颤抖着的手指突然被齐少冲轻而坚决的攥住。
齐少冲沉默着听他大发雷霆,待他发泄了个够,方道:“你不说也好,其实我也不敢知道。我怕知道了,却无能为力,更怕自己会忍耐不住……”
“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更不喜欢眼睁睁看着你受伤自己还不得不忍,忍字心上一把刀,这把刀把心割破了,见了血,再结了痂……就像四哥当年,明明知道母亲要毒杀自己,也一忍数年一样……我知道,我亏欠四哥太多,也欠你的,所以我从此不能辜负你们。”
他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一种格外沉静却不可撼动的气度。
穆子石终于明白,齐少冲变了。
在即将孤身远赴安危难测的雍凉时,他脱胎换骨般一夕长大,原本的率真阔朗里,多了冷静通透和自制谨慎,有了深邃的重重城府,懂得了忍耐与蛰伏。
穆子石欣慰之余,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仿佛看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狮子终于亮出了獠牙利爪初露王者气象,却再也回不去无忧无虑随性而为的最初,一时怅然道:“为什么突然……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