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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藏品-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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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话说回来,即便您真的起早了,也未必就能如愿以偿的把酒兑入牛奶中。
  ——所以,就像兰帕特先生说的一样,您还是认命吧。
  
  准确说,这虽然是一整盘的早餐,里面属于卡俄斯的,只是那一杯水,剩下的都是霍克特的。小桌是在窗边的露台旁,清晨的凉风若有似无的吹进几缕,霍克特把盘子里所有的食物吃完,最后捏着杯子,挣扎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放下了。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桌旁的落地窗开启着,除了吹进屋内的清风,还有照拂在地板上的阳光。那阳光也落在窗外的树上,片片嫩绿的叶子,泛出金色的光辉。他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宽大的手掌翻过,指间已多了几枚飞镖。
  但他并没有用,他将它们上下抛着,慢慢转过目光,看向身后。桌边,卡俄斯正在可有可无的翻一份报纸,暗红色的长发束在墨绿色的发带里,浓长的睫毛如鸦羽,投下浅浅的暗影。
  “陛下。”
  “什么,人类?”
  “我想,你可能有话要对我说。”
  在字里行间闲散游走的视线,略凝起半分,红眸微抬,越过报纸的边缘,看向窗边的人。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霍克特缓缓的把肺里的空气吐出来,再深吸进一口。
  “说吧,我听着。”
  阿黛尔的葬礼,已经是五天前的事了。他知道,即便他不开口,这家伙也会开口的。
  暗红色的眼眸,停顿过一会,手中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被慢慢合上。卡俄斯将它轻甩到桌上,他看住霍克特,片刻后,他伸出右手,摊开掌心。
  清晨的光线中,平摊开的掌心上,浮出一团光球。它静静的悬浮在半空,散发出夺目的粉红色。它不是别的,正是那天霍克特在葬礼上看到的光球。
  “这是什么?”
  “本源,克罗那人死亡后剩下的东西。”
  “它的光芒看上去微弱了不少。”
  “的确,与葬礼那天相比,它已经很衰弱了。”
  克罗那人的本源,严格说起来既不是灵魂,也不是记忆,它是生命的起源,最为纯粹的自然元素。在克罗那大陆上,它们会回到自然界中,成为土地天空的一部分,轮回守护,等待下一次凝聚成魂的机会。
  可是,在这儿不行。
  这个空间太过低等,自然的力量薄弱到几乎没有,在这里,它只会彻底消亡,不复存在。
  视线挑起,从这团粉色光球上离开,慢慢的,笔直的,望进霍克特的黑眸中,一直望进最深处。他看着他,同样缓慢的掀开唇角,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人类,我得带她回去。”
  良久的静默,静默过后,霍克特点一下头。
  “好。”
  他说。
  是啊,这家伙,怎么会永远待在这里?
  他不是没有想过的,在杰夫康迪的下落传来之前,他就已经想过了。他知道他总是要离开的,即便不是为了阿黛尔,他也是应该要离开的。
  因为,他不属于这里。
  他是克罗那人,他属于那片有着魔法和自然力量的土地。在那片土地上,至今仍有许多人,执着的等待着他的回归。
  这里,不过是一个凑巧困住他的网。
  他该回去的。
  他早该回去了。
  他们的世界,从来就不是一个。
  
  光球被再次收回掌心,卡俄斯站起身,从桌边离开。他向霍克特走去,霍克特倚靠在窗框上,他仍然在翻抛那几枚飞镖,一上一下,在半空中划过平稳而又漫然的弧度。
  然后,他接住它们,收拢住手指。
  近在咫尺的暗红眼眸,深处,有几分的欲言又止。然而最终,他什么也没说,他只半叹了口气,倾过身,吻住霍克特的嘴唇。
  这是一个漫长而又浅淡的吻,交叠的嘴唇,唇舌的纠缠,安静的如同一出默剧,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
  然而,也只是仿佛罢了。
  “去吧,我的陛下。”霍克特最后一次亲吻过他的唇角。
  
  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这是他们之间就此的唯一谈话,在那之后,再不曾提起。亚历山大在百忙之中赶了过来,他日日转在卡俄斯身后,他也许又接收了什么新的命令,也可能借用这个机会充分表达了内心的不舍之情,不过这些霍克特都不清楚,也没有过问。
  再过几天,卡俄斯就准备走了。
  他走的那天,是个晴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时空缝隙是在花园里打开的,很简单,只是用食指划过一个圈的样子,缝隙就打开了,几秒的时间后,静静关闭。
  霍克特一直躺在屋顶上,直到抽完手里最后一支烟。
  
        第六十六章
  几个月后,战争的硝烟继续弥漫,平衡局面的彻底打破,让一切变得混乱起来。巴美尔帝国名义上的盟友盖特国,在一个月前反咬一口,从后方派兵吞噬了巴美尔帝国近四分之一的国土,这让巴美尔帝国彻底陷入了恐慌和纷乱之中。人们开始纷纷奔跑,越来越多的达官贵人抛家弃业,用尽手里所有的门路,只为寻找到可以避难的安全之地,而那些没有权利的平民,只好向国家中央地带逃去,还有一些则试图通过偷渡离开巴美尔帝国。
  但总有一些人,是没有能力离开的。
  比如像是这个正坐在阴暗小巷中的流浪汉。
  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城市中的,当然,也没有人会关心这件事。城市中总是有许多的流浪汉,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靠墙蜷缩在角落里,浑身脏兮兮的,头发油腻的结成一缕缕,盖住了他的脸。他用手指在地上不停的划拉着些什么,嘴里一个劲的咕哝,他的手边放着一些酸臭腐烂的食物,那是他刚从垃圾桶里拨拉出来的。
  
  巷子口,出现一个人。
  他头上戴着一个牛仔帽,脚上一双棕色越野靴。巷子里光线阴暗,而他只有一只眼睛,这令他在巷口停留了一会,等适应了光线后,他沿着污水纵横的巷子走进了巷子。
  他走到流浪汉面前,蹲下身体。
  他的目光从对方油腻的头发,脏黑的脸庞,慢慢游走到地面上,那里撒着一层黑色煤渣,在地上划拉的指尖延伸出各种各样的分子式,它们横七竖八的堆积在那里,而对方口中的低喃,零散而跳跃,它们应和着手下的公式,不断消散在空气中。
  他的目光又移到了流浪汉的左手中。他的左手中小心翼翼的攥着一个小木罐,仿佛那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兴许在这个流浪汉眼中,这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罐,那里面应该有着一只极为漂亮的眼球。
  流浪汉的头顶,还挂着一张通缉令,它已经贴在墙壁上几个月了,风吹日晒后,只剩下小半张照片还残留在上面,那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他有着柔软的黑发和精致的脸庞。
  时至今日,谁都不会把通缉令上的年轻人与这个流浪汉联系在一起了。
  
  可是即便如此,这也不是这个流浪汉该有的面目。
  完全不是。
  男人点燃一支烟,透过迷蒙的烟雾,看着他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中。
  
  有人总是很忠于自己的主子的,被吩咐过不能透露的事情,即便拿枪顶着头,也不肯松口半个字。所以为了获得这个流浪汉的下落,费了他不少功夫。他做了一点有段时间没做过的事,像是半夜溜进某间房里,拷贝出某些信息,再不被任何人察觉的离开那间房间。
  拷贝出的信息里,有不少有趣的东西。
  比如这个流浪汉。他的脑袋已经坏掉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又要安然无恙,是需要一些运气的,显然,他的运气不怎么样。
  比如再过几天,将有几个身份不明的人同样出现在这里,他们将会把他从这里带走,接受一点什么难以理解的脑部手术,好让他恢复正常的神智。而在那之后,等待他的,将是实验。
  无休止的实验。
  在将近四十年的研究生涯中,他所做过的每一场实验,用过的每一样药物,都会在他自己身上一一还原。那是一张长长的列表,长的让人眼花缭乱,长的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能熬到最后。
  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无论以何种形式。
  
  男人缓缓的吐出几个烟圈,越过宽阔的帽檐,轻渺飘散。
  手里的烟,慢慢燃尽了。
  他把目光从流浪汉的脸上移开,掐灭烟头,伸手以一种随意的姿态拽住对方的头发。然后他站起来,就那样拖着手里的重量,向阴暗巷子的出口走去。对方没有挣扎,他仍旧呢喃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手指沿路留下一地的划痕。
  他将他带上了车。
  
  曾经的研究总院现在已经废弃了,它距离盖特国所侵吞的土地太近,巴美尔帝国上层已经命令放弃这里,将所有人员移居到了更靠近国家中心的安全地带。
  这座曾经恢弘的研究城堡,人去楼空。
  他们撤走的很匆忙,地上随处可见凌乱的纸张,还有做到一半的实验,各种被遗弃的实验品。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他的脚步声,不轻不重的回响着,一层一层荡出去很远。他仍然拖着手里的流浪汉,就像拖一只口袋那样,将他拖到了一条漆黑的通道中。
  他伸手打开灯。
  这条通道,仍旧与先前一样,左右排列的巨型试管,和贴着墙角的不知名仪器。但是因为这座研究院已被废弃,
  电力供应早已切断大半,这些巨型试管中的生命,因为失去了能源供应,已经死去了,它们变成了死灰色,静静漂浮在溶液中。
  除了最尾端的那只玻璃管。
  它有独立的能源供应系统,所以它的底端还在发出“嗡嗡”的运作声。
  
  他走过去,半抬头,注视着里面残缺的大脑。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吊坠,银白色的,面上镶有蓝色宝石。吊坠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她有着温婉的长发和明媚的笑容,她半蹲着,张开的双臂间包围着两个孩子。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他定定的注视着这张照片,良久,他把吊坠放到试管的金属架上。
  
  试管的底座上,在最为边侧的地方,有一枚红色按钮。按动过后,激光屏慢慢翻开了。跳动的光标出现在最前端,接着它向后移去。
  那是两个字——哥哥。
  在这两个字后,是更多一模一样的单词,反反复复的出现在屏幕上。
  哥哥。
  哥哥……
  
  他摊开掌心,布有枪茧的厚实手掌,触碰上冰冷的试管壁。
  “我来晚了,对不起。”
  对不起,把你一个人遗忘在这里。
  我的妹妹。
  
  脚下的流浪汉,还在低喃。
  他俯下身,再次拽起他的头发,向后弯折过他的脖颈,迫使他在光亮中露出脸来。对这样粗暴的动作,流浪汉无知无觉,他依旧继续着他的喃喃自语,手指在地上书写着只有他自己才理解的世界。
  男人从夹克口袋里又取出一支烟,单手点燃后,叼到唇间。
  其实有很多事,他仍然记不起来,是那些曾经施加在他身上的实验也好,或是在那之前更久远一些的事,他仍然无法重组曾有的记忆结构。大段大段的空白中,几经努力,他能记起的只有一些极为隐约而模糊的场景。不过没关系,这些场景已经足够了,至少足够让他整理出前因后果了。
  你说是不是?
  科林哈蒙德。
  或者——我该称呼你为,父亲。
  
  没有抽的烟,尽头的红点渐渐黯淡,男人半掀开唇角,无声的笑。
  呵。
  父亲。
  这果然是一个滑稽的称呼,直到现在仍旧无法让他有半点真实感。他甚至连他曾有过的真正的容貌都记不起来,形体、表情、动作,都是苍茫的白。
  唯一能记起的,是他的手。
  冰冷的手。
  冰冷而潮湿的,牵着他们走进研究院的手。
  
  ——“从今以后,你们就住在这里了。”
  深长的走廊里,皮鞋敲击金属底板的声音,一下一下,在尽头不明的阴影中回荡出很远。
  ——“你们是我的孩子,所以你们更应该要帮我,对不对?”
  脚步声中,有模糊的声音,从头顶如此响起。
  
  把这唯一还算的上清晰的场景,在脑海里过一遍,男人低低的笑出声来,他咬着齿间的烟上下晃过几回,然后慢悠悠的站起来。他站起来的动作随意而闲散,手里的力道却没有放松半分,随着起身的动作,借由指间的头发硬生生拖拽起瘫软在地板上的人。
  他让那张呆滞而麻木的脸,正对着试管,试管中,残破的大脑静静沉浮。
  手心里,冰冷的枪支滑落,银色枪口下,是苍白的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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