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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很简单,戚国发生了政变,戚磴的太子二哥领着一帮子凶神恶煞的外戚推翻了老皇帝,自个儿黄袍加身,坐上了那把金光闪闪、牛逼哄哄的龙椅。
事情是一个月前发生的,在使节团刚刚抵达京都不久的时候,这种大事,本来净都众人应该早就听到风声,不过新皇帝戚硗拼了老命把事情压下来,中途又有人使坏,消息拖沓了很久才到达了使节团手中。
戚磴接到密报大惊失色,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何曾经历过这种大事,一下子慌了阵脚,一心只想奔回戚国国都,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老皇帝派出的人马,如今改朝换代,皇帝换人作,如今使节团签下来的合约能不能作数还是两说。对于其中的细节,也没有了细扣的意义。
戚磴赶着要走,耐着性子跟苍景帝告辞,辞呈交上去三天才有了回信,景帝表示要最后设宴一次,以尽地主之谊。
戚磴哪里有心情搭理他,景帝这个人的形象在四国当中一直比较妖魔化,顶顶不好惹的人物。
他们来了这么多天,人家的态度也极其冷淡,很有点待答不理不待见的意思,突然这么热情如火,戚磴唯恐是鸿门宴,可是不答应又不行,实在推托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所谓专门为别国来使设置的离别宴,规格自然直接封顶,大大小小的皇亲国戚都要应邀参加。
戚磴看着手里的名帖苦笑了一下,今天晚上晚宴的参加人员,苍景帝的名字排在第一行正中间,而第二行首位不是皇后,反而写着苍国大皇子的名字。
过于浓郁的仇恨和恐惧沉淀在心底,他是整个国家千千万万生灵悲剧的源头。戚磴勉强牵动唇角,苦笑了一下。
苍国举办正统国宴,值此敌友未明的当口,丁点马虎不得,他唤来贴身仆从,换上了一身锦衣华服,早早来到了设宴地点朗月园。
景帝自然还没有到,架子大的人总要等到最后,从来只有别人等他,哪里有他等别人的理。苍国二皇子苍天赐和三皇子苍天瑞分坐在一张桌子的两端,其他年龄小的皇子身上没有差事,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刚下过一场大雪,景帝一向认为衬着茫茫雪景赏月饮酒是一件风雅的事情,是以园子里的积雪并没有被清理掉。
靴子踩在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戚磴脚步一顿,看到此情此景,就算不联想到传闻,他也能感觉到这两位皇后所出的中宫嫡子之间微妙而僵持的气氛。领路的太监在前边走着,他的位置排在靠近苍天赐的方向。
戚磴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默默坐了下来,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正该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他懂得什么叫低调行事。
王涪陵没有跟着来,现在当皇帝的是他嫡嫡亲的外甥,王大人此时正是最春风得意的时节。
自从消息传来后的三天,戚国羽林军统领一直见不到人影,只是随便派了个小吏找到戚磴说了一句,让他不用多管闲事。
这样大的蔑视,戚磴生生忍了下来,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滋味很不好受,但是在情势如此不利的紧要关头,这种保护色很有必要。
他的父皇母妃尽皆生死未明,他却还要在这里强颜欢笑,对着仇人和颜悦色,戚磴三天来没睡过一个好觉。
晚宴开始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戚磴注意到旁边的苍国二皇子第三次不是很自然地看向门口,来不及多想,就听见当值太监高声唱诺:“雍亲王殿下驾到——”
原本透着一股续加热络的宴席气氛停顿了一瞬,不止一个人挺直了脊背,身体微微前倾,换了一副正经表情。
还未加冠的少年脚踩着鹿皮靴子,一步步踏雪而来,纱面白狐的裘衣将将及地,金丝做边银线流纹,领口翻出雪白的毛绒来,露出一截天鹅一样的洁白脖颈。
衣华如锦,人美如玉。
戚磴不由得一个恍惚。
仿佛在几个呼吸间,周遭场景已然变换,眼前这个清绝离尘的少年不是站在繁华的九重宫阙中,而是立在边城的猎猎寒风里。
瓶夜的那场屠城,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连漫天滴落的秋雨都飘红了,鲜血流在黄土上,凝固成了狰狞的鬼蜮。
血光腥风下,眼前这个俊美的少年也该是以这样的姿态,不疾不徐,一步步从残破的城池迈出,也该是如斯的眉目如画,如斯的俊美无双。
戚磴无数次地记起,两人最初的一次见面,是在苍国国都街头的惊鸿一瞥。披散着乌发的苍天素一身白衣,手执花灯悄然而立,神情清淡高洁,翩翩有若谪仙,高贵得不似浊世中人。
此番姿态,谁又能想到,他的脚下是如山的尸骨,他的背后是累累的血债。
戚磴不知道自己是被他天人之姿摄住了,还是被他修罗之行吓住了,或者两者皆有,纠缠在他的心中,渐渐演变成一种说不出的钝痛。
苍国大皇子,是戚国上下恨之入骨,却不敢宣之于口的梦魇。在戚国,“苍天素”三字,用在止小儿啼哭上,比地域里罗刹恶鬼的名头还要有用三分。
“皇上驾到——”宫廷第一总管李泉高亢嘹亮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戚磴收敛好纷乱的思绪,跟随着苍国群臣一起起身,跪伏在地上。
食不知味地结束掉晚宴,戚磴终于拿到了盖着玉玺印章的通行文书,第二天一早,他就迫不及待地告辞离开。
景帝似乎已经对这群人彻底丧失了兴趣,态度跟昨晚相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冷冷淡淡地放行,把事情往苍天素手上一塞,压根也没再过问。
不只是戚磴,整个戚国使节团听闻噩耗都归心似箭,苍天素也没有如景帝那般如此不厚道地拖时间,体贴地加快了节奏,他还要把定下来的事宜重新整理后起草上表,每天忙得连轴转。
好不容易送走了戚国来使,处理完了一应后续问题,苍国大皇子拿着誊写过的协议书,入宫到庞龙殿上交自己近两个月来的扯皮成果。
不过他选的时间有点不巧,景帝正在上书房考校几位皇子功课,一听他来了,兴致很高地让李泉把他叫了过去。
苍天素不耐烦到了极点,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他的养气功夫再到家,也受不了拖着三天未阖眼的身体,站在这里听人背诵“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苍国大皇子精神恍惚间,他名义上的三弟在精彩地回答了景帝的问题后,突然问道:“父皇,戚国使节都已经走了,儿臣手头的狩猎准备工作还做吗?”
苍天素打起了几分精神,他一直觉得景帝抽风一般说要在寒冬腊月的时节要去打猎实在是一件扯淡万分的事情,里面肯定暗含深意。
苍景澜哈哈大笑了一会儿,拍了拍紫檀木长寿椅的扶手:“既然都开始准备了,当然要有始有终,算起来朕已经有两三年没有举行过秋狩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合着您这也知道打猎都是选的秋天啊,苍天瑞为难了一下,他第一次得了差事,自觉脸上有光高人一等,恨不能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一时间把这茬给忘记了,到了真的掳袖子准备施展抱负的时候才发现不对,立时傻了眼。
三皇子想了又想,见景帝实在兴致高昂,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回父皇,此时天寒地冻,恐怕猎物稀少,不若改至明年春秋时节,也好便宜行事。”
“猎物少不是问题,朕刚好想要换个玩法。”景帝接过李泉刚冲开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他的口味比较特殊,比起狮峰龙井和大红袍,更偏好江华苦茶。
苍天瑞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傻乎乎问道:“您的意思是?”
皇帝抖了抖自己绣金黑底的袍脚,带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慵懒,慢不经心道:“这一次,朕想要试试猎人。”
☆、上林苑狩猎
苍天素给段羽拉了拉皱皱巴巴的衣领,扫了一眼他此时的神色,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现在一点事情也没有,你别太担心。”
现在确实没有事情,可是谁知道回来之后有没有事情?段羽撇了撇嘴巴,挺不高兴道:“跟紧着我点,狗急了能跳墙,兔子急了还能咬人,那帮子人都是些穷凶极恶的死囚犯,逼急了谁知道会作出什么事情来?”
顿了顿,段少将军忍不住加了一句:“听说过猎熊猎狐猎老虎,我还是头一遭知道原来还可以猎人,皇上又搞的什么鬼?”
这是苍景帝想出来的绝妙主意,既然冬天猎物稀少,那么就用人来充数,从净京监狱里选出来了几百号身负重罪的死囚犯,每个人身上写着一个编号。
当时他提出来这么一个大体的构想,过半皇子脸上都毫无血色,苍天赐张张嘴想要出列反对,苍天素心一横一把拉住了他。
苍天赐哆嗦了一下,茫然中带着一股从心底涌上来的喜悦,侧头询问地看着他。苍天素默默收了手,避开他看过来的目光,没有说什么。
这么一耽搁,苍天瑞已经出列大声称赞他们的好父皇英明神武了,并且表态一定会把这个差事办得出色精彩。
时隔半月,一应准备部署终于完成,苍天素和段羽相偕乘坐车马来到上林苑,下车的时候,正好看到苍天瑞站在高高的看台上,对着近千人的巡逻队指手画脚,耀武扬威,敲打他们要认真巡逻,跑了任何一个囚犯都要让他们丢官去职。
等到景帝姗姗来迟,分派了马匹,每个人箭筒里都装着三十支羽箭,上面都刻着他们各自的名号。
十几个囚车被拉了过来,几百个囚犯在林场中央除去了镣铐,他们被告知如果能活着跑出围场,就可以获得新生。
这其中有大半都是男人,眼中多多少少还有逃出去的希冀,不过还有小部分孩童和女眷,是获罪连坐的家眷,每个人脸上都灰扑扑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缀满了惶恐不安,不知道面前等待着他们的是怎样的炼狱折辱。
又等待了小半个时辰,确保他们今天的猎物已经散开了,景帝下令等得有点不耐烦的权贵们可以自由活动,还不忘特意强调,射杀囚犯最多的人,可以获得嘉奖。
早就一脸跃跃欲试的苍天瑞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苍天素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景帝的其他几个儿子都是软脚鸡,单听到猎人的提议时就懵了,唯独是苍天瑞,从一开始就展现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兴致盎然。
因为当真害怕哪个囚犯扑上来伤到了宝贝媳妇,段羽紧跟着苍天素亦步亦趋,一步也舍不得挪开。
对于一个天生缺乏最基本安全感的人,苍天素确实对他无时无刻表现出来的关心爱护感到窝心愉悦,不过两个人这么绑在一块也不是个办法。
本来猎物就数量不多,上林苑占地极广,他们走了这么长时间都还没看到一个人影,苍天素本人丝毫不介意空手而归,反正在所有人眼中他就是个只能在背后捅人刀子的小人,不过如果这样的战绩落到了段羽身上,就多少说不过去了。
他花了一番功夫才把依依不舍的段将军哄走,苍天素拉开弓,随意对着光秃秃的树干射了一箭,锋利无比的寒铁箭头却只歪歪斜斜□了半寸,凄惨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坠落在地上。
水平糟糕就如同真的出自一个从来没有摸过弓箭的人的手。
苍国大皇子打马继续向前,他挑的这条路确实人烟稀少,近一个时辰下来,只遇到了两个男性囚犯。
第一个肚子上中了箭,摔在地上生死未明,第二个大腿上插着一把箭逃走了,苍天素也没有追的意思,冬季特有的温暖和煦的阳光从树枝间投射进来,洒在他身上,整个人都因此变得懒洋洋的。
苍天素想到了在他们还没有离开冷宫时的每一个冬天的中午,李宓都会搬着简易小马扎,坐在晾晒着辣椒大蒜、挂着腊肉的院子里,轻声细语,连编带猜,给他讲述另一个时空的零零总总。
他的心因为这样的回忆而格外柔软,少年时的天真懵懂带来的后果太过惨烈,以至于他每一次回忆都带着掩盖不去的血腥狰狞,掺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折磨,难得能够平心静气,细细回首品味。
旁边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冲了过来,苍天素的弓箭已经完全拉开,只要再射一箭,他今天给自己定的目标就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