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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诔
作者:鹿彦紫
序章
你遗留给我两件首饰。
一只青镯,将我锁在你身边。
一枚玉龙头,将我推出了你的世界。
——题记
『壹』
开元二十八年,大唐王朝歌舞升平,百姓富庶,万象更新。
这一年的夏季,酷热非比寻常,然而大明宫的太液池内,芙蓉花开的正好,生机盎然,高雅素洁的姿态,诉说着盛世的无限美妙。
太液池边的素色身影,似乎是对那芙蓉花颇感兴趣,站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去。
“堇枫又在这里发呆了。”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芙蓉花很美不是么?怎么看都不会看得够。”转过身,笑着回答眼前人。
来人正是沉壁坊的坊主,花杞。名唤堇枫者,就是花杞的弟弟,也是沉壁坊的二坊主。
沉壁坊实是京城长安著名的歌舞坊,但却非秦楼楚馆之地,坊中歌姬,舞女,名伶皆是技艺卓绝的才子佳人,他们出身高贵,受到良好的教养,只是家道中落,或是其他缘故而迫不得已从事歌舞行当,对此情形,坊主花杞也深谙处世之道,将沉壁坊变为收纳人才的中心,并不强迫坊中人卖身,如此高雅之地,自然宾客盈门,名气也是越来越大,二位坊主也受到朝廷厚待,开元二十六年,玄宗下旨,允许沉壁坊坊主花杞出入皇宫,甚至在宫内居住,沉壁坊也成为了皇家御用的歌舞班子。
“你啊,出来连发髻都不知道简单的绾一下么。”花杞笑着,将堇枫锦缎般的黑发捞起一束。
“不想绾,自然就好。”堇枫轻抿了一下唇。
“呵,身着素色蓝绮绣,乌发垂于腰际,这样一个安如素色的妙人独自在芙蕖池畔,就不怕遇上不轨之徒,惹出什么事么?”花杞玩味的笑笑。
“你又打趣我了,论竹露清风,明珠玉润的风姿,我哪里比得上你?”堇枫笑嗔道,说着,轻轻勾住了花杞的下巴:“不过,不轨之徒若就是哥哥的话,那堇枫倒是心甘情愿呢。”
隐约传来阵阵啜泣之声,花杞诧异:“这是谁?”
堇枫也是小心的很,立刻收了玩笑之色,立在一边。
岂料只是一位小宫女正边走边用手拭泪。小宫女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被人瞧见,急急忙忙低下头:“小的无礼,没看见二位姐姐在此,冲撞了姐姐,还请恕罪。”说说着急急忙忙想逃。
“什、什么?”花杞忽然有些回不过神。
“听见没?叫你姐姐呢,花坊主真是国色天香,连女子的千娇百媚都比不上呢!唉,看来我以后哥哥是没了,绝色姐姐倒多出一个。”堇枫笑得更欢。
“少贫嘴!”花杞也笑了。
“不过,皇上估计又发火了。”花杞微微蹙眉。
“此话怎讲?”
“没看错的话,小宫女应当是在麟德殿当差,皇上最近心情很不好。”花杞淡淡道。
堇枫嘲讽的扯了扯嘴角:“难不成还是因为武惠妃?”
“贞顺皇后。”花杞补充道:“据高力士说,自贞顺皇后薨逝,后宫佳丽三千粉黛,竟无一人适合皇上的心意。”
“哥哥最近对皇上真是关心得很,此刻李林甫没了惠妃做靠山,怕是头痛得很吧。”堇枫的唇边依然保留着那抹嘲讽的笑意,尖刻的同时,充满着邪气。
花杞似是没听见,继续看向池中的游鱼。
可堇枫气恼了,因为堇枫心里清楚得很,花杞这是在装傻。
“依我看,武惠妃倒不及哥哥半分美貌,想当年李林甫力求自保为何不直接把哥哥送给皇上,反而去巴结薄命的惠妃娘娘?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种话你也敢在皇宫里乱说,就不怕隔墙有耳?再胡诌,当心我给你扔进这太液池里喂鱼!”花杞的脸上笼上了一层冷峻的寒霜。
或许只有这样尖刻的对白,才能让花杞有些反应吧,才能让花杞那个冷冰冰的璧人,多看自己一眼吧。堇枫笑笑:自己真是越来越过分。
“哥,我错了,不乱惹麻烦还不行么。”说罢,拉着身边人的的手,继续看池中的芙蓉花。
或许花杞早就忘了,芙蓉花对于堇枫意味着什么,但是堇枫一直没忘,他也不会忘。
『贰』
晨起,但花杞不在身边,令堇枫平添了一丝闷,指尖碰触到耳边的枕头,已没了余温。
堇枫一个人照例去了承香殿,那是沉壁坊的伶人们在皇宫内谱曲练舞的场地,亭台水榭,无人打扰,惬意的很。只是,堇枫嘲讽的想着,后宫女眷众妃嫔们羡慕的住所,此时让沉壁坊的人入住,不知对于自己和花杞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沉壁亭内,几案上的红笺小字惹了堇枫的眼。
「我去见圣上,帮我挑首曲子,是我今儿个根据诗词新谱的。」
眼神略微扫过这些曲名,提起笔,堇枫毫不犹疑的圈住了第一曲《南朝民歌·涉江采芙蓉》,虽然堇枫尽力忽略了开头的第一句话:去见圣上。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环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堇枫念的口齿噙香,渐渐的,浅吟轻唱,余音绕梁。等待花杞的时间是漫长的,堇枫执笔,随手拿了个白色面具在上面描摹勾勒,求的只是打发时间。虽说是二坊主,沉壁坊事无巨细,花杞都安排的极为妥帖。因此堇枫宁愿在亭内做个富贵闲人,写诗作画,歌兮舞兮。但是除了这些堇枫又能够做什么?他不过是伶人,皇家御用,技艺卓绝,红透长安的伶人。纵使有花杞在身边,像亲哥哥一样护着,可他对于堇枫来说就是一团清冷的白雾,始终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自小至大,谁的心思堇枫又真正的了解呢?堇枫这样想着,忍不住哈哈地笑,眼睛不再清澈,迷蒙一片,像是冬日里冰冻的湖泊。
独自坐在亭内,古筝悠悠地响,音律流畅却能够嗅得出冷气,犹如迟暮的美人对镜自照,看似柔若无骨的手紧紧抓住檀木梳,缓慢而顺畅的梳理自己三千丈的如瀑青丝。
白净的手压在琴弦上,音瞬间脆生生的断裂在空气里,让人不舒服。
“这曲子被你弹的竟是如此落寞。”花杞把手收回。
“不是哥哥让我选曲子么?‘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我不是把哀怨之情演绎到极致?哥哥该赞我才对。”堇枫依旧在笑。只是看见花杞乌发上高贵的纯银发冠,那崭新的发式,笑容忽然很僵硬。从小到大,一直是堇枫为花杞梳头,就算是花杞亲自梳,也始终是相同的发式,简单的一根羊脂玉簪子就可。那么今日,是谁为花杞梳的满头青丝?堇枫怕知道答案。
“既然如此,那这曲子不必奏给皇上听了。怕是皇上听了更加忧闷。”坐在堇枫身边,花杞蹙了蹙眉。
原来是给皇上准备的。堇枫拾起了笔。
“那就是这曲《千秋乐》吧,就交给念奴去唱。”堇枫用笔利落地划去了《涉江》。
“二坊主的架子越发的大了,连和我一起登台都不愿了吗 ?”
堇枫不答。沉默是此刻最好的掩饰。
“你画的?芙蓉花很传神。”见堇枫沉默,花杞拾起了堇枫身边的白色面具。面具的唇边晕染了一朵青蓝色的芙蓉花,原本素净的面具顿时有一种清冷的美感。
“戴上这面具唱一曲《涉江》,真是姿态优雅,高贵的不可方物。”花杞把面具举起,遮住堇枫精致的脸。
砰——!面具被堇枫用手打翻。
是了,堇枫想着,花杞只是在乎皇上的。他甚至忘了他是沉壁坊的正主!武惠妃既然死了,李林甫就失去了一道重要的眼线,「僭伺帝意,玩弄权术」这类事情,就需要沉壁坊的人来做了。而花杞与皇上整日沉迷声色,不顾后患,宫内丑闻迭起,花杞也从不避讳,这只会让李林甫感到沉壁坊是个无用甚至有害的棋子,势必除之而后快。然而,堇枫说不出口,在那一个冲动的瞬间,堇枫觉悟,这些一针见血的道理花杞怎么会不知道?看来花杞既然敢这么做,就毫不顾忌这些话了。同样,自己的真实目的,也不是这些话可以解释的。真是欲说还休。
堇枫抓起花杞的手腕,花杞大拇指上的玉龙头闪烁着玉器低调而震撼的光泽。那是沉壁坊最高权力的象征。
“我憎恶这华丽的牢笼,既然你不愿受制于李林甫,不愿做违心的事。那我们为何要呆在这里?我们逃离不好么?玉扇杏花踯躅江南,拥炉赏雪泛舟湖上,你敢说你不爱这种生活?”
“堇枫,有些事情是命里注定的,逃也逃不掉,我从不准备逃。”花杞悠悠然。
“你在玩火,花杞。你还是不是男人啊!你愿意做皇帝的禁脔,被男人玩弄,我不愿意!”堇枫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眼泪瞬时间填充满断裂死寂的空气的裂缝中。
花杞惊愕的看着堇枫。因为堇枫第一次毫无顾忌的喊出了花杞的名字。取而代之那可笑的称谓:哥哥。至少堇枫认为那可笑的很。至于花杞的错愕,堇枫不知道这是真,还是装出来的。
拼尽了力气才吼出了这句话,堇枫闭上双眼倒在了地上,眼泪顺势滑进鬓间。感觉自己腰间的触感,堇枫睁开眼睛,花杞俯在自己身上,纤长的睫毛差点和堇枫的纠缠在一起:“你真是这样想?我一直以为,你还是我身边的弟弟,我能实现我说过的话,尽全力保护你的惊才绝艳,无忧无虑。可我没发现,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
近距离的脸渐渐远离了堇枫的黑瞳,花杞准备离开,堇枫的胳膊尽全力勾住了花杞的脖子。 堇枫搂着花杞:“你明知我不会离开你,明知我一直都没变过,你做什么我就服从什么,没有你的出现自然也不会有我的未来。”
“堇枫呵,你得明白,皇上始终有他自己的威严和权力,这是任何人干涉不了的——包括痴心妄想的李丞相。我在他眼中不是你所想象的玩物,或许我只是他眼中的一支去过雕饰的芙蓉花,交谈时相对于争奇斗艳的妃嫔们,我更顺眼一点而已。你不知道,皇上真正的孤独。”
“哥,但你却比皇上更加孤独。”堇枫叹气。身体里悲伤的潮水在一点点的将自己蚕食。
“别装傻。”花杞笑得那样好听:“刚才你还是聪明得很。我还不了解你?”
堇枫没来由的脸烧了起来。
“胡说个什么!”
“有你在,我怎么会孤独。禁脔不是我,而是你。”花杞唇边的笑意久久不去。
堇枫的心开始大力的跳。
“堇枫,你是我弟弟,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花杞吻去了堇枫眼角的残泪。
不知这是否算是承诺。
『叁』
堇枫的脑海里一直藏匿着一个迷路的孩童。一个折磨他,又离不开他的孩童。但不知这孩童的童年的记忆画轴里,除了美好人性最后的沦丧,还能否记得起哪怕是一丁点儿善的东西。
武皇临朝年间,那段任用酷吏的日子,是李唐,不,是辉煌武周政治下化不去的,永远的阴霾。记载史实的史官们将这黑暗的段落概括为「兴告密,任酷吏」这简单的六个字。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家庭因此受到牵连,家破人亡。
男孩自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或许祖上的败落便是自武皇年间始。关于自己背景家世的一切,男孩都忘得一干二净。被买来又卖去,一次又一次。
男孩去大户人家做过苦役,被人买去像是耍猴一样当街玩过杂耍,甚至男孩还被要挟着去当街偷别人的东西,然后被人发现肋骨打断了三根。
简而言之,男孩是一个廉价的商品。男孩想要反抗,但微弱的力量无异于螳臂当车。
然而当男孩通过诚实的铜镜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脸,就发现了自己可以反抗他人的资本。镜中的男孩,比身边的女孩还要耐看上千倍,男孩差点以为,自己就是个女孩子。
男孩学会了伪装。仅仅是因为,卖出去的孩子,女孩要比男孩 廉价的多。一想到人贩子的利益因此受到损害,男孩不禁为自己的幼稚行为得意得很。
命运不好的是,当男孩和一群女孩子被卖到烟花柳巷,灯红酒绿之地,男孩出众的容颜,便成为了男人们可耻的喜爱。即使男孩尝试着戳破自己的真实性别,他以为这样顶多被人暴打一顿然后扔出去,殊不知,知道真相后,男孩不仅没被赶出去,反而更加成了人们侮辱白眼的对象。
男孩想通过跳河逃跑,但还是逃不掉,所幸的是捡回了一条命。自那以后,男孩感到,自己生命的长河也开始变得肮脏,变的恶臭,连自己也感到恶心。但男孩不会死,男孩要像当年被打断三根肋骨时一样,学会忍耐,舔舐伤口,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