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堇枫仰天大笑:“谢娘娘前车之鉴后世之师的教诲,不过娘娘也要记着,我们兄弟二人守着皇族的规矩入宫,不越雷池半步,纲常人伦,还是起码遵守的。娘娘是力排众议才在宫中得到一席之地,可得好好珍惜,免得像汉成帝的宠妃赵飞燕姐妹,落了个被废自杀的田地。”
花杞惊骇不已,:“堇枫你在胡说些什么?!”
杨妃的脸色顿时非常难看:“真是妖言惑众的狗奴才!竟敢污蔑本宫!你就不怕我现在就要了你的项上人头?”
“都够了!”威严的声音响起。方才斗气的三人定睛一看,大惊失色:“恭迎皇上!”
“玉环,你怎么在这里胡闹!快跟朕回去!”皇上拽着杨妃的衣袖。
“我不!你没听见方才他们怎么嘲讽我的?就是在污蔑我不守人伦常理!我怎么入宫就要被这些个下贱坯子嚼舌头?凭什么凭什么啊!”杨妃怒意上来了,甩开玄宗的手,大喊大叫,俨然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放肆!你尊为贵妃,怎能这样跟朕说话?威仪全无!还不快回去!”
“皇上!皇上!”杨妃愤愤不平的拂袖而去。
“至于花堇枫。”玄宗眉毛一拧,怒道:“身为伶人,不守规矩,冲撞宫内妃嫔,廷杖二十!”
花杞大骇,立即跪下:“皇上您得明白,廷杖是受不得的啊!请您惩罚小的……”
“这和哥哥无关,是堇枫自个儿没个体统,堇枫甘愿受罚。”堇枫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
“你们就好好在这承香殿闭门思过,这段时间就别再出来了。”玄宗闭上眼,拂袖而去。
『柒』
粗长,滚圆,夹杂着腐朽而血腥味道的木杖一下一下的砸向堇枫。
廷杖二十,就连健硕的男子都承受不下,更何况是身体柔弱的伶人。
堇枫死死地咬住手腕上的玉镯,一丝声响也无,还没到二十杖,就昏了过去。
花杞带着沉壁坊人,哭着,将自腰部以下浸在鲜血中的堇枫抬回了承香殿。
堇枫就那样趴在床上,昏了整整一夜。
堇枫醒的时候,窥视世界的窗口变成了弯弯的月牙形,映入眼帘的只是床单上精致的木兰花纹。
胸口的钝痛感强烈的让堇枫差点没法呼吸,想要换个身子,后背,下身直到大腿都有伤,无奈只能保持原状。
但是堇枫感觉这样很值。因为堇枫这样根本就不是莽撞,他不再是开元年间不顾一切,追问花杞的呆子。花杞一句「你是我的」让堇枫彻底沉静。
这次杖刑,是皇上十几年来第一次惩罚沉壁坊人,还是这样严重。那么贵妃在皇上心中,真的是非常重要了。杖刑是堇枫试图试探玄宗的惩戒。受刑时带来的痛感,疼得堇枫想要一下子死去,仿佛当时的存在就是为了死亡。
不过堇枫是不会把他的想法告诉花杞的,如果说出自己是为了花杞而试探皇上的心意,那花杞真的会痛不欲生。
宫中的法则就是步步为营,为了花杞,堇枫不惜以身试险。甚至是死。
远处有响动,是青瓷碗碟放在檀木桌上,轻微缄默的碰触声。
然后是一双手覆上了堇枫姣好的脸。
堇枫费力地抬头,看到花杞的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不禁叹气:“唉,真是没法出去见人了。”沙哑的嗓子让堇枫自己都吃了一惊。
“哪也不去,就在这守着。”花杞说话声都闷闷地,像是着了风寒。
寂静的沉默,却让身上带伤的堇枫感到一丝安逸。
是的,只要这样静静地互相守着就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花杞没来由的冒了一句:“我们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堇枫很明白“这里”指的是什么。
“现在是天宝九载。若从开元二十八年为起始,满打满算,在宫里生活大约十一年。”堇枫皱着眉,细细想着。
十一年的光阴,就这样快得像天边薄冰般的云絮,像随着冷冽渠雨漂走的花瓣,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禁锢在皇宫,失去自由,再也回不来的岁月。
“皇上是怎样坐稳王位的?”花杞继续木木地问。
堇枫心中一凛:“子继父业,李姓江山这不是天经地义么?你想要表达什么?”
“你说的固然正确。我想说,当年皇上是依靠什么,巩固自己在众多皇族中的地位。”花杞垂下眼睫。
堇枫尽力地思考,完全将之前深受重伤的事情抛掷云外:“那么……是皇上还是临淄王的时候,诛杀中宗皇后韦氏,匡复李唐社稷?”
堇枫不愧很聪明,稍微提示,便一针见血点中要害。
想当年韦后临朝,带着女儿安乐公主胡作非为,祸乱朝纲,卖官鬻爵。景元元年中宗驾崩,这件事与韦后不无关系。流言甚广,都说是韦后为了效仿当年的武皇,联合安乐公主,用糕饼毒死了中宗皇帝。
当今圣上,即是玄宗,在当时还是相王李旦的儿子,被封为临淄王,果断地带领麾下骁勇善战的“万骑”军队,将韦氏乱党诛杀殆尽,在太平公主的支持下,帮助自己的父亲相王坐稳了李姓江山。从此,大唐江山才真正回归到李姓诸王手中,女性干政彻底宣告结束。
可以说,如果没有临淄王李隆基的果断勇智,李姓诸王不可能这么顺利地重掌大权。
可是,这件事和花杞有什么关系?
堇枫百思不得其解。
花杞将自己的左手放在堇枫眼前,大拇指上的玉龙头闪耀着震撼而霸气的光泽。
“我跟你说过,玉龙头是沉壁坊的图腾,是第一坊主最高权力的象征,而你手腕上的凤血镯与我的玉龙头相辅相成。”
花杞的声音低调而冷漠,带有一种冬雪般神秘冷酷的质感。他接着说道:
“但是龙是皇权的象征,这对于普通人是个禁忌。并且,凤血玉是极珍贵的通灵宝玉,世间罕有。而这个青镯,它真正的名字,不是凤血镯,而是是贡觉玛之歌。”
“贡觉玛之歌?像是夷狄族类的称呼?”堇枫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的,贡觉玛之歌是当年吐蕃首领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时,连同玉龙头,敬献给大唐的宝物之一。是西藏雪域独有的珍宝。”
堇枫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不相信,这样珍贵的皇家珍宝,怎么会流落到花杞手里?第一反应就是玄宗赏赐给花杞的礼物。但随即被堇枫否决,堇枫和花杞的初相见,就是因为这两样首饰,当时两人还没有见过皇上啊。
可是,象征皇权的龙饰,花杞怎么敢这样招摇的佩戴?这一切从何解释?
花杞静静地叙说道:“此物几经辗转,落在武后手中,在当年中宗迎娶韦氏时,当做礼物又送给了韦家。”
一瞬间,堇枫的心脏瞬间收紧,像是被一只罪恶的利爪紧紧握住。
脑海里疑雾重重。珍奇的玉镯,韦氏被诛,玄宗登基,花杞对于皇宫的坚守……
看似很多联系不上的事情,又好像到可以解释清楚了。堇枫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可怕的答案。
“那么,你想说,你是……”堇枫的瞳孔微微地颤抖,脸色像是刚刚受过刑昏迷的样子,苍白如纸。
花杞冷漠得如同一座雕像。
“我就是韦氏最后一位侥幸存活下来的嫡亲后人。韦玘祯,才是我的本名。”
『捌』
花杞是韦氏的最后一位后人,他的父亲正是韦后的嫡亲兄弟,韦温。
用怎样的心情能够表达堇枫此时的震惊?
堇枫想象不到在那样血腥残酷的政权斗争下,韦后被杀,群龙无首,被屠戮的韦氏怎么可能会保护最后一位后人的周全?
换而言之,花杞忍辱负重,放弃自由,在皇宫里,在凭借屠戮自己显赫家族从而登上皇位的玄宗身边,竟然呆了十一载。
这是玩笑。
天大的玩笑。
但是就这样鲜活的发生在堇枫身边。
手腕上的凤血镯散发出的气味消失了原先的希冀,温暖,柔情。
那是缓缓升腾的苦痛,血腥,美好梦境崩坏的,最后的绝望所酝酿成的毒药。
但是堇枫明白,花杞这么久的时间,这么充分的机会,十一年里,想要杀玄宗早就动手了。花杞,哦不,应该是韦玘祯吧,他不会是一个惜命的人。
“为什么不动手。”堇枫现在趴着的姿势无法看见对方的脸。
“我问你为什么不动手!!”堇枫怒吼着,扬手砸向床边的木饰上。
连带着青镯,花杞死死地抱着堇枫的手。
“因为他救了我。”
几十年前纷杂记忆的断片,在那一瞬间趋于静止。
韦玘祯童年最初的记忆就是漫天的大火。
赤色的火焰,猩红的鲜血,绝望凄惨的呼喊,惊恐万状的脸孔,残暴的屠杀,都这样包围着他,把他逼得无处可逃。
世界的主色变成了绝望的猩红色。
精致高贵的屋檐上是血红色的天空,那密密集集地数不清的箭矢和长矛是红色幕布下飞翔的兴奋的恶鸟。昔日温柔的月亮第一次让韦玘祯感觉恐惧。满月也被猩红色的世界所感染,变得红彤彤的灼热,像一只可怕妖怪的血盆大口——将韦玘祯吞噬。
尽职的管家把幼兔一样孱弱的韦玘祯用书箱装起来,顶着断裂的车盖,逃了出去。
躲在书箱里的韦玘祯透过缝隙,看见了一个男人。
驾驭着骏马,手执长剑,气宇轩昂的指挥着在场屠杀的士兵。他的脸像神祗一样英俊光彩,他的气势宣告着大获全胜的喜悦。
韦玘祯年幼的心灵说不清是爱是恨。或许,韦柒祯那个幼小的年龄,根本不了解这一切。
管家身中数箭,最后还是死去了。
那全身插满了密集箭矢,血流如注的尸体,双手最后还在死死地抠住书箱。让韦玘祯永生不敢忘记。
韦玘祯像一只幼小的临死前的小动物,拼了命的爬出书箱,拼了命的向前爬。一直到了天明破晓,惨淡的光线照射在他瘦弱的身上。
那时的他刚刚学会走路,可是他实在走不动了,只能缓慢的爬,韦玘祯的手,脚,膝盖,全被磨烂。他的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迹。
身后突然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韦玘祯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凌空揪起,韦柒祯没了命的尖叫。其实那个士兵只不过看上了小孩子脚踝处的巨大的青镯。可是很奇怪,那个镯子怎样都无法摘下来,士兵恼羞成怒,可怜的韦玘祯像个垃圾,被随手扔开。
甚至已经连尖叫都没法叫出声了。韦玘祯那一瞬间已经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忽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托住。
韦玘祯躺在那身着青金色锋利铠甲的俊美男人的臂弯里。男人的眉梢弯弯,似笑非笑。
他就是昨晚那男人。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男人笑着把韦玘祯搂搂紧。
浑身上下带来的血腥气息,浓烈得让韦玘祯熏得晕了过去。
夜凉如水。
清寂的玉笛声袅袅娜娜透过阁楼,在月色下弥漫成一道婉约而凄迷的景色。任是楼外飘起了潇潇暮雨,依旧抵不住美妙空灵的音。
清凉的夜色中,仿佛一瞬间盛开了千百朵淡青色的牡丹。
笛声忽的戛然而止。
阁楼内,男人从背后搂住了吹笛人的腰。
那是个眉眼精致的少年。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形容少年这样姿容端秀的人再合适不过。
“终于有足够的气力吹奏笛子了。”男人微笑着盘腿,用一个舒服的姿势让少年坐在自己腿上,然后紧紧地搂住。
“我会杀死你。”少年忽然冒出来一句。
“来啊。本王要瞧瞧,这些年我的杞儿有没有长进。”男人笑得风流不羁。
少年恨声道:“除了嘲笑我你还会别的什么?”
“还会把你教育的越来越才艺俱佳,知书达理,然后让你取我这项上人头。”男人笑着把少年反推倒。
“你是我的乖孩子。”男人眯着眼睛,含混不清的说道。
临淄王。
——“是是非非,我该如何决断?”
韦玘祯心情复杂地闭上了眼睛。
『玖』
堇枫试图探究自己存活在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生命总是显现出一种神秘的性质,就像堇枫始终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就像这偌大的宫殿实则是最完美的囚笼,只是少了赭衣塞路,囹圄成市的可怖景象。花杞就是和堇枫在一起惺惺相惜十多年的囚犯。
他们,是共犯。
花杞在十几年前用玉镯将堇枫锁在身边,堇枫不曾离去,只是为了陪花杞一起坐牢。穷其一生。
只是希望花杞在看芙蓉花时,在吹笛时,身边有一个能够温暖他,支持他的……
无法定义堇枫在花杞身边的地位。
有莫名的声音告诫过堇枫,再华美的现实,终究是一场虚空。就像是震撼绚烂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