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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 花非花》
梦。
不知是噩梦还是春梦的幻境。
早已过了芍药开花的季节,那庭院里却依旧开满潮湿馥郁的花,地上也铺了厚重的花瓣,她赤脚踏在上面,冰冰的,软软地,潮湿的。
推开了房门,黑暗而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纱幔低垂,香软轻柔。
身后,一双手搂过来,轻软的绸布蒙住她的眼睛,而后是亲吻,潮湿细密的亲吻,衣裳在亲吻中一寸寸的解开,滑下来,一丝不挂。
栀子花香,以及细腻的纠缠。
看不到日夜的交替,漆黑的没有光亮的屋子,低垂的纱幔深处,那人的肌肤散发着甜美的冷香,她感受着他的呼吸,感受他进入体内的昏眩。
他的舌尖滑进去,不分日夜的纠缠没有让身体感觉迟钝,湿润的感觉混合背德的紧张感刺激着性欲,身体变得越发敏感,她饥渴地贪婪着他的气息,胸脯因为他的动作而颤抖,他的舌头真是要命的妖怪,软软地在她身上游走着,让她无数次都有全身被调戏的快感。
影子在墙壁上交错纠缠,呻吟在交错的影间喘动,旖旎间蕴含着无尽的悲哀,快感袭来的同时只是悲伤,沉重地不能呼吸的快感,身心都是绝望。
她已经记不清他的脸了。
但是也不想想起他的脸,那时候,她甚至没有认真看过他的脸。她只是想和一个陌生的他结合,体味着陌生带来的神秘,以及从未得到的男人温暖——在这寒冷的夜近乎虚幻的温暖。
随时都会消失的温暖。
他的手指很美,带着寒冷的香气,滑过她的脸庞,滑过每一处渴望抚摸的地方,荡起冰冷的涟漪。
她不想和他说话,他知道,从始至终,他都没问一句话,只是不断地亲吻她,抚摸她,让她的身体从最初的紧张转为能够接受的柔软,并最终迷恋于快乐。
但是她还是感受到绝望,他给予的温暖让她绝望,她在他的馥郁中被哀愁埋葬了。
纱幔外,加入了玫瑰精油的蜡烛,点燃着,淡粉色的烟,弥散在情欲的潮湿中。
身体在黑暗中腐烂,化为欲望的一部分,被淤泥掩埋着,沉沦着。
这是一场放纵,不该有的放纵……
睁开眼睛,淡茗感到寒冷,那原本已经彻底埋葬在黑暗中的记忆,再一次出现在她的梦中,让她惶恐不安。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已经葬送在黑暗中了,为什么还是一再地梦见!
难道——
她动了一下身子,清冷的房间,空旷而冷漠,奴婢们在一丈远的纱幔外伺候着。
枕边,刺骨的冰冷。
金铃轻摇。
“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纱幔外,宫女轻声答应着,淡茗问道:“夫君回来了吗?”
“宫中琐事产生,国师大人直到子时才回府。路过您这儿,国师大人本想进入,嬷嬷说您已经睡下,大人就离开了。”
淡茗点点头,这几日噩梦连连,不时地干呕恶心,她知道这是报应,却不想过早被萧清发觉不对,所以特别吩咐嬷嬷拦住萧清,别让他进自己的寝室。
“那他又是去阿娟那里过夜了吗?”
宫女没有回答,淡茗苦笑着,她知道萧清今夜定是又去了那人的身边。
算了,不要再问下去了,这份苦涩何必挑明?
但此时,宫女已经回答了。
纱幔外宫女低垂着头,小声地禀报。
“国师大人见您睡下,就去了阿娟那边,说是到底这孩子日后是公主的,现在于情于理都应该多陪陪她和孩子。至于是不是在阿娟那边过夜,奴婢也不知道。”
“随他吧,虽说是我抬举了阿娟,让阿娟代为生子,夫君对她并无情意,但毕竟现在阿娟身怀六甲,夫君是个温柔的人,多多的关照她,也是应该的。”
“公主宅心仁厚,奴婢真心嫉妒阿娟。”
宫女不冷不淡的说着,淡茗却只能苦笑。
“你传话给厨子,从明日起,阿娟那边的饮食要小心伺候着。她怀的是夫君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可不能疏忽了。”
“是。”
宫女领命退下,大殿又归于宁静。
翻了身,淡茗闭上眼,假寐。
在奴婢们眼中,阿娟是幸运的。
因为公主身体娇弱难以孕育生子,为了国师的子孙,嬷嬷从互市采买了些干净的汉家女孩进府。阿娟便是这样进府的。她相貌不过中等偏上,除却性格温顺柔弱并无突出之处,只因公主看她顺眼,选为通房丫鬟,几番云雨,竟身怀六甲,有单独的小院子,待遇仅次于主子,连公主也对她另眼相看,国师更是时常在她处过夜。
可是淡茗知道,所谓的陪着阿娟的那些夜晚,萧清都是和另一个人在一起,阿娟和自己一样,独守空房,孤寂到天明。
可惜所有的人都被骗了,她们的嫉妒射向阿娟,却不知道真正抢夺了萧清的不是阿娟,是——
一阵没来由恶心干呕再一次袭来,淡茗捂住心口,好一阵才缓过。
它也感应到了噩梦吗?
“你也恨我吗?恨我杀了你的父亲?”
理所应当的,没有回应。
她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有那一次疯狂?
因为知道了真相。
因为不能接受。
因为不愿意沉默。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终于还是披衣起身,点燃了烛火。
灯影灼灼。
投影在纱幔上,摇晃的人影,是皮影,是梦境,是……惨痛……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萧清的时候,他穿着淡青色的衣衫,汉人的衣衫,宽大飘逸,风吹过,潇洒风流,于是她的心被迷住了,她的眼睛装满了他。
她迷上了他。
她爱上了这个来自中土的清秀高贵的男人。
她喜欢他,喜欢他的一颦一笑,喜欢他的叹息,喜欢他的皱眉,喜欢他走路的姿势,喜欢看着他,喜欢得移不开眼睛。
有他的地方,除了他,她谁也看不见。
她喜欢着,拼命地喜欢着,爱情化为疯狂迷惑了智商,明知道自己的心脉有缺陷不能行房、生育,却是痴心妄想成为他的妻,于是求父皇封他做国师,于是主动央他娶了自己。
她是公主,是回鹘最美丽的女人,可惜在爱情的面前也是一样的卑躬屈漆。
新婚之夜,他说,公主体质孱弱,不能交欢,所以以后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发乎情止乎礼。
从此她知道,结为夫妻并不代表她真的拥有了他,三年的时间,三年的相敬如宾,她的枕边,不曾沾染他的温度。
但是整整三年她都不曾怀疑他的温柔,她相信他的相敬如宾是珍惜,是怜爱,直到那一天——
那个夜晚,谎言撕裂了虚幻的幸福,脱下温情的面纱,看见的是残酷,是血淋淋。
清雅的夜晚,平静的夜晚,月光皎洁,风轻云淡,带着风暴前兆的平静,她静静地走在长廊上。
忘记了当时为什么会独自一人走在清幽的花园里,只记得事后无尽的后悔,无数次期望那一天不曾存在。
但这是不可能的,命运将她送到了那个位置,在那个时间,到了那个地方,孤身一人,提着灯笼,解开一直被小心翼翼掩藏的真相。
不能回避,也无法回避。
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方,看见了错误的人。
她的丈夫,她那总是温柔儒雅的丈夫,和另一个纠缠在一起。疯狂的结合着,身心都焚毁地拥抱着,痴迷,淫乱,狂热。
她从未见过如此荒淫的画面,两个人赤身裸体地在凉亭石桌上交合,白皙的肉体缠在一起,用于排泄的部位肉柱进出,彼此都痴迷于这种行为,淫乱着、喘息着。
她看着他们的痴狂,本能地转身想要离开,但是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要她留下来。
她走出了几步,害怕和渴望反复交战,最终她还是留下来了,带着强撑的镇定,在花树的掩映下,看着他们忘情的纠缠。
他们交合着,拥抱着,每一缕喘息都带着情欲的炙热,她看着他们的结合,亢奋的,激烈的,白皙的身体披满汗珠,却最终侵染了夜的寒气,身心都如浸在冰窟,寒冷,冷得快要停止呼吸了。
这就是真相,他总是温柔对待自己的真相。
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小心翼翼地迈着醉酒般的脚步离开,却忘不了剥除冷淡面具后的萧清的亢奋喘息,更忘不了苏卿玉怨毒的得意。
淡茗知道,苏卿玉一直都看着自己,从自己误闯花园深处,直到离开,他都知道她的存在,他什么都看见了,但他故意不说。
是为了炫耀,对吗?
知道她在那里,于是,故意的炫耀,故意地让她心痛。
淡茗很想直接走到苏卿玉面前,问清楚,你对他的感情,和我对他的感情,到底哪一个更真诚?你爱他,有我爱他那么深吗?
但是她不敢,苏卿玉能给予萧清的,是她永远不能给予的:心脉不全,成全了萧清完美的借口,织就了今天的恍惚。
她害怕,她畏惧真相,她担心真相被揭穿,便连最后的尊严也没有了。
她知道现实是残酷的,幸福是需要用谎言维持的,如果不想让自己活在真实的痛苦中,就唯有接受被告知的虚伪真相,因为幸福是虚幻的,是用无数的谎言维持的假象,
她不能不退步,为了摇摇欲坠的幸福感,为了装满小房子的幸福美满,她只能成为他们的同犯,和他们一起说谎,因为她爱他。
只是她到底是不甘心。
她抗争,她不再痴痴傻傻的等待萧清的温柔,她为萧清选择了漂亮伶俐健康的女孩,她要这些女孩陪在萧清身边,要她们给萧清生儿育女。
——这是苏卿玉永远不能给予萧清的!
萧清没有反对,也许是本性温柔,也许是自觉亏欠,对淡茗的大部分安排,萧清总是温柔的接受。而苏卿玉,他的气愤终究敌不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大义凛然。
只是苏卿玉和淡茗都明白,所谓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只是谎言,是身为情敌的彼此为对抗而编造的谎言。
可惜,淡茗还是输了。
她一直以为只要不断地将漂亮年轻的女孩子推给萧清,他的心就会慢慢地远离苏卿玉,重新选择女人,甚至回到自己身边,但当阿娟怀孕的消息确定以后,萧清便以“爱妻”的名义疏远了那些女孩子。
众人都称赞他的痴心,羡慕她的幸福,她却只能咽下苦笑。她输了,确定有孩子以后的萧清又一次地和苏卿玉走到了一起,每一天每一天都在一起!看着日益圆润的阿娟,她更是越发感到可笑。
她的努力,都是徒劳地!
苏卿玉赢了,他成功的赢了!
但是她无法向苏卿玉正面宣战,为了萧清的身份和颜面,也为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而后,那个男人出现了。
在她独自一人徘徊在心的沙漠,找不到归途的时候,那个男人出现了。
他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开满芍药花的庭院。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交流,她看着他,紫色的眼睛,奢靡华丽的紫色,沉醉了。
三天三夜的癫狂,她什么也不去想,只是赤裸着身体与他纠缠在床上。
黑暗中的两个人抱在一起,萧清的冷漠以及她感受到的恐惧全都化为身体的接触,她无法停住对体温的索求,只有体温才能给她真正的安慰。
房间里永远是潮湿温暖幽暗的,不说话,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他们不停止地贴合着身体,虽然没有激烈的动作,但也带着拼搏殆尽的绝望,毕竟这是如死了一般的密室。而在她的心中,终究徘徊着对真实的害怕和拒绝。
也许是他太温柔,也许是她太饥渴,他的手指带给她快感,她陶醉在他营造的甜蜜气氛中,渐渐不可自拔。身心依靠着他,温存时,他的手指抚摸到她的敏感处,她便会发出小小的呻吟,他到达了一个新的高潮点,她也会用颤抖迎合着他的动作。
这不是可耻的事情,这只是女人对爱情的饥渴。她贪婪地享受着新鲜的肉欲,在他的爱抚与缠绵间失去了理性。
她用身体记得他的每一丝温情,在他炙热的拥抱中忘却了现实的悲哀。
身心在黑暗中腐烂,化为肮脏污秽。
于是放纵,化为欲望的一部分……
直到——
烛台摇晃着,落地,点燃了纱幔,火光跳跃,浸透了肉欲和罪恶的纱幔在火舌贪娈的舔舐下化为虚无,也包括了那个人的身体,那个将她从悲哀的绝望暂时解救,却又将她送进更加绝望的深渊的男人的躯体。
她冷静地看着,剥离了肉欲的另一个灵魂看着那个男人连同房子一起被焚烧。
一切都在火焰中结束了,三天三夜的放纵结束了,所有的绝望和快乐都结束了,同这充满淫靡气息的房间一起化为灰烬。
走出这个开满芍药的庭院,她还是萧清的妻子,还是回鹘的公主,没有人知道这开满芍药的庭院曾经存在,更没有人知道庭院的主人已经消失。
她也许应该爱过他,可只是三个夜晚的爱,又能证明什么?
只是很久以后,身体还是会记得那一刻,记得那些为了满足欲望而放弃了自身的意志的时刻。
或者,这一生中,只有那三天,她是幸福的,那三天以前,那三天以后,她都不曾快乐。
她笑了。
愉悦的笑着,而后,流下眼泪。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白居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