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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却如此甜美,如此诱人。
子翊想起湖水被强行灌入喉咙时,心脏叫嚣的疼痛。
虽然痛苦,却依旧强逼自己记住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任谁也不能抹去。
如果此刻喂瑾之饮下这冥湖水,是否能让他也洗尽前尘,忘了对子寒的一切爱恨痴缠?
子翊向前走了两步,终于蹲下身子,俯视被夜风吹涨到面前的湖水。
清澈的水轻柔扑打着岸边的石子,逐渐远去,月色下泛开银色的涟漪。让子翊想起昔日瑾之收剑时,白色的衣袂随着剑花挽起的一片温柔。
手指轻触湖水,却是入骨冰凉。
宛若在痛苦的深渊中拼死挣扎着的魂魄,至死不能得到解脱。
“你不用让我饮下这河水。”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子翊忙回头看着醒来的瑾之,露齿一笑,“你醒了?”
瑾之也笑,“你怎么知道我想回到这里?”
“你呆在人间,比在我宫里隐蔽。”子翊站起身,甩了甩手中冰凉的湖水,道,“再说了,这里不是你娘的居所吗?还植了一株冠世墨玉。”
瑾之的笑容一僵,随即道,“没错,是我母亲当年植下的。”
子翊在他身边坐下,“我只知道你是个地仙,现在还不曾听你谈及父母的事。”
瑾之默然。
夜中子翊躺在一旁的草地上,抬首看着那轮月亮。
“鸾凤盘桓兮,终仳离。我心无计兮,永愆期。”
子翊转眼望向瑾之,目光炯然。
“望鸩趑趄兮,终回萦。我意无心兮,却风雨。”
黑暗中瑾之自顾自低吟,在静谧到极点的夜里,不免哀戚。
“兰烬晚照兮,终畏葸。我梦无情兮,生恚离……”
子翊闻他吟的凄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怎么了?”
瑾之却浅笑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清楚了某些东西罢了。”
子翊奇道,“你方才,念的是什么?”
瑾之望他一双眼,在黑夜中光芒乍现,不由笑道,“我母亲教我的时候,说叫‘无字吟’。”复又叹息,“可惜我不会唱,只能吟。母亲当年正是因为这无字吟,最终才认识了父亲。”
子翊道,“那你母亲现在人在何处?”
瑾之顿了顿,道,“五百年前,她就死在了二皇子繁宫中的一方水池中。”
子翊惊道,“在二哥那里?”
瑾之颔首,半晌道,“母亲是二皇子当年下凡时,族中献上的美人。但不久后,二皇子就因一个叫薛长陵的男子对母亲失去了兴趣。后来,母亲和二皇子身边的禁卫相恋,这才有了我。”
子翊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他最终还是开口了,“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是我二哥的骨血?”
瑾之摇头,“不。除了他们被揭发那天,母亲在此之前并没有被二皇子碰过。”
子翊又道,“那长陵又是谁?”
瑾之道,“薛长陵都不知已轮回了几世。当年和子繁相爱,不过笑话一场。欢愉过了,他依旧是凡人之躯,而子繁是天界高高在上的二皇子,自然是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顿了片刻,瑾之苦笑,“回到天界后看到我的存在,自然免不了抓来我母亲,狠狠蹂躏一番……”
子翊这次选择了沉默。
瑾之却依旧自顾自说着,仿佛多年来压抑着的感情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出口。
“父亲自刎前将自己的仙丹给了母亲,最后母亲一直委身于二皇子,直到我在二皇子宫中修行五百年后离开,她便自尽了。”
子翊道,“你去了大哥宫中?”
瑾之颔首,“那天宴席上,二皇子命我借舞剑之机刺杀大皇子。我失手了。”似乎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瑾之歪头浅浅笑开,“大概是看我身手不错,于是大皇子就把我从二皇子那里要了来。母亲的仙丹,最后也给了我。”
子翊沉默。
瑾之又道,“大皇子于我和我母亲有恩,所以我曾起誓,耗尽毕生精血,也要还他一个愿。所以,我把自己给了他,帮他扫清一切对储君之位有威胁的障碍。”
“可是,子翊,我对你下不去手。”
“子寒诱你去找九重玉枝花,刻意在其周围设下陷阱,打算对你暗下杀手。可是,我对你下不去手。于是,我把母亲生前所种的最后一朵冠世墨玉给了你。”
“那是我第一次违逆子寒的意愿。”
“那次,他很生气。”
子翊垂首。
月色清冷,夜凉如水。
“当年母亲极爱花卉,父亲寻遍三界找得一种绝品牡丹,居然开出黑色的花。母亲爱极,取名冠世墨玉。因母亲在凡间种植,故幸得流入凡尘。”
子翊似乎已经能够看到眼前一个在花丛间盈盈浅笑的女子。
荆钗布裙,素面朝天,却有着人间女子所不及的灵动秀美。
瑾之默默一笑,“曾有凡人说过,我女装的模样堪比当年西施,却不知,母亲才是真正的倾城之人。”
子翊道,“姿色能够入得了二哥的眼,足以说明令堂之貌美。而能生出你这般性子的孩子,也足以说明令堂的确是个令人堪称绝色的女子。”
瑾之依旧浅笑。
许久,瑾之却忽然开口道,“子翊,放弃王位吧。”
子翊看着他,一字一句,“我只想早日找到子卿。九世轮回,我要他生生世世都有我的陪伴,生生世世都记住我的存在。”
瑾之轻声道,“那他现在在王宫中,你可知道?”
子翊仿若被天雷劈中,从地上一跃而起,道,“什么?”
瑾之道,“我问过你大哥,他说,四皇子现在在皇宫中。”
子翊抓住他的肩,沉声道,“他现在怎么样?”
瑾之摇头道,“不是很好。身为女子,一介妃嫱,倾国祸水。”
子翊愤道,“有别的男人敢近他的身?!”
瑾之道,“怕也是天后的安排,从她对倾城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了。”
曾经对着自己笑得那般狡黠。
一袭红衫摇曳,他自诩是凡间看到、天边最红的那一抹晚霞。
青丝九尺,无一人不赞叹那极致的美。美得浑天而成,令人自甘堕落。
他手里拿着那枚定魂针,在自己重伤昏花的眼前一闪而过,宛若一道烧着的红云。然后,在九霄之上洒下漫天红雨。
是他挽救了所有的绝望,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有什么理由能这样折煞这至美的存在?
“是天后也不可以。这世上,没有人能伤害他,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瑾之颔首道,“你若想在这一世救他,必须抓紧时间。听闻凡间战乱已起,他怕是挨不了多久了。”
子翊的目光终于柔和下来,看着瑾之狐裘下包裹着的羸弱身躯,小心翼翼将手移到已经包扎妥当了的小腿上。
“你先养好身子。如今你行动不便,等你歇下了,我再去找他。”子翊目光转而犀利,“然后帮你找大夫,如果依旧没有办法……我就去大哥宫中,找他把东西要回来!”
【壹拾壹】
子寒做了一个很久没有做到的梦。
人间夜色正美,月上中天。
丝竹响,传入耳中的,却是清灵灵一声声雨水“嗒嗒”落地的声音。
他呷着杯盏中酒水,心神已被眼前缁衣的少年夺去。
黑巾之下白皙若玉的肌肤,在被酒气蒸腾的眼中浮现出一种暧昧的色泽。一双澄澈黑亮的眸子直视着自己,让子寒几乎恨不得剜下来仔细观摩。
剑尖在眼前数次划开一道道银亮的花朵,最后一次,直逼自己的脖颈而来。
直到挡下,毫不犹豫地张口要人。
子寒只知道他要他。
他要眼前这抹黑影,生生世世,只被困在自己怀中。用被自己折断的手臂,去接受他狂风暴雨一般的宠溺与爱恨。
子寒抱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凌瑾之。”
冷玉珠落,这一句话便是五百年痴缠辗转,爱恨至极。
人间未央宫并非笙篌婉转,夜夜良宵。
里里外外只有他们两人。
瑾之向来只在寒池中沐浴,却屡屡不让他瞧见。直到有一天子寒偷偷在一旁,瞧见被搅动的池水中一条粗大黑亮的尾巴,这才知道了瑾之原来是蛇妖。
瑾之对他说,从母亲那里取来了仙丹,凭借着从父亲那里遗传来的仙骨,他可以做一个地仙。
子寒笑着摸他的头,道,“你可要加紧修行。”
届时他们间尚没有任何更逾矩的行为,子寒的欲望蛰伏的很深,也很安静。因为瑾之自始至终都只为他一人,绽放笑脸。
直到后来瑾之得知了母亲的死讯,他看向子寒的眼中渐渐有了一丝颠覆过往的冷漠与坚定,却依旧含着柔软的情怀。
两百年后依旧不变,然而天宫中禁锢的生活令他消失了几乎最后一点笑容。
子寒知道,他们每凝视彼此一眼,就有一些什么东西在无形中渐渐流逝。
没想到有一天。
瑾之说,“我愿此后三百年中为殿下一展宏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子寒却开口,“有什么要求?”
瑾之惨然一笑,道,“人间未央,三年虚情。”
子寒道,“三百年。三百年后……你要怎样?”
瑾之顿首,道,“饮下冥河水,黄泉碧落……再不相见。那时殿下已身在九重,断不会希望有人知道自己曾经的殷殷算计。所以,瑾之愿以此生性命相报!”
三年虚情假意是为何?换他三百年披肝沥胆。
这点除了瑾之怕是无人知晓。
那晚子寒终于一还夙愿,用自己两百年积蓄的热情,狠狠占有了他。
瑾之自始至终都没有唤一声痛,偶时一两声溢出来的难耐呻吟,转而反手紧紧抱住了子寒,口中喃喃。
那晚子寒从他口中再一次听到了两百年前曾听他低吟过的那曲无字吟。
一曲无字吟,揉碎了一整晚的月华。
望鸩趑趄兮,终回萦。
我意无心兮,却风雨。
天界三年时光何其短暂,可惜在瑾之眼中,人间三年,就是此生全部。
三年,他们看了三年花开花落的江边,看了三年浮满暗香的荷塘。
一千多个日夜相对,子寒看到了瑾之一生所有的爱恨嗔念。
看到他为自己挑一盏油灯的温暖,为自己添一件衣物的柔肠,也看到了他凡人起灶的困窘和对月遥望的茕然。
明明是三年的虚情假意,却不知是谁,悄悄迷了情,动了意。
直到瑾之的脸上笑容不再,子寒才恍然惊觉,三年已满。
人间三年有多短暂?
千百次为他披衣的动作?千万次执手相望的瞬间?或者几日良宵痴缠,或许,不过瑾之一个恬淡的笑容。
再度回到天界时,动乱已起。
子翊同子卿纷纷被迫饮下冥河之水,却相忘不得。
于是他便提出,封印子翊的记忆。暗中派遣瑾之接近失去记忆的子翊,建立信任,拉拢利用。
子翊失去意识前看他一眼,恨得彻骨。
他毫不在意。
子寒还记得他在瑾之临行前的一句话,他说,“必要的时候,让他永远忘了子卿。”
瑾之明白,临行前同样望他一眼,淡然地近乎清冽。
他却莫名心痛。
目光中,瑾之换下他常穿的那身缁衣玄衫,换上了全然陌生的白袍玉带。他佩着当年那把剑,背影远去。风姿绰约,绝代风华。
他用那双养了无数丛冠世墨玉的手,料理起了贡品九重玉枝。
曾远远瞥见瑾之与子翊并肩而立,亲昵谈笑。再也未曾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笑容,让子寒感到莫名烦躁。于是他来到冥河畔,毁了那一丛牡丹。
留下仅仅一株,看着那墨玉的颜色,却不是子翊面前所有。
从此以后,每每瑾之一袭缁衣出现在黑暗处,子寒总要变本加厉地折磨着那朵脆弱易折的花。一次又一次,让他们彼此在黑暗中体味道不出、道不清、道不了的痛。
瑾之渐渐学会了不再挣扎,任他强取豪夺。
子寒想起子翊身旁那个有血有肉,会说会笑的凌瑾之。届时总会狠狠掐住身下之人的脖子,狠狠咬住那张色泽惨淡的唇。
他从不主动吻任何人,除了瑾之,只有凌瑾之一人。
最后瑾之说,“放过他。”
一次次忤逆自己,一次次让他被背叛的不安所包围得几近窒息!只为了子翊一人。
于是又一次次的见面,他们之间的见面变成了瑾之的一场场完美无缺的戏。
一袭白衣的瑾之会笑会闹,能引起子寒的所有注意。他敢光明正大在自己怀中肆意撕咬踢打,敢侃侃而谈他从未听过的人生之谈。也会在自己偶尔的小动作下,甚至浅浅的一个吻中,作出生涩的回应。
一袭缁衣的瑾之却清冷如玉,对他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即便一次又一次的□,子寒始终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