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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絮见他面色有所松动,趁机继续央道:“别想了,睡午觉去罢。”
临清拗不过他,两人滚上了床。
沈絮满足地呼出一口气,“还是被窝里舒服。”
临清揪着自己这一侧,僵直的身子泄露了心中的紧张。
晚间睡一处,好歹还顶着歇息的名号,白日睡作一团,又算什么?
“你对着墙壁做什么?转过来罢。”沈絮道。
“睡你的便是。”
“你侧着身子,我俩之间拱出一块,漏风。”
临清咬咬嘴唇,僵硬地转过身子躺平。
两人并排躺着,望着破破烂烂的屋顶,只听屋外寒风呜咽,相对无言。
沈絮打了个冷噤。
临清吓得一跳。
“?”
“……”
望着临清绯红的脸颊,沈絮不知怎地就忽然问了一句:“你喜欢男子不曾?”
临清几乎是立即往后一缩,脑袋嘭地一下撞到墙壁上,登时头晕目眩,抱着后脑勺蜷成一团。
这会儿换沈絮被他吓了一跳,忙过去查看情况,“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沈絮的手刚碰到临清,就被临清用力推开,差点滚下床。
“你做什么?”沈絮拉回吊在床边的半截身子,惊魂未定道。
临清扯过被子将自己一罩,再不理他。
沈絮哭笑不得,这小公子怎么如此野蛮,不过问句话,反应这样大做什么?
重新躺好,沈絮望着天花板神游。
临清是他从张家讨回来的——那他之前就是张家的人咯——
猛地惊醒!
难道!
难道!
沈絮大惊失色,天呐,他莫不是做了夺人所好这等下作之事?难怪张家公子突然之间就与他断了交往,原来如此!
这么一想,沈絮望向临清的眼神就多了几份愧疚。难怪这小公子处处看自己不顺眼,原来是心里存着一份怨怼。
定定望了一阵,沈絮突然道:“对不起。”
临清冒出半个脑袋,“?”
沈絮长叹一口气,“你若早说,我也不会……唉……”
临清:“??”
“你放心,明日我就去张府登门道歉,定还你一个公道。”
临清:“???”
“唉……”沈絮怀着满腹愁肠,闭了眼睛,真是罪过,罪过。
临清:“……”
不晓得这呆子突然间发什么疯!
一个时辰后,有人唤着临清的名字由远而近走来。
临清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直到清晰地听到叩门声,才猛地坐起来,有人来了!
邻居大婶端着一碗元宵在门口道:“小公子在家吗?我给你送了些元宵过来!”
临清慌忙穿衣服,“在!稍等!”
沈絮嘟哝道:“好吵……”
临清白他一眼,随意套好衣物,就赶去应门,那门并没上锁,只是虚掩着,他生怕邻居大婶等不及自己进来了。
然而越急就越乱,前脚刚跨过沈絮,沈絮一翻身抱住了他的后脚,临清嘭地一声栽到了地上。
“小公子?”听到屋内巨响,邻居大婶担忧地推门而入。
然后。
端着元宵站在房门口的大婶张大了嘴。
床上懒洋洋睡着一个,床下龇牙咧嘴躺着一个,倶是衣衫不整,好不引人遐想。
所谓白日宣淫。
大婶退了一步。
临清:“那个……”
大婶又退了一步。
临清:“事情不是你想的——”
大婶噔噔噔退到堂中,将元宵搁在桌上,然后一溜烟跑了。
“我懂的我懂的,二位继续,我什么都没看到——”
临清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而一旁睡得天昏地暗的沈絮,浑然不觉睡梦之中,“□□”就此败露。
黄昏时分,沈絮迷迷糊糊醒来,闻到一阵甜腻的香味。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本着饿了就要吃的秉性,沈絮嗅着香气一路来到厨房。
临清正在煮大婶送来的元宵,听到脚步声,回头道:“起了?”
沈絮点头,“饿了。”
临清觉得自己在养猪。
“坐一会儿,就好了。”临清说,“哦,去堂中摸摸衣物干了没?”
沈絮去了,不一会儿传来呼声:“没有——”
“给炉子加点柴——”
“柴在哪里——”
“柴房——”
“柴房在哪——”
“……”
临清怒吼:“烧了你这个废物算了!”
邻居送来的元宵皮糯馅香,一口咬下去,芝麻的香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沈絮露出满足的神情,感慨道:“真乃美味……”
又对临清道:“扬州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当属盈福楼,平日便是宾客满席,上元时分场面愈加壮观,老厨子做的桂花汤圆当属扬州一绝,那便是排队买也买不到。还是我花了百两贿赂了老板,才匀了一碗,那滋味,至今难忘。”
临清鄙夷地望着他,吐出三个字,“败家子。”
沈絮:“……”
吃过晚饭,临清摸黑去还碗。想到下午被邻居撞见那般场面,他还真有些鼓不起勇气。
沈絮裹得严严实实从屋里出来,“不走么?”
临清望他一眼,“你留下看家吧。”
沈絮大惊,“这怎可以!万一半路遇到歹人,你赤手空拳该如何是好?”
临清面无表情,惧黑就直说。
两人出了门。
雪势渐小,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头上还零星飘着细碎雪花,沈絮撑着一把破伞,殷勤地举过二人头顶。
然后,一片雪花从伞的破洞里落到了临清的鼻子上。
临清:“……”
沈絮:“……”
“把破的地方转到前面!”临清怒吼。
沈絮缩缩脖子,乖乖照做。
然后,好多片雪花从更大的破洞里落到了临清的脑袋上、睫毛上、鼻子上、脖子里……
临清:“……”
沈絮:“……”
“你是故意的吧!你就是故意的吧!”
“嘿嘿,我也不知道这伞破成这样……”
临清气得要命,“你自己举着去罢!”
“哎!”沈絮撑着破伞跟在后面跑,“等等我!天黑了!天真的黑了!”
到了邻居家门口时,两人皆是上气不接下气,互相瞪着,好不怨怼。
临清平复呼吸,上前叩门,“王婶,我来还碗了。”
“来了。”大婶吆喝着过来开门。
临清递过瓷碗,“谢谢你的元宵,碗我洗过了,还你。”
大婶笑笑,“不客气,乡里乡亲的。”
然后面面相觑,皆是尴尬地假笑。
临清:“……”
大婶:“……”
沈絮:“?”
大婶:“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没关系的眼下民风开放我不会乱想什么的你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说的两个人情投意合就好不必计较旁人如何看你们皆是俊秀儿郎站在一起甚是般配挺好挺好到底谁上谁下我真的一点也不好奇咳咳咳……”
临清忙给她拍背,一头黑线道:“王婶你别激动,慢点说……”
王婶喘顺了气,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事没事,大婶虽是乡野妇人,前太子与称心之事还是听过的,你放宽心,不必担心会遭人话柄”
唐朝年间,民风开放,男风盛行。上有废太子李承乾宠幸男宠称心,下有勾栏院小倌儿倚窗待客,即算是乡野之间,也不乏男子相好之事。
临清哭笑不得,“王婶误会了,我同他并非——”
“不必解释了,我都懂我都懂。”王婶递过一个了然的眼神。
临清在心里泪流满面,你到底懂什么啊!
王婶又看一眼他身后的沈絮,小声道:“这公子看着呆了些,倒也一表人才。”
沈絮:“?”
王婶忍不住好奇道:“他夫你妻?”
沈絮:“??”
临清内心咆哮,你一个乡野妇人为什么如斯奔放!
“王婶,天色已晚,我们先告辞了。”临清无力道,再待下去,他绝对会疯掉。
王婶顿时露出失落的神情,“路上注意安全。”
“娘。”王婶十岁的大儿子举着一张纸跑过来,委屈道:“我写不好。”
王婶皱眉道:“家里就你一个识字,你不写谁写?”
小男孩撅着嘴,郁闷地看着地。
临清问:“这是?”
王婶解释道:“做花灯呢,村里的老先生病了,没人给花灯题词,只得让这小子写。都写了一天了,还跟鬼画符似的,念的书都念到肚子里去了,气死我了。”
小男孩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一旁默不作声的沈絮忽然道:“不若我来代笔吧。”
王婶惊喜地看向他,“这位公子会写字?”
沈絮摸摸鼻子,谦虚道:“略知一二。”
王婶将二人迎进屋,一声吆喝,几个儿女摊纸的摊纸,磨墨的磨墨,泡茶的泡茶,摆凳的摆凳,上至八十岁的老母亲,下至怀中牙牙学语的婴孩,全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沈絮尴尬地笑笑,心道这也略夸张了些罢……
王婶的丈夫是个屠夫,顶着一张凶悍的脸皱紧眉头望着沈絮,“先生随意写罢。”
王屠夫本是想表达一番礼貌,但他实在生得太过面目狰狞,沈絮吓得一哆嗦,这摆明了就是“你随便写吧放轻松别有负担顶多写差了我卸你一只胳膊”的架势。
探了探笔,沈絮定下心神,在宣纸上落笔而书。
小楷行云流水,气定神闲之际,一首绝句浑然天成。
王家大儿子趴在案桌上,指着字一个个念:“长什么西不认识夜雨倒山……”
“长灯覆夜雪,金吾次第开。火树银花合,明月逐人来。”
沈絮望去,临清立于案边,缓声而诵。
两相对望,恍惚之间,临清望见了那日风流薄幸却满腹经纶的少年郎。
众多纨绔之间,那人洒脱不羁,推杯换盏,纸醉金迷,不经意间投来的一抹视线,便叫他就此沉沦,无可自拔。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王婶:“……”
王屠夫:“……”
王家老母:“……”
王家大儿子:“……”
王家一干儿女:“……”
王家最小的婴儿:“哇哇哇!”
“哦哦哦,”王婶连忙哄,“不哭不哭。”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王家老母哆嗦着嘴,眯着眼睛往那纸上看,却是一个字也看不清。王屠夫拧着眉头称赞:“甚好,甚好。”王家大儿子拆台道:“你又不识字,我都看不懂,你懂个甚。”
王屠夫一巴掌扇在儿子头上,“死开!”
王婶打圆场,“公子果真博学,我看原先老先生整日也是写些个花啊草啊月啊日啊,看公子这诗里又是花又是月的,定是好诗!”
沈絮哭笑不得。
“还不把灯糊上。”王屠夫又是一巴掌。
王家大儿子捧着诗屁颠屁颠去了。
王婶对沈絮道:“真谢过公子了,没公子帮忙,光靠我家那小子,真不知要写到何年何月才能糊一盏花灯。”
沈絮道:“小事,小事。”
两人告别王家,举着破伞慢慢往家走。
一路风清月淡,零星的灯火,错落的人家,皆归一派静默。
临清犹自失神,似尚未从那浮华梦里醒来,沈絮面上的神情亦捉摸不定,许是忆起往昔繁华,许是喟叹今日落魄。
回到家中,临清烧了水,两人稍稍洗漱一番,便吹了灯躺上床。
乡野不比扬州城,入夜后,天地间便全交还与万物,山脉连绵,遮断了城中喧哗,团余了万籁无声。
黑暗中,两人皆睁着眼,各自失眠。
良久,沈絮道:“不知我堂兄如今如何了。”
临清沉默。
沈絮又道:“还有我那小堂妹,原本年后要嫁人的,现下也不知流落何处。”
临清心中一动,低声道:“定不会有事的。”
沈絮轻叹一声。
临清不知该说什么,担忧地望了他,奈何沈絮并未感应到他的目光。
正当临清鼓起勇气预备拍拍他以示安慰时,沈絮忽道:“明日我便送你回去罢。”
临清一怔。
沈絮接着道:“你原与张兄情投意合,是我棒打鸳鸯,硬生生拆散你俩。明日我便送你回张家,亲自同张兄道歉,张兄素来大度,定会待你如旧,你——”
一个枕头横空砸过来,临清跳下床负气而去。
三天两头要将自己送走,他真真受够了这等折辱。
沈絮撑起身子唤他:“你去哪?”
临清哪也没去,抱膝坐在堂中,对着一炉熄了的火两眼发红,好不委屈。
沈絮披了件衣服跑过去,只见小公子鼓着一张脸,恨恨瞪着焦炭,似要活生生点起火来。
沈絮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将身上的袄子脱下来披到临清身上,温声道:“怎么了?回床上吧,夜里冷,当心冻病了。”
临清扯下袄子往地下一摔,恨声道:“你竟厌恶我至斯?”
沈絮茫然道:“啊,不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