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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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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佩一时间竟有些赧然:“学生常公私不分,容易护短。”
  赵子熙转头看他,阅尽世事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不愧是我赵某人的学生,连这短处都一模一样。”
  秦佩心里刚松了口气,就听赵子熙又道:“不过方才之事,你亦不算毫无差错。从今日起,将刑部三十年来要案卷宗誊抄一遍,磨磨性子罢。”
  
  第43章 第五章:篱落疏疏一径深
  
  御街一事,秦佩与赫连仲祺二人可谓两败俱伤。
  一个被免了差事,贬去国子监回炉。
  一个则不得不处理公事之余伏案抄书,誊抄了不算,还得写下种种心得,每过三日便有赵子熙的小厮来领。
  说来也怪,原先赵子熙对他总是不冷不热,颇有忌惮。在御街丢人现眼地闹了一场反倒上心许多,甚至有时还会对秦佩的心得做些批注,俨然一副万世师表的模样。
  撇去这些辛苦不表,朝野上下自以为隐秘的风言风语更是恼人。
  赫连小姐闺誉尽毁不提,秦佩与太子“情好日密,居则同寝,出则同车”的流言亦是传遍整个朝野,如火如荼。
  了解秦佩之人自是知晓他性情虽是孤僻,可人品却是少有的端肃,但大多人只知其表,毕竟秦佩长了那副妙年洁白的好相貌,又与韩嫣、董贤那般出身贵重,常出入东宫,与诸王以兄弟论交。
  刘缯帛、陈忓这般的同僚自是十分关切,尚书大人更是时不时溜达到秦佩座边,偷偷瞄上两眼,仿佛生怕秦佩一个想不开投缳了,抑或是一个不高兴,又跑去扇谁一记耳光。
  “坊间流言……”这日,秦佩方上报完下属州县呈上的流刑犯名录,就听刘缯帛欲言又止,仿佛比他这个当事人还难以启齿。
  秦佩心中好笑,好整以暇地看他。
  刘缯帛捂唇,掩饰般咳了两声,“你是如何的秉性,刑部诸位同僚还是知道的。流言蜚语再如何难听,不过一时风浪。清者自清,你切莫为此丧了志气,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谢侍郎大人提点,不过下官并不介怀。”秦佩淡淡道,“不过无关之人说的无稽之谈罢了,不过清风过耳。”
  刘缯帛点点头,依旧是以往冷漠刻板模样。只是第二日秦佩应名点卯罢了,方回到座上,便见案几上留了幅字,以不算妙绝的楷书端端正正地写着“宠辱不惊,笑骂由人”。
  秦佩下意识地看向刘缯帛,后者淡淡道:“寒门士子的艰难,怕是你领会不到的。当年我也曾被人攻讦,举步维艰,恩师便写了这幅字赠我,如今便送了你罢。”
  秦佩心头一热,对刘缯帛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
  刘缯帛只轻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秦佩含笑凝视这字,恍惚间却觉得这字迹实在熟悉,思量许久,突然恍然大悟——当年在六全镇与轩辕冕初会之时,他手中折扇上那“勉”字,可不与刘缯帛这幅如出一辙?
  名师出高徒,难怪刘缯帛年纪轻轻便是一部侍郎,竟还有这般缘由。
  秦佩还正胡思乱想,就听门童来报,“秦大人,方才雍王府来了位公公,让小的将这物什转交大人。”
  秦佩一头雾水地接过那檀木盒子,打开一看不禁失笑。
  名贵盒子里空无一物,只有轻飘飘一块锦帕。
  秦佩伸手掂了掂,对一旁东张西望的陈忓苦笑道,“我竟忘了还有这个祖宗,这不,讨债来了。”
  半个时辰后,秦佩轻装简行出了长安城,纵马至东郊一处荒僻民居之外。
  “纳锦姑娘,在下奉王爷之命前来,还请赏脸一见。”
  柴扉紧闭,却隐隐有清浅脚步之声,显然这纳锦姑娘还在气头上,压根不想见秦佩这般的“钦差”。
  秦佩早已料到以这纳锦的心性脾气,今日怕是不得善了,倒也不恼,对身后跟着的雍王府宦官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好整以暇地四处张望。
  此处虽不如东市西市,永兴长乐坊那般行人如织、富足喧闹,却也自有一番遗世独立的野趣。那小小宅院外遍植桑麻,又有鸡舍牛栏,看来这纳锦是打定主意要在这自给自足,孤独终老了。
  “大人,已办妥了。”那宦官笑意谄媚地凑过来。
  秦佩微微点头,袍袖一扬,随扈的十数名侍从便从那宅院四面堆起桑薪青蒿,又用火折子点燃,霎时那小小宅院被滚滚黑烟笼罩,纵使秦佩骑在马上,又离了数十步之远,也被熏得双眼通红,咳嗽连连。
  “大人……”同来的是轩辕晋身边的另一个宦官怀志,虽不如怀思那般得宠,却也是个说得上话的人物。
  秦佩拉紧缰绳,向后退了几步,依旧冷眼等着。
  见他不应,怀志终有些急了,焦躁道:“奴婢虽是粗鄙下人,可也听过些传奇中的典故。大人莫不是想效仿那猛张飞逼出诸葛孔明不成?可这纳锦姑娘可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又素来倔强最恨他人要挟,若是大人弄巧成拙,这纳锦姑娘有个长短,咱家这条贱命可万赔不起啊!”
  说到后来,他禁不住悲悲切切起来,秦佩冷眼看了他一眼,状若无意道,“纳锦姑娘讨厌被人胁迫,这说法又是从何而来”
  怀志还未答话,另个王府的奴仆插话道:”整个王府谁不知道,当时李嬷嬷奉贵妃之命前去……”
  他还未说完,面上却已受了怀志一耳光。
  “王爷内宅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这般的贱胚来胡言乱语?”怀志恶狠狠地瞪过去,又对秦佩谄媚笑道,“秦大人,这纳锦姑娘可……”
  秦佩不耐地打断他,“放心,一炷香之内,她必会出来。”
  怀志亦曾听闻过不少关于这纳锦不恋慕富贵,不畏惧强权,以至于抛下王府的花团锦簇来此隐居的事迹,对秦佩更是不以为然。心道那纳锦姑娘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愿低头做个侍妾,最终甚至狠得下心撇开王爷不告而别,这样的烈性女子,哪里是简简单单烟熏火燎就能逼出来的?
  秦佩却在一边撩起袍袖,默不作声地盯着袖口发呆,直到他那苏绣的袖口渐渐发黄,他才露出一丝浅笑,道:“差不多了。”
  怀志正自迷惑不解,却见房门大开,一美貌女子柳眉倒竖,一手叉腰一手怒指秦佩:“还不让你的人把火灭了!”
  秦佩一边让人照办,一边淡淡道,“她视绣艺过于性命,如何舍得让上好的缫丝被烟熏黄?”
  
  第44章 第六章:不同桃李混芳尘
  
  “你便是纳锦?”她气势汹汹,秦佩却不以为意,双手拢在袖中,闲闲问道。
  纳锦一见是他,更是忿忿:“是你!”
  除去今日,秦佩与这纳锦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江南绣庄,她与轩辕晋初见之时,他在一旁看热闹;还有一次便是林贵妃寿宴,轩辕晋在那边花团锦簇,展尽少年风流,纳锦看着莺莺燕燕醋海生波时,他却被奉为上宾,坐在太子身旁,依旧看着热闹。
  故而若说纳锦对他存着半分好感,秦佩自己却也是不信的。
  秦佩点头:“见过纳锦姑娘,下官此番虽是奉王爷之命而来,却不是来当说客的。”
  纳锦自顾自回身,将屋内已被熏得奄奄一息的桑蚕一筛一筛地搬出来。
  怀志看着不断蠕动的蚕虫,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一步。
  秦佩不动声色地斜睥他一眼,端详那桑蚕许久,颇有几分不确定,“瞧这品相,莫不是天蚕?”
  纳锦瞥他眼,不情愿道:“想不到你一个酸腐官老爷尽也有些眼里,莫不是信口胡诌吧?”
  秦佩心下松了口气,面上却是光风霁月,“在下历来奉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早年于衡阳游学之时,更曾亲事农桑之事。不过这天蚕乃是稀奇之物,在下只是听过些典故,真正得见,今日方是首次。”
  纳锦已有七八分信了,面色也缓和下来,淡淡道,“若是轩辕晋让你来当说客那就免了,你径自回话说你未寻着人便是;而若是什么贵妃嬷嬷公公来劝你让我做什么侍妾,你大可立时回去,便说我纳锦已然曝尸荒野,也省的他们惦念!”
  秦佩勾起嘴角:“所以若是三媒六聘许你个正妃之位你便应了?想不到小小年纪,心倒是挺大。”
  纳锦苍凉一笑:“大人这般目下无尘的官老爷世家子弟,如何知道所谓下品人的悲苦。我纵然不过是个寻常绣户女,却也读着女则女戒,学着忠义廉耻长大,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的道理自也省得。我与王爷毫无可能,一开始我便晓得,也从未肖想过。这般的帝子,于我这等市井小民本就如同天上明月,云中楼阁。可你们皆认定了是我不守妇德、勾引王爷,想去攀那高枝,可曾听过我半句辩白?”
  秦佩负手立于原地,不知为何想起那日在御街赫连仲祺对自己的污蔑轻视,嘴唇微启,最终还是将原先的猜疑责难咽了回去。
  纳锦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是他轩辕晋先招惹我的,我自知高攀不起,时时躲着他,可人家是雍王,他想见个在府中做绣活的绣娘,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可恨那些下人,若王爷当我是个玩物,便上赶着将我往王爷那送,恨不得直接收进房里去,可若王爷对我动了真心……”
  秦佩蹙眉:“你言语间对王爷颇有怨怼,难不成王爷所说两心相许竟是假的?王爷他曾逼迫于你?”
  纳锦垂头不语,过了半晌摇摇头:“人心都是肉长的,王爷对我那般好,就算是块石头都会捂热。只是我与王爷注定今生无缘,还请大人回禀王爷,就说我意已决,请王爷不用再挂记纳锦,纳锦自会过得很好,日日祷祝王爷福寿无极、永享尊荣。”
  秦佩顿了顿,忽而悠悠道:“他们这般的出身,永享尊荣已是注定的,可若是要平安喜乐,那可比寻常人家还难些。如今我只问你一句,就算是王爷愿意大红花轿以正妃之礼迎你过门,你应是不应?”
  纳锦凄楚笑道:“大人怕是还以为我是那些糊涂的,小女子虽然稚龄无知,可也听其他姐妹们提起那些大宅中事。有情人山盟海誓,生死不渝,那是因着彼此间方方相识相知相许,新鲜劲儿还未过去,凭那一颗真心,什么艰难险阻都闯得过,什么刁难摧磨都忍得下。可时日一久呢?他人的闲言碎语,天家的步步相逼,而到了那时又早已容颜逝去,娇憨可爱成了粗俗鄙陋,伶俐聪慧成了尖酸刻薄……与他其他兄弟府里那些名门闺秀世家女比起来,家里这个可不是相见生厌?那时他还会剩下多少真心?”
  秦佩沉吟不语,纳锦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想不到这纳锦小小年纪心窍却是通透得很。他依旧笼着衣袖站在原地,似是斟酌该如何开口。
  “非要我把心都剖出来,你才会信我么?”
  马蹄疾疾而来,轩辕晋从马上跃下,险些就是个踉跄。
  纳锦以手捂唇,珠泪俨然流了一脸。
  之后的卿卿我我、情情爱爱,秦佩既不便看,亦不想看,便干脆向王府仆从交待一声,策马回京。
  “秦大人,且慢!”
  还未走出一里地,就见怀志公公赶了上来,气喘吁吁。
  秦佩挑眉:“此事已了,人亦也找到,王爷还有何吩咐?”
  怀志讪讪笑道:“王爷此时自是无暇他顾,只是奴婢有一事不解,想请教大人,之后若是王爷问起,奴婢也好回话。”
  轩辕晋素来是个不省事的,对刑案之事又极是好奇,此事涉及纳锦,他自是会打破砂锅问个明白,怀志的顾虑,秦佩亦是明白,于是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大人是如何知道这纳锦藏在此处的?先前纳锦姑娘留书,说她回江南故地,为何大人不从官道寻起呢?”
  秦佩失笑:“你道本官是傻子么?纳锦失踪未过三日,王爷便来寻了下官,先前却将整个长安翻了个底朝天,更有人在四门守着,若有行迹相类的同龄女子,自是会好生盘问,她哪里逃得出长安?”
  怀志回想起那几日的鸡飞狗跳,不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秦佩又道:“何况,这纳锦少女心事,到底余情未了,此刻自是在焦心伤情,还未必下得了那个决心远走天涯。至于为何在此地……”
  秦佩还未来得及说完,却又见烟尘乍起,数骑狂奔而来,打头的便是轩辕冕那名唤恨狐的侍卫长。
  “殿下急召,还请秦大人速与在下回宫!”
  到了路上,秦佩才从恨狐口中得知——竟有秀女死在了撷芳殿,数人亲睹了凶犯,竟是赫连雅娴!
  
  第45章 第七章:内中残火独遥遥
  
  一路疾驰,秦佩被颠簸得晕晕乎乎的脑里如今只有一个想法:待此事了了,他日必须得去大报恩寺烧柱高香。
  好不容易到了东宫,待小黄门将马牵走,秦佩又跟着心急如焚的恨狐一路小跑向着内殿而去,直跑的气喘吁吁,一口气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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