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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挨训完,秦佩抱着半人高的公文正准备告退,就听刘缯帛低低道,“今日正巧我来的早,在你案上发现了这个,你且收好了。”
秦佩还在愣怔,手心里便被塞了个凉凉的物什,低头一看竟是颗牙齿。
刘缯帛淡淡扫他一眼,“不管是何来历,此物到底不吉,藏好罢。”
当晚,秦佩回到府中唤来恨狐,将手中之物给他看,只见恨狐接过,先是诧异,又是惊疑地看他一眼,“大人,这是狼牙。”
这一年来,秦佩简直谈突厥色变,海雕只觉他面色惨白,目光如电几乎要将这小小狼牙烧出个洞来。
“以后行事要慎之又慎,”秦佩最终道,“正是多事之秋,决不能让突厥人钻了空子。”
恨狐又道:“大人,殿下今日醒后差人将先前用过所有物什全都搬入显德殿内,殿下吩咐,若是大人有暇……”
“我省得,”秦佩冷笑,“殿下不下令,我也断没有让那幕后黑手逍遥法外的道理。”
恨狐走后,秦佩一人躺在榻上,按捺下心内的悸动和惊惧。翻来覆去一个时辰才堪堪睡去,却又被噩梦魇住——满口胡语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依旧满手血腥捂住自己的口鼻……
上次做此梦,还是在万州野渡捡到那铁盒那夜,如今得了这狼牙,又噩梦重回,这便容不得秦佩不多想了。
伸手抚了抚背心,尽是冰冷的湿意,秦佩蹙眉起身,给自己斟了杯茶水。
两次梦见这个男人,除去恐慌之外却又隐隐有无限悲意。秦佩乃儒门弟子,自然不信鬼神,可这梦境实在玄妙,那男人又让他觉得莫名亲近……
秦泱非同寻常的甲历,从未见过的宗族家人;中枢诸臣对秦泱的避讳,死后哀荣之下的凉薄;幼时义父对自己的淡漠,后来重逢时的百感交集、不知所措;恩师与苏景明一开始对自己的敌意,后来的刻意教导;顾秉的悲悯怜惜;
自己府中屡屡出现的突厥物什;
梦里那个说胡语的男人……
秦佩愣愣地站在原地,忽然手中茶盏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第二日恨狐再次见到秦佩,隐隐觉得他有些变化,可这种变化一闪即逝,他也便放下疑虑,行礼道:“公子,刘侍郎带话道既是东宫差使,你便不用再去刑部点卯,直接听从东宫号令即可。”
秦佩点头:“先带我去显德殿罢。”
轩辕冕不似他父皇般喜好华服美舍,故而这一年来用过的器皿物什倒也不多,只占了显德殿一个小角。
秦佩一件件地检视过去,时不时吩咐恨狐他们将可疑的东西挪到一边,挑拣到了最后只还剩五样东西。
“为何是这五件?”秦佩听那声音耳熟,回头一看竟是喻老,显是听闻消息便星夜回返了。
喻老脸色亦极是不善,想来也已知晓了蝰毒之事。
“嗯,我并未听御医提起过此毒是否会立时发作,但我以为不管发作需间隔多久,还是桂宫的物什更加可疑。先说这金蟾兽鼎,我曾在桂宫见过数次,除去最后一次殿下身子已有不适不曾熏香外,里面都点了不同的香。”
喻老问属下:“这香炉后来可有人清洗过?”
尚舍局的一个直长开口道:“回大人的话,这边摆放的所有东西自桂宫取出后,并未有人接近过,大人尽可放心。”
秦佩点头:“能躲过御林军、丽竞门的耳目做如此大逆之事,这凶嫌也绝非等闲之辈,哪里那么轻易就能查出来?我记得这里曾点过沉香、桂香,以防万一你还是差人取了粉末验毒罢。”
喻老点头吩咐下去,又看另外几样。
一件是轩辕冕常用的砚台,与当时砸碎在秦佩脚边的墨莲笔洗正是一套。
秦佩解释:“这是雍王所赠,殿下往日惯用。”
旁边是一把纸扇,上有楷书“勉”。
“那是顾相亲笔,殿下常用以自勉。”
还有个荷包,年代很是久远,保存的却还不错,仅是丝线有些褪色。
“那是先皇后遗物,殿下一般挂在帐中。
对一个臣子而言,他知道的实在过于细致,以至于喻老很是无语地看他,“那这屏风呢?”
他所指的正是那十二扇花鸟屏风,因绣工卓绝、画工雅致而很被轩辕冕喜爱,放在桂宫寝殿之中,隔断卧榻。
秦佩冷笑:“这屏风来头可大,亦是雍王所献,纳锦所绣。”
话未说完,意思喻老却已懂了。
“来人,将这屏风也带下去,主要是验那木头。”
喻老还欲寒暄几句,就听秦佩匆忙道,“我递了帖子要去拜会恩师,先行一步。”
待那袭青衣消失在门外,喻老才若有所思道:“当真亲密无间。”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 文弱温和宽仁勤勉达观偶有阴郁秦佩: 木讷护短偏激闷骚冷漠偶有文艺
第74章 第五章:乐夫天命复奚疑
既已到了东宫,秦佩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桂宫探疾。
许是轩辕冕早有交待,一路也并未遇到阻拦。
秦佩缓步而行,过正殿穿回廊,快至内殿时却禁不住驻足不前。
“公子?”
御苑内常有人打理,自是姹紫嫣红,而秦佩却直直盯着一盆快要枯死的兰草。
“前些年西域曾进贡了一株极其稀罕的优昙花,据闻三千年一开,现则金轮王出。父皇与孤都不礼佛,栽在内苑怕也是开不了花,若以环喜欢,孤便赏了你。”
秦佩转头,直直地看向那黄门,“这花平时都无人侍候么?”
小黄门虽然讶异他何出此问,还是规规矩矩答道,“往常殿下是亲自过问的,可如今他贵体微恙,分。身无暇,下面的人难免怠懒了些。”
秦佩点头:“先找个懂行的人将这花装好,我自会去向殿下讨了来。”
小黄门不明所以地应了,看着秦佩走远,对身边人道,“你们觉不觉得这秦小公子性子怪怪的,偏偏殿下还欢喜?”
旁边公公瞪他一眼:“做你的事罢,天家的事情也是我们能妄议的?”
小黄门嘟囔道:“可上次明明是你说的,不喊他‘大人’喊‘公子’,以示差别。”
“还说!”小黄门被敲了个爆栗,委委屈屈地去搬昙花了。
秦佩自是不知自己早成了宫内喜闻乐见的谈资,他只是站在内殿之外,颇有几分近乡情怯。
“秦公子?”怀恩见到他,倒并不诧异。
秦佩行礼:“劳烦怀恩公公通秉,下官秦佩求见。”
怀恩笑道:“殿下早就说过,秦公子来了直接带进去便是,何须如此生分。”
“礼不可废,公公还是禀告声吧,万一殿下不想见我呢?”秦佩倒是坚持。
怀恩拗不过,还是去了,很快便去而复返。
“殿下请公子进去。”
秦佩这才敛衽入内。
轩辕冕斜倚在榻上,依旧满脸病容,可眉目间却依旧清朗,不见萧索。
“免礼罢,听怀恩说你今日格外礼数周到,怎么,被人参了?”
事到如今,他断无可能一无所知,可竟还能云淡风轻地玩笑,秦佩不可思议地看过去,他亦看了过来,正好两两相望。
轩辕冕眸色极深、如同点墨,顾盼之间更是神姿飞扬,即使如今缠绵病榻,双颧都瘦削了下去,可那双凤眼却依然亮的惊人,反而因着这些摧磨将原先的睥睨锋芒尽数掩去,换上恬澹清明。
甚至还有悲悯……
不知悲的可是己身,悯的又是何人?
许是众生罢……
他在痴痴端详,轩辕冕亦在打量秦佩。许是吃了眸色太浅的亏,秦佩又向来寡言少语、不设城府,那双清澈见底的眼里简直喜怒可见,藏不下半点心机。
譬如从进殿那时起,秦佩眼里便一一透出无限心绪——从忐忑到惊异,从惊异到钦慕,又从钦慕变为丝丝缕缕的怜惜。
而从始至终,秦佩眼里又隐隐绰绰藏着无尽神伤。
最终还是秦佩第一个反应过来,文不对题道,“就是挂念殿下,过来看看。”
轩辕冕笑笑,费力地支起身子,欲掀起锦被。
秦佩大惊上去扶住,“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让你好好看看?”轩辕冕挑眉。
这岂止是谈笑自若,简直就是插科打诨,秦佩被他气的直笑,可笑着笑着竟又落下泪来。
轩辕冕正欲说话,却被秦佩扶回榻上。
“以环如此温顺体贴,孤简直不敢相认。”
秦佩用衣袖将眼泪拭了,摇头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伤春悲秋,善感得很。再这么下去,岂不是成了那些娘们唧唧的江南书生?”
轩辕冕似笑非笑:“唔,这话倒是该让我亚父、你义父都听听,他们眼中那个极重体统规矩的秦以环就是在背后这么编排他们的。”
秦佩自负道:“不是编排,只是南方士子与我西北男儿比起来,到底是少了几分英武豪气。”
轩辕冕盯着他秀丽面庞和肃然神情发愣,一时间也拿不准他是在有意说笑逗自己开心,还是当真如此想了。
静坐许久,轩辕冕道:“你们怕孤伤心难过,更怕孤羞耻丧气,孤都知道。此番孤也确实是寒了心,冰寒入骨、伤心动气的那种寒心。若是过了昨日,孤还能对这弟弟有半分谦让友爱,那恐怕就不是软弱无能,而是自轻自贱了。圣人都有训,‘以德报怨,何以抱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倘若孤还一味为了先前那点兄弟情义忍让退步,那不仅对不起父皇亚父这些年对孤的教诲,对不起追随孤的这帮人,更对不起孤自己!”
不知何时起,他再不在秦佩面前掩饰情绪,故而语中的怨愤恨意便如万千利刃般倾泻下来,将躲闪不及的秦佩弄了个万箭穿心。想起对秦泱的推断,秦佩移开视线,再不敢与他对视。
轩辕冕只道自己失态将他骇住,也未多想,静静地看着窗外流云。
“殿下,方才见御苑里有株昙花,我看它茎叶已有些发黄,怕是仆役们懈怠了。可纵是这样,那昙花依然还有几分灵气,倒是难得,不如便赏了我罢?”
轩辕冕眯起眼想了想,“去年便曾说要赏你,后来竟忘了,本就是你的,拿走便是。你我兄弟,何分彼此?”
秦佩自是道谢不表,又知他郁卒,刚欲随意说些朝中趣事引他开怀,就听怀恩来报,“殿下,同王与洛王递了帖子,想来探疾。”
“告诉他们孤无恙,”轩辕冕沉吟道,“遣人知会赵相,还是算了,以环为孤代笔罢。”
秦佩在他榻边小案旁坐定,怀恩又奉上笔墨纸砚,不知是否杯弓蛇影,均是簇崭新的寻常端砚湖笔,并无半分特别。
“孤近来身体有恙,无奈监国任重,当亿兆之重责,不敢有分毫懈怠。无奈之下,请诸王协同理政,即日起,着洛王代管工部,同王代管礼部,并宣召嘉武侯归朝代管兵部。诸王宗室,享生民之供奉,自当明令赏罚,劳于躬亲。其余有司,仍以中枢宰辅为马首,还望各位臣工,自各部尚书以下,慨念时艰,慎供职守。”
“那雍王呢?倘若他造势说殿下排挤……”秦佩迟疑道。
轩辕冕冷笑:“怕父皇忧心,孤连中毒之事都瞒下了,倘若他当真如此忤逆不孝、卑劣无耻,便随他罢。”
第75章 第六章:曲终人离心若堵
许是那两张拜帖勾起了太子的手足之情,依旧在东宫养病的监国太子不仅给洛王同王代管两部之权,甚至上表请旨,将两位皇子都由嗣王晋为亲王。至此,圣上所出四子均享亲王之尊,雍王与他两位庶兄相比,瞬间显得不再那么出挑。
难得休沐,秦佩便在府内园中小憩。将那盆优昙带回后,他便精心照料,几乎不假手他人。许是他诚意可嘉,本已枯黄干瘪,眼看没有多少生机的昙花竟也抽出碧绿新芽。虽不指望它能开花,但见这盎然之状,秦佩也不免得意,欣然让下人在亭中摆酒,预备乘着月色独赏这“月下美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方方坐下便有下人来报,说是雍王府的纳锦姑娘求见。
秦佩蹙眉:“不是说了对外都说我在衙门,概不见客么?”
小厮很是惶恐:“小的正是如此回的,可那姑娘泼辣说她不怕等……”
秦佩翻个白眼,不耐烦道:“那便说我闭门谢客。”
“小的后来也这么回了,结果那姑娘挺着个肚子,说大不了一尸两命!”
秦佩这才想起,仿佛采女案之时纳锦就是双身子,如今又过了数月……
快要临盆了吧……
“请她进来,”秦佩无奈道,又对一旁服侍的婢女道,“差人烧些热茶热水,取个绣墩,再找张羊毛毡子来垫着。”
“何必如此麻烦。”来人声音依旧清亮爽直,正如其人。
秦佩抬眼看去,不由一怔,站起身来。
自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