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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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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见他纯然欣喜,刘缯帛一肚子教训的话憋在心里说不出来,最终只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对自己得罪了侍郎大人毫无所察,亦或者满不在乎,秦佩立即写了回帖差小厮送去。
  他隐隐有种预感,过了初十,士族对储君的态度,或许将不再摇摆。
  七月初十,宜祭祀、出行、会亲友,忌纳彩、求嗣、嫁娶。
  长安物贵,居大不易,若无一定资财,想在长安安宅落户几乎是痴人说梦。而两市一百零八坊更是尊卑分明,上下有别,有南虚北实、东贵西富之说。譬如秦佩所居永兴坊便多为高官能吏,原先的中书宰相黄雍、天启朝唯一的尚书令顾秉、户部侍郎孟尧、鸿胪寺少卿吴庸均居于此处;王侯贵胄则多在入苑、胜业二坊添置宅邸,当真是冠盖满京华,只闻车马嚣了。至于安仁坊则极为特殊,此地多为皇帝乃至诸王外家所居,譬如靖西王母家夏侯氏,同王母家张氏,雍王母家林氏等;永宁坊亦多为名门望族,不乏四世三公之家,如清河崔氏、颍川钟氏、闻喜裴氏、范阳卢氏,可数十年来饱经动乱元气大伤,这些钟鸣鼎食的世家也早不复往日风光。
  元佑之难中赵氏更是一败涂地,几乎难以为继,故而才抛却了世家的孤高自许,将嫡女送入宫内为妾,年幼的赵子熙亦被带入洛京,从此步步钻营,为求出人头地甚至投过史党,也因了此事,在其宦途中常被清流诟病。
  朝野皆知赵子熙为临淄王舅家,与那些朝中勋贵毗邻,对其仕途可谓大有裨益,可他最终选址时却依旧选了永宁坊,或许在他心内,皇亲国戚也好,台阁重臣也罢,尽数都不如乌衣门第、乔木世家来得光耀。
  赵府古木森森、遍植兰草,一梁一柱都极其考究,雅致却不绮丽,而府中的仆役都各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仅观赵子熙齐家之能,治国应也如烹小鲜般得心应手。
  “秦大人,老爷已等候多时了。”
  秦佩从杂乱思绪里回过神来,对上赵子熙闲适面孔和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眼……
  “殿下!你怎么会在这?身子可大安了?”秦佩大惊失色。
  轩辕冕面色灰败,连双唇都是一片雪白,可目光炯炯,精神倒还不错。
  “莫声张,”轩辕冕摆手,“群贤毕至,孤在宫里闷了许久,今日也不过是想来凑个热闹。”
  外间衣冠云集,光在朝为官,秦佩认得的便有钟、崔、卢、范、裴的族中子弟。想来轩辕冕是拿着裴行止的名帖来的罢?秦佩瞥他一眼,低声道:“我该叫你裴公子么?”
  轩辕冕摇头笑道:“识得孤之人太多,筵席设在庭中,正巧庭内有座小楼,孤在楼上隐约听个大概,也算是共襄盛举了。”
  堂堂监国太子却鬼鬼祟祟地藏头缩尾,简直如同要与哪家小姐在绣楼私会一般,秦佩本想打趣几句,又想起轩辕冕恐怕终身都将无嗣,心下不禁恻然。
  “怎么?”轩辕冕侧头看他。
  秦佩问道:“可要我与你一道作个伴?”
  轩辕冕笑笑:“不必,孤到底离得远,怕听不太分明。你就权当你是孤的耳目,回头再说与孤听?”
  秦佩也不再坚持,目送轩辕冕上了小楼。
  有人轻咳一声,秦佩茫然回首才兀然发现他忙着与轩辕冕叙话,竟一直将赵子熙晾在一旁。
  赵子熙只瞪他一眼,却没与他多做计较。
  “待会你且记住,多听多看少言语,明白了?”
  秦佩自然称是,迟疑片刻,还是问道:“殿下驾临,恩师事先可知晓?”
  赵子熙苦笑:“既是我几世家小聚,自不会平白惊动殿下,我还道是你把他招来的。不过也无妨,今日来的都是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
  见人来的差不多了,赵子熙举步向庭中走去,“开席罢。”
  秦佩不无忐忑地跟着他,迎向满座宽衣广袖。
  赵子熙环顾一周,目光停留在一青衣后辈身上,对秦佩低语道:“可识得赵光庭?坐他下首罢。”
  赵光庭是秦佩前两科的进士,如今是正六品上的起居舍人,比秦佩高上半阶,为人极是温和恭谨,堪称谦谦君子,朝中甚至罕有人知道他出身颍川赵氏。
  秦佩落了座,还未来得及攀谈几句,就见赵子熙举杯起身,其间状若无意地向小楼方向欠了欠身。
  开席了。
  
  第78章 第九章:颍川士族占星聚
  
  雍王咄咄逼人,太子见招拆招,一个禁足府内,一个抱恙东宫,这等风声鹤唳之时,赵子熙将仕宦长安的士族子弟召至府内,若说只是寻常清谈雅集、曲水流觞,别说在座这些青年才俊,就是市井小儿,怕也是不信的。
  可赵子熙不发话,诸人也都只能按捺下性子,个个端着架子细嚼慢咽不算,明明疑窦丛生、心慌意乱,还得摆出浊世佳公子的派头吟诗作对行酒令,生怕堕了高门大户的风度。
  秦佩也还记得赵子熙的教导,尽管心内无比好奇,面上还是副不紧不慢的面瘫之状,一边的赵光庭亦是味同嚼蜡,时不时与族中兄弟对视几眼,面上是毫不掩饰的焦躁。
  “诸位,”裴俭开口,此人似乎是裴行止的堂伯父,官拜光禄寺卿,“我族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写了本和光十三策,实在荒唐无稽,若是有开罪之处,还请各位见谅。”
  秦佩留意他神色,只见他话虽说的重,可也无多少愧意,方才说出此语,应是想投石问路,看看其他几家意思。
  其他几族面面相觑,青年子弟均与赵光庭一般谨言慎行,说得上话的中流砥柱们更是老成持重,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曼修,依你之见,裴行止此人,族中应当如何处置?”见无人应答,裴俭也不意外,反而看向赵子熙。
  秦佩此时才知赵子熙表字曼修,像是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好端端的表字竟是无人敢叫。
  赵子熙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竹箸,悠悠道:“哦?荒唐在何处?又是哪里无稽了?
  裴俭似是舒了口气,笑道:“那本和光十三策我也只是粗粗阅过,不曾深究。只是想起当日他涉入踏马案一事,心中不快,才骂他一句荒唐。怎么,那本十三策曼修亦有所耳闻?”
  虽然并无喧哗之音,可秦佩明显感到身旁众人都紧张起来,纷纷放下杯箸,目不转睛地看向那边。
  “不错,老夫确实仔细看了,颇有所感,今日才将大家请来,听听诸位的高见。当然,也是想考校考校如今咱们世家的青年才俊。”
  世家尚清谈,谈的往往是老庄之道,即清言玄理。谁若是开口说些富国安民、纵横捭阖的议论,则必会被士族轻视,认为俗不可耐。不过似乎赵子熙下帖子的时候已然摒除那些出了名的腐朽老迈,请来的都是些有官身,愿意为了门楣宗族投身俗世的达观之士,故而赵子熙此言一出并未有任何异议,反而好些人都已跃跃欲试——若能得首辅青眼,纵使不能立时进禄加官,在宗族里也足以让人另眼相看。
  看来吃了这许多年的苦头,世家们也开始慢慢学着放低身段了……秦佩这般想着,下意识地看向小楼,果然楼上轩窗微启,想来轩辕冕也正听得入神。
  “既然如此,”裴俭抚须而笑,“曼修兄,不如今日便仿照旧俗,挑两三子弟分为主客,其余人为谈助如何?”
  赵子熙点头:“九郎,你为主。崔十四,你为客。”赵光庭行九,崔十四应是崔珉,出自清河崔家。
  崔珉起身,为难道:“阁老,小子虽不才,却非不通时务、抱残守缺之流,和光十三策,虽不能说是字字苟同,可对其……”
  赵子熙不耐地摆了摆手:“不过是各抒己见,你不妨假想你是那钟衡臣,教训教训这帮大逆不道的后生小子。”钟衡臣是世家大族的一个笑柄,常以颍川世家公子自居,朝事一件办不成,最喜倾轧攻讦,后来便被圣上放逐去了礼部掌管僧尼之事,官声人品与同科相比,别说出身寒门、位居宰辅的顾秉,就是连一直胸无大志的吴庸都比不上。
  嘴毒的世家大夫们甚至臆造出个典故,以当时衡臣比喻一时得志、鼠目寸光的小人。
  “是。”崔珉恭谨应了,微展袍袖,对赵光庭客气道:“子斋兄,请。”
  约莫是自幼熟识,又耳濡目染,常随尊长雅集清议,二人很快也便浑然忘我,争锋相对起来。
  这边厢赵光庭说士族不通庶务,将那些实权职司拱手让给寒族。
  那边崔珉霎时化身钟衡臣,满口的逍遥无为,名士风度,时不时还出言暗讽不顾世家体统,官位却是极高的赵子熙、裴钦宴等人。
  赵光庭又接着他的谈锋,以裴钦宴为例,说明世家子弟投身行伍一样光耀门楣,况且一族的荫封毕竟有限,无法获得荫封的子弟完全可以走科举或者武举之途,不仅为自己博一个前程,还可以为族中分忧。
  不知是否无可辩驳,崔珉问难时显得极无底气,仿佛一直在老生常谈,赵光庭倒是捡了个大便宜,虽仅是沿用和光十三策的谈证,可胜在有理有据,一时间显是占尽上风。
  就在诸人以为赵光庭势在必得时,赵子熙突然对崔珉道:“裴行止请废占田荫客,你可由此着手。”
  场上气氛一滞,须知军功也好,仕途也罢,不过丢的是脸面体统,而若是废除占田荫客,等于各个世家均要还出不少的耕地给原先的佃农,对于已有些衰颓之象的世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崔珉面色一僵,很有些为难地看向一同来的父兄,秦佩此时方恍然大悟,赵子熙办这场家宴,本就不是为了附庸风雅看几个小辈清谈,从头至尾他都是想试探几个世家的态度。
  “曼修以为?”裴俭在官场上号称稀泥尚书,原因无他,之前在礼部当尚书时如同刑部的王鉴之般不问部务,成日里和稀泥。今日一见果然传言非虚,仿似他打从娘胎落地就只会说一句“曼修以为”一般。
  赵子熙笑笑:“你以为?”
  秦佩不知是否是自己看错,稀泥尚书裴俭眼中竟是不输赵子熙的轩昂气宇,如同议论昨日夜雨般的清淡口气道:“为生民立命,此举正合圣人之道,若无人出头,我裴氏愿上表请旨。”
  一时间又是阵静寂,直至默然至今的崔少傅低声道:“愿附骥尾。”
  不关心其余世家之意,赵子熙只淡然曰:“善。”
  
  第79章 第十章:不知归路欲如何
  
  俗不可耐的经国小事谈完,剩下的自然是世家赏风弄月的大事。
  当卢家的某公子焚香抚琴时,秦佩扫了眼赵子熙,见他并未留意,便悄然离席向小楼而去。
  许是府中并无女眷,虽是绣楼却也不显得多香艳绮丽,反而极其清旷高雅。
  秦佩进去时,轩辕冕坐在窗边小几边,若有所思。
  “殿下。”秦佩微微欠身行礼,他自己察觉不到,若无外人,他行礼时总带着几分敷衍,又从这种随意里透出点亲昵的意味。
  轩辕冕仿佛刚留意到他,对他笑笑,起身伸了个懒腰。
  “难得清闲不理朝政,也不急着回宫。”轩辕冕勾起唇角,“听闻父皇年轻时也曾微服混迹于东西两市,体察民生民情,以环,不如今日你我二人便效仿父皇,往东市走一遭,如何?”
  秦佩顾念他身子,与怀恩换了个眼色。
  “听闻圣和居的乳酿鱼做的极好,比起同王府中的也是不遑多让,”轩辕冕怅然叹道,“常听臣子议论圣和居菜肴如何惊艳,可枉在长安住了十余载,孤却连圣和居的门边都未近过。”
  怀恩还未开口,就听秦佩道:“那乳酿鱼下气温补,于殿下玉体亦是大有裨益。现下天光尚早,离宵禁更还有好些时辰,怀恩公公,殿下如今晚上可发作得厉害?”
  怀恩一番劝诫的话全堵在喉中,心道还指望秦公子能劝服殿下,如今倒好,仿佛他就是那个拦着殿下偶卸重负的小人一般。无奈之下,只好如实道:“按照御医们的方子调养,殿下已有起色,若不奔波劳碌,每过数日才会发作一次。”
  秦佩不由欣喜,便当机立断,带路前去圣和居,点上几个同僚推崇的菜品。许是在宫里尽日服药,见到这许多新鲜菜式,轩辕冕也不禁食指大动,对那乳香四溢、鲜美无匹的乳酿鱼更是不吝褒奖之词。
  秦佩看着他,面上微微含笑,又为他添上一碗鱼汤。
  “对了,以环,”轩辕冕不知想起什么,神情肃穆下来,“再过五日便是中元节,因父皇不在,孤又抱恙,今年便不在宫内设道场了。”
  秦佩蹙眉:“哦?”
  他入朝颇晚,未逢中元,只知当今圣上在朝中时,常在宫内祈建盂兰盆会,然后皇帝自太庙亲迎,百官亦须于朱雀门外迎候。圣上又素爱华美之物,故而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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