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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自然舍不得,伯父也极力挽留,然而小山还是婉言谢绝,收拾行李,带上小厮并两个家仆投奔隆法寺而去。
那隆法寺的方丈慧清大师也算年轻有为,只不到五十岁就坐上方丈位置,常年国内外地开会,收入待遇各方面都相当不俗,然,贵在品行端方,不像有些时下的僧人外出坐四轮豪华马车,吃烧烤养女人生儿子,他秉承了佛门弟子戒律,不近女色,只在男色方面有点有限的享用,然,也不逾矩,想必圆寂之后在佛祖面前也说得过去。
小山投奔慧清也不算非亲非故,这大师乃是他继父柳某多年来的笔友,二人神交已久,如今搬进隆法寺,找那用不上的禅院租上一间暂且住下的面子还是有的。
小山入寺那天,正赶上法会,山门内外热闹非凡,贵族妇女冠盖云集的,甚至发生了某王妃和某重臣之妻争抢一个停车位而撕破脸皮大打出手的惨剧。
饶是如此,慧清大师还是百忙中抽空来关照小山,但见是位清雅的小公子,虽然盲着,然,异常不招人嫌恶,不愧是“那位大人”调教出来的孩子,故,心下喜爱,又不免为他的眼盲可惜。略说了几句大师施礼而去,小山也就在小厮长青的搀扶下用手摸着熟悉了番里外设施布局,做到闭着眼睛也走不丢了,方停下。
长青自去整理行李,两个仆役在打扫院落,小山独自一人坐在廊下,清风徐徐,篱笆外是一片婆娑作响的竹林,他忍不住拿起傍身的小棍子,一点点探索着走向竹林,站在林荫下倾耳细听了一阵。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脸上,仿佛可以触摸的温度,张开手把泄露下来的一点阳光放在手心里,一点点暖洋洋的稀薄质感。
站了一会,小山便又转身往回去了,手里的小棍子一点一点地探路。然,不巧的是,不知道是哪个下人把一担书方在石板小径上阻了小山前方去路,他却毫不知觉地犹自一点点向前,好在小棍子发挥了导盲犬的作用,让他及时探明了路障,平安绕过去罢了。
夜里,小山又叫长青准备好笔纸,拿镇纸方方正正地摆好了,也不用就这灯光,也不用眼睛看着,盲写起来:
父亲大人膝下……
不多时便一气呵成将自己暂居隆法寺一事报与家人,并说自己在这里很好,可以潜心佛法,每日听暮鼓晨钟也是美事一桩。
写好之后便揽袖搁笔,静坐在那里一时片刻等那墨迹晾干,便将信纸折成几折,塞入信封,交给小厮叮嘱他明日一早便寄出去。
第二日是个阴雨天,吃过早饭小厮下山去寄信,小山闭门听雨。
不多时忽听屋外仆役与陌生人语,稍许,仆役敲门道:“公子,有客路过此地求避雨,看着是位贵人哩。”
小山道:“来着是客,自然不可怠慢了,轩伯,将客人请进来,再去沏壶好茶来。”
“哎!”轩伯爽利应声而去。
门吱嘎而响,质地很好的鞋底塌在地上的声音,因为雨天的关系有点湿重的感觉,扑面而来的是一点点外面的雨气和陌生人的气味,细听门外还有三两仆役在廊下收伞抖雨。
小山扶桌站起来,得体微笑道:“贵客到来有失远迎,还请不要客气,在此处歇到雨停再走不迟。
那客人默然一会,方道:“如此叨扰公子了。”听声音乃是位清华贵公子,不知本人品貌如何。
小山又道:“客人请上座,在下眼睛不方便,有怠慢之处还请不要见怪。”
客人便依言走到床下椅子上坐下,不语。
小山便微笑点头,也自坐下,翻开书,摸索着。
半晌,客人缓声道:“刚刚公子说眼睛不大方便,现在可是在看书?”
小山道:“见笑了,谈不上看书,摸书而已。因我是从小落下的毛病,故而家中人为我想了这么个主意,用厚墨将书抄下来,待其干时便如浮雕般隆起,摸得多了依照形状大概地也能知道是个什么字。”
客人不语。半晌,又道:“那岂不是很不方便。”
小山笑道:“习惯了倒也还好,只是每次摸完书之后便要洗手,些微地麻烦些。”
恰这时轩伯送茶进来,小山招呼道:“客人且喝杯茶暖暖身子。”
客人道谢,举盏。
坐了半晌,那雨稍微小了些,客人起身道:“叨扰半日如今云雨稍霁也该离开了。”
小山就又扶桌起身,摸起身边的小棍子,点着走出来相送,道:“客气了,相逢便是缘,何况是在这礼佛之地。”
那客人却一时没有走动,小山便也顿住了脚,略有点不解。
客人又缓声道:“承蒙公子收留避雨,又以茶相待,不胜感激,日后相见定当图报。”
小山道:“客人言重了。”
客人终于带着自家的仆役离开这竹林里的小小禅院,走到篱笆门扉的位置他回头望,扶着小棍子的青年公子站在半扇门开的屋外,脸上被新映的彩虹照出点瑰色来。
小厮长青顶着雨送信归来,眼见禅院里出来一行几人,中间簇拥着一个俊美非凡的贵公子,站到一边诚惶诚恐地避让过去,一溜烟跑回禅房,忍不住问自家主子道:“刚才那位来访的是老爷的世交还是公子的朋友?好生气派!”
小山静静地仔细洗手,道:“谁也不是,只是路人而已。”
然而这个路人在几日后再次登堂入室,这次带着谢礼——京里最富盛名的盗香村糕点的大礼盒,乃是又好看又好吃的高档货,五两银子一盒,寻常小户人家是吃不起的,即便是大户人家也未必能拿着当零食吃的!里面内容很丰富,更有两块主打点心牛妃糕,珍贵非常!
小厮长青虽不是京师人士,不知道盗香村和牛妃糕的名头和政治影响力什么的,然,在蓝家做了几年,也算是见过些体面的小仆,心里也觉得是份大礼啥的,郑重地禀告自家公子礼品的名目,等主人示下。
小山惶恐道:“无功不受禄,客人何必如此破费,这份礼物在下是决计不能收下的。”
那客人道:“公子但收无妨,你也说过相逢便是缘,何况是礼佛之地,多说无益。”
长青便估摸着自家公子的脸色啥的,大胆做主收下了。
那客人又道:“前日叨扰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小山拘谨道:“敝姓蓝,单名一个山字。”
客人追问道:“可有别字?”
小山低头道:“表字加非。”
客人道:“……加非不若山字平易通达,以后我称呼兄台为小山可否?”
小山笑了笑,好脾气道:“公子随意即可。”
客人又道:“今日送上的不单是谢礼,还是成为邻居的见面礼。”
小山愣了一瞬,道:“公子也住进寺里了吗?”
客人道:“正是。已同方丈大师打好招呼,就住在竹林外的另一件禅院,既是邻居,以后还有多多叨扰之处,还请小山兄多多照顾。”
小山道:“哪里哪里。”
两人默然。
小山突然一怔,想起什么,道:“抱歉,还未请教兄台如何称呼?”
客人道:“在下毛九洲,并无表字,叫我毛大哥就好。”
小山道:“……敢问贵庚?”
毛九洲道:“我景咸十五年生人,你呢?”
小山略有点不甘道:“……我是景咸十六年……”
毛九洲道:“那你正经应该叫我一声毛大哥。”
小山眼毛闪了闪,没做声。
毛九洲于是又轻笑道:“其实叫九洲也一样的,显得亲热。”
小山道:“唔。”低头不语。
6、第 6 章 。。。
从小山的禅院里出来,毛九洲如释重负又意犹未尽,站在篱笆院门前又看了一阵,才步履轻健地离开,左右却跟上来,一人低声禀告道:“少爷,大将军正在禅院里等您回去……”
毛九洲就皱眉,摇头,施展轻功一溜烟地没了身影,左右纷纷跟上,然,有点跟不上啥的。
毛九洲住的禅院比小山住的那个要体面许多,外围也不是用篱笆简单圈起来了事,而是高大的院墙,里面的设施也便利且具有禅意,也难怪,此处本是隆法寺的高装禅院,专门用来招呼贵客,规格相当之高。此时竟让毛九洲这么一个贵族青年给长期包下来,不明就里的人就要纷纷揣测他的出身血统了。
此刻,毛九洲走进院落,院子里统一制服的高素质仆人纷纷以同样的角度弯下腰,统一口径欢迎他们的少主道:“少爷!”
毛九洲负手理所当然地走了进去。
推开房门,他爹正坐在主位上,他走上去,躬身拜道:“父亲。”态度是恭谨的。
瀬玖见到爱儿,本来满腹牢骚一心的不满也化为乌有,亲切道:“罢了,快过来坐吧,走了这半天也累了。”
原来,这贵族青年正是瀬玖之长子濑貔候,如此费尽周折化名毛九洲屈尊住进这小小的隆法寺禅院为哪般……你们懂的。
父子俩围着桌子坐着,瀬玖本就对这个儿子疼爱异常,怎奈这孩子十岁上便被那僧道二人拐走,浪客剑心在天涯。如今虽然玉树临风地回来了,在做爹的心里儿子还是那个十来岁的小
孩子,蹦蹦跳跳地从学堂回来缠着他玩蹴鞠学功夫啥的。瀬玖亲自掏出绣着白梅花瓣的手帕给儿子擦额头上的汗——虽然基本上没啥汗可擦,道:“这孩子!外面的太阳毒着呢,来回走仔细中暑!你小时候生那场大病也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啥的……”
濑貔候就接过手帕自己擦了两下,道:“不碍事的,爹,我的身体很健康,不必为我担心。”
瀬玖看着儿子年轻英俊介于他和白旭梅之间的面庞,慨叹岁月不饶人,更遗憾在成长的关键岁月里遗失了父子在一起的宝贵时光,然,这能怪谁呢?——他家白大少和皮猴天生相克,虽是亲生的,彼此却看不上眼,皮猴那么小的孩子却远走他部分原因是自己偏帮白大少,感觉在他心里没地位,负气出走。即便是如今心里觉得对不住这孩子,最疼爱的子息还是这一只,然,若重来一遍他还是那样选择,毕竟白大少是独一无二的。
瀬玖试探着叹息道:“皮猴,你好容易肯回京了,为何不搬回家中?如今你妹妹参军走了,那么大的宅子地方多的是就缺人。”
濑貔候道:“爹,给我点时间适应京里的生活。这些年我习惯了四处游走,一下子定下来还有些勉强,在家里来来回回的不方便,惊扰了你和道士伯伯的双修之路什么的就不好了。”
瀬玖道:“若是这样的话,也不必来这城外的小庙上借助,咱家还有些产业,随便哪个庄子你住都可以,实在不行就当替你爹我巡游一下收收租什么的。”
濑貔候为难道:“不是儿子不想替爹办事,只是我想今后终归是要回京中发展的,可是我脱离这里的生活环境多年,从前的同窗好友什么的就疏远了,还有勤加走动什么的方能亲近起来。这法隆寺虽略偏了些,然,靠近官道,交通便利,骑马进京不过半个时辰,环境又清幽。”
瀬玖叹气道:“知子莫若父,你虽然这么说,然,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因为蓝家那孩子?如果是的话把他请家里去住好了。”
濑貔候道:“爹,我有分寸的。小山因为我当年的无心之过吃了那么多苦头,如今我再见他那样子心里着实过意不去,然,我心知不能再打扰他的正常生活。与他相识我也没用真名本性,我还想成为他的朋友,从头开始就好。”
瀬玖叹道:“你这孩子……唉,我也说不得别人,自己当年也是这个性子。苦了别人,害了自己。”
濑貔候笑道:“谁叫我是爹的儿子呢。”
瀬玖就亲热地要拨撸儿子的脑袋,被皮猴一脸难色地躲过,道:“爹,儿子已经满十八岁了。”
瀬玖顿了顿,复又笑道:“哦?不是说自己是景咸十五年生人?算下来你应该十九了。”
濑貔候脸一红,道:“那是——那是——爹,你居然派人监听监视我!”
瀬玖道:“那怎么能叫监听监视?只是不放心你的安危做的一点必要的防范措施罢了——不过我没想到你为了让蓝家那孩子叫你一声哥居然谎报年纪。我记得他本来比你还大几个月吧,应该是你管人家叫哥才对。”
濑貔候继续脸红辩解道:“我做了哥哥才好名正言顺地让他倚靠,这个又有什么关系。”
瀬玖摇头道:“儿呀,你不要欺负得太厉害了。谎言什么的不管多小,都是根刺,如骨鲠在喉令人不快。不说别的,你打算用假身份骗那孩子多久?”
濑貔候道:“这个……还没有打算。”
瀬玖道:“为何不干脆告诉那孩子你的真是身份,谅他也不敢对你怨懑什么的。”
濑貔候忙道:“不可。这也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我还没有做好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