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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屑地扬了扬眉梢,正要答话,忽从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温顺却坚定的声音,道:“不是。”
……
小琛?!
南宫玮只觉心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砰然裂开一道缝隙。他霍然转头,那南宫琛竟一反平常畏畏缩缩的姿态,颇有些大无畏地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其他几人身上,脚步稳定地走上前来,继续口齿清晰地道:“南宫家不再觊觎天门秘宝,更不会打它的主意。父亲如此吩咐,孩儿自当照办,还望前辈莫要动怒。”
不但南宫玮,甘为霖也是意料之外,对这一直以来几乎都是被忽视的南宫家二公子缓缓打量了几眼,这几眼下来,对面南宫玮陡然间又是怒气上涨,几乎没立即挡在了南宫琛前面,并怒声喝斥甘为霖“非礼勿视”的行为。
南宫琛反而很是坦然,甚至没有再看南宫玮一眼,转向谷靖书,恳切地道:“靖书,对不起。父亲……父亲一直很对不起你们,还有谷前辈……”他顿了一顿,南宫北翊曾对南宫珏和谷云起做过的事,单是用“对不起”三个字很难描述得彻底。他到底是南宫北翊的孩子,纵使代南宫北翊感到愧疚,真要做出大义灭亲之事,却绝无可能。他呆了一阵,看出谷靖书不可能被这么容易打动,忽然喃喃道:“我知道,事情不会这么好解决。我既是父亲的儿子,代他向你们赔罪,能偿的也只有这一条命了。”说着毅然抬头,大声道,“靖书,小珏,虽、虽然我这条命并不值钱,但父债子偿,你们即管不肯原谅父亲,也请不要为难于他!”
南宫玮自他站出来后,脸色便阴晴不定,此刻忽听得如此宣言,不由勃然变色,一把抓向他脖颈,怒吼道:“胡说什么!”
part192
南宫玮盛怒之下,倒还记得放轻力道,免得当真抓伤了二弟,事情更无可挽回。他先挣脱南宫琛的手,为的不过是不被阻挠自己的行动;那心中虽有忿怒,想着的却绝不是与二弟决裂,而是日后有时间再将这又起“反叛”之心的二弟好好惩戒一番,威吓一顿原谅他便了。哪知南宫琛忽然不做那百依百顺、摇尾乞怜的小狗,竟硬起了脊梁,要为父亲承担那劳什子“罪责”,简直傻得可笑!
他是存心威吓,出手不重,南宫琛却像是连他留手也看不出来,自己一晃身一错步,闪避的同时腰中剑呛地拔出,不待南宫玮反应过来,已将剑锋横在自己脖颈上。南宫玮一呆,又惊又怒,叱道:“小琛!”却不敢轻举妄动了。他反应敏捷,一腔怒气在胸,又深知不能再向南宫琛发脾气,偏一向骄傲惯了,连口头的服软亦做不出,心里头焦急得如百十只猫抓鼠挠,面上却还不肯示弱,仍是瞪视怒目的神态。
南宫琛望着他,见他停下手,看来也松了口气,只是横在颈项上的剑却并不撤离,凄然往南宫玮眼睛望去,道:“大哥,无论你想怎样,我都不想妨碍你……”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南宫玮这句话几乎冲口而出,总算在嘴边被硬生生地压制住。他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小琛,大哥并没有做什么不对的事。这天门秘宝之主已经死了,甘为霖可取,我们自然也可取。同样都是外人,我们没必要拱手相让,不是么?”
排除南宫北翊与谷云起的爱恨纠葛,他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南宫琛垂下眼睫,喃喃道:“是,大哥做的没错。只是……只是我们南宫家欠谷云起前辈的,欠小珏的,靖书的,还有许多债都没偿清,又怎能再夺走他们的东西?”
“他们的东西”?……南宫玮倏然扭头,恶狠狠地盯着也被南宫琛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的谷靖书,冷冷地道:“照我看来,他虽然长得像谷云起,倒也未必真和谷云起有什么关系。否则谷云起为何不直接将这秘密告诉了他,反带父亲来此?或许……他也不过是借着自己与谷云起长得相像,干脆认上这门便宜亲戚,好让自己有机会染指这天门秘宝罢了。”
谷靖书本来颇为南宫琛感动,正要开口略作宽慰,虽不能轻易原谅南宫北翊,倒也不应让他来偿这罪责。然而才一张口,便被南宫玮这番话堵的结舌瞠目,滚到口边的便只剩下:“不是的!”这句话了。
南宫玮恣肆威逼道:“你与谷云起的关系空口无凭,岂有眼见我父亲与谷云起同来此处,情深意切之实?”
谷靖书对那秘宝本没有野心,但几次放弃继承天门,总有愧疚之情,被他挑拨下来,只气得面青唇白,指着南宫北翊不禁颤抖,道:“他、他……他对我叔叔百般折磨,逼我与叔叔相认,想用我来要挟叔叔就范,害得叔叔沈屙愈重,终至于此……”
南宫玮如何肯听,狡辩道:“胡说八道,父亲待他再好不过,衣食用度,无不精心而备。他死在这里,不过是因父亲要满足他死前心愿,你怎可污蔑我父对他的一片赤诚痴情?”
谷靖书简直要被他气坏,道:“你、你──”眼睛发涩,鼻中发酸,几乎就要淌下泪来。只是他还没有哭出来,先却听到左近响起另一人的呜咽声。所有人诧异望去,室内一时无比沉寂。
南宫北翊坐在那岩石之上,泪水早布满面孔,滴落下来打湿了衣襟。他也不知流了多久的泪,此时才抑制不住地发出悲恸哭声,竟是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被众人看着,渐渐倒有要嚎啕大哭的趋势了。
谷靖书简直有些发懵,他见这南宫家长,哪怕是方才对谷云起做出那等禽兽不如时的失态,那精神也还是蛮横冥顽的,绝不似此刻这般伤心至脆弱不堪的模样,看来简直有些可怜。但那可怜之情一闪而过,反激起谷靖书心中一层更深的厌憎,遂握拳怒斥道:“你哭什么!从前我叔叔流着血也不曾见你动容,此刻这一些眼泪便以为能抵得平么!”
南宫玮也是恼怒得很,原本父亲神志丧失,做出些不得体之事也并不出奇,然而他现今分明已恢复了神志,还要做出这等丢脸之事,阻碍他的图谋,实在无法忍受。他面色铁青,但听谷靖书骂父亲,又怎能不回护自己一家的面子,当下一挥衣袖,正要强词夺理一番,却听背后南宫琛哽咽的声音道:“靖书,父亲现在难过后悔,虽有些迟,但这份情总不是假的了。眼泪无法消弭那些错误,便由我……偿你叔叔的血!”
南宫玮浑身大震,暴怒之下掉头大喝:“不准!”
南宫琛被他吼得手一颤抖,那剑锋一晃,猛地便在颈项上划出一道血痕。南宫玮眼都红了,双手鹰爪般扬着,青筋虬结,作势欲扑,却到底怕出闪失,涩声道:“小琛,你不为大哥考虑么?”
南宫琛看着南宫北翊失魂落魄的窘态,早陪着他落出许多泪来,摇头道:“大哥,我们总该为父亲考虑更多,不是么?”
南宫玮为之一顿,没有答话,但他一直以来的态度以及此刻的迟疑,却都将他的意思显露无疑──他本来就没有为南宫北翊着想的打算。只是碍于这心爱二弟的拳拳情意,才没有真说出那种断情绝义的话。南宫琛婆娑的泪眼便落在他脸上,他看得出大哥的心意,也明白大哥的野心,那些本是和父亲一脉相承的,也是他一直很倾慕的东西,此刻却反成为他惶恐害怕的缘由了。
大哥太像父亲,而父亲直到如今才知悔悟的情形,难道不会是大哥将来的缩影?
甚至大哥也同父亲一样,面对着巨大宝藏,便将自己也抛在脑后不顾。假如……假如他们之间也横亘着如父亲和谷云起这样的障碍,要他做出抉择,自己……也会被他无情地抛弃吗?
南宫玮诚然很着紧他,怕他出事,但他所要的并不是自己去考虑南宫琛的心情,而是强横地要南宫琛回到他的身边。这世上或许有许多人只要对方爱着自己,对别人怎么残忍都不在意,南宫琛却偏偏不是那样的人。
part193
他心中很有些发冷,又低声道:“大哥也……没有为我考虑过吧?”他从前便是有此心思,也绝不敢真的在大哥面前这样说话,然而此时有心代父亲偿命,这些话再不说出,却没有机会了。他横剑刎颈,便是大哥再生气,那也没有关系了。
南宫玮气急败坏,脸红脖子粗地吼道:“我要怎样才是为你考虑!难道能由着你在我面前自戕不成?你想要的,我总也想办法满足,你这般逼迫于我,却要将我置于何地?我何尝又想看到你与父亲有事,你却定要为自己定罪,令我们陷入不义之地。此般事态,索性让我替了你们去死,方得安生么!”
南宫琛被他吼得又不由呆了,南宫玮说得其实没错,他要道义上站住脚,良心上过得去,南宫玮却是尽力在维护他们一家三口,──虽则看来没有为南宫北翊考虑,那不过是没为南宫北翊的“情”,而南宫北翊的命,他也并不是不顾的。
南宫琛呆愣了一阵,慌忙摇头,嗫嚅道:“我不要大哥死,我……只求大哥,听父亲的话,非但不要再对天门之物起什么心思,更要好好补偿靖书小珏,就当做……当做为父亲、为我积些阴德……”
南宫玮简直要气炸了肺,厉声道:“小琛,你当真为那从不认识的谷云起,为着几段不知就里的尘封往事,为两个背叛我南宫家的混账,就要舍我而去么!”
南宫琛望着他,眼眶也不由红了,道:“大哥,我也舍不得的。”
“那便放下剑!”
“大哥只要我放下剑,便不曾想过答应我一句话么?”
南宫玮牙咬得咯咯作响,切齿地道:“我不答应,我若答应,你是更无后顾,连我一丝也不会牵挂了!”
南宫琛喃喃道:“我总要死了,你才明白么?”他剑一振,白光闪动,锋刃毫不犹豫便斜抹咽喉──那南宫玮撕心裂肺一声发喊,猎豹般纵身扑去,目眦欲裂。
最先抵达南宫琛耳旁的却是一声嘶哑的命令:“住手!”
那声音还带着怪异的腔调和浓重的鼻音,但只此一声,已够令南宫琛动作一滞,南宫玮扑近前去,一把扣住他压着脖颈皮肉的那侧剑锋,硬生生掰了开去。
南宫琛自戕未成,反是大哥指掌血流奔涌,滴了他半边领子衣襟。他骇得手一软放开剑柄,惊道:“父亲!”又道:“大哥……”却不知又该说什么了。
南宫玮反手将夺得之剑呛啷掷地,另一手将二弟牢牢锁在臂弯中,来不及与二弟理论,同样转头望向父亲,面色复杂。
刚才那声“住手”,正是南宫北翊出声喊出,看来他终是又恢复正常了。
南宫家这场内讧,那甘为霖冷眼旁观了半晌,此时抬起双手,“啪!”“啪!”“啪!”地拍了三下掌,在这间隙响起,既突兀,又刺耳。
便听他讥嘲地道:“当真是一出好戏!好人要寻死,只为坏人求一生,岂不连木石也要感动了?你们这便欢欢喜喜,大团圆而去,想必才是喜闻乐见的好结局。”
谷靖书本是不忍南宫琛无辜受累,但他立场所在,绝不可能站在南宫玮的一边劝说南宫琛,加上他们兄弟吵架,他插不进嘴,也只有默默看着。此刻听见甘为霖这般嘲讽,忍不住小声道:“前辈,二哥并非做戏……”
甘为霖凌厉地瞪他一眼,那南宫北翊满面泪痕未干,倦怠地长叹一声,道:“我知道,我若还在,你们绝不会停息干戈。小琛,为父之罪,不该由你承担,你也承担不下……小玮不肯听话,你却是个好孩子,切莫舍了自己性命,来换我这残烛之命。”
南宫玮被他说得额上一片青气,显然忍怒不已。然而他才将二弟从鬼门关前抢回,再怎么不服,却也不肯表露出来,怕再使二弟受到刺激。
南宫北翊转向谷靖书,惨笑道:“你不愿将云起与我葬在一处,那也是我的报应。若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活该我拼命去找他爱他,哪怕他不看我一眼。云起托我为兄嫂迁葬,那既是你父母,我倒该告诉你,你去做这件事却是妥当得很。”
他态度忽地这样大转变,莫说南宫兄弟,就是谷靖书也隐约觉着不对。但他被甘为霖银针所制,不能威胁他人,自也无法威胁自身。甘为霖亦蹙起眉峰,截口道:“他们究竟葬在何处?”
南宫北翊当真不再隐瞒,道:“松云坡下有座天然石窟,云起担心新掘泥土会引起有心之人注意,将他二人安置洞窟之内,以石块封口……”
甘为霖听毕神色怅然,对那南宫北翊倒不多在意了。南宫北翊目光竟转向南宫珏,道:“小珏,你便为我做个见证。”
南宫珏完全意料之外,诧异地望着他,似乎很努力地思索了一下,方猛烈摇头,道:“不。”
“跟靖书有关。”
“……唔……”
清醒一百倍的少年,也比不上一个憔悴一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