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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柯琅生哭,这个人就算是在最狼狈的时候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惶然失措,如今却像个孩子,明明抱着最心爱的东西,却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好好珍惜。
连瑾春几乎想要抬手抱一抱他,可是一动,他才想起来现在自己根本就无法动弹。
其实柯琅生说的好多话他都是懂的,可是他真是很累了……
这场爱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一路望着那人的背影跌跌撞撞往前走,不在乎途中跌得有多伤,不在乎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他只是害怕再一次梦醒后的怅然若失,那种痛比从未得到过还要叫人生不如死……
连瑾春转醒之时,天色还有些灰蒙。
极目所及,缕缕金色的光线破开云层,羞涩的露出点头来。
初晨仍旧带着湿冷的凉意,连瑾春迷迷糊糊地缩了下肩膀,当冰凉的鼻尖蹭到带着暖意的胸膛,他下意识舒服地吐出一口气。
下一刻,他猛地睁开眼,怔怔望着男人近在咫尺略显憔悴的脸。
……什么时候竟被柯琅生抱着睡了一夜?
皱了皱眉,连瑾春撂开柯琅生的手臂,小心翼翼爬起来,这一连番动作牵扯到背上的伤口,还是有些痛。柯琅生的眼圈青黑,还有些浮肿,是他整夜无法安眠,又伤心流泪过的证明。
连瑾春垂下眼睛,弯腰拿起剑,迈步离开。
忽如起来的一阵风吹起了衣袍,也模糊了身后低哑的声音:“你真的就这么走了?连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连瑾春停下脚步,淡淡弯起唇角,轻声道:“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日后各自珍重吧。”
走得远了,才恍惚听见林中深处传来树木被撞击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渐或伴着痛苦的嘶喊。
那之后的几天,连瑾春再也没有见过柯琅生。
他能想通,回去找赵之阳是最好的。如今武林盟主推举之日渐近,齐暮川断不可能再大张旗鼓地搜寻另外半块七星诀,而他唯一还想要牢牢拽在手里的,就只有自己了。
若是柯琅生再跟着他,可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头戴斗笠,连瑾春骑马一路往道风山赶。
这天夜里,他行至一处小镇,随意找了一间客栈投宿。他这般装束,又不爱说话,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倒叫人不敢多看。
江湖侠客总有些神神叨叨的,小二一面在心里嘀咕着,一面笑脸把人迎进了客房。
连瑾春放下剑,径自坐了下来,斗笠却仍未除。
小二扒着房门,笑问:“客官舟车劳顿,这又天寒地冻的,可要备些小酒暖暖身子,解解乏?”
连瑾春淡淡道:“不必了,你送壶热水上来。”
房门大开着,风呼呼灌进来,斗笠上的白纱掀起一角,露出青年男子俊美无双的侧脸。
小二微微愣了愣,在连瑾春冷冷的目光投过来之时,吓得脊背出汗,连忙点头哈腰退出去:“哎哎,小的这就去。”
也许正是这惊鸿一瞥,晚上就出了事。
迷烟窜入鼻端之时,连瑾春正处于半醒半梦间。感觉力气正渐渐流失,他连忙屏住呼吸,伸手摸索到放在身边的剑。再这样下去可就要任人鱼肉了……
他猛地咬住舌尖,疼痛让人瞬间有了片刻清醒。
翻身破窗而出,他仗着轻功还算不错,急行数里。
然而身后的人武功不赖,一直穷追不舍,到了小树林,连瑾春耐不住体内气血翻涌,只能撑着树站着,以至于不会跌倒在地。不过是吸入了一点点,这香怎会侵入的这么快……
白衣男子笑着轻拍手掌:“你中了我的‘噬魂香’还能跑这么远,真是厉害……”
连瑾春拔剑相向,冷冷道:“少废话!把解药给我!”
此人正是千面郎君孟玉林,如今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孟玉林笑:“要解药?可以,乖乖跟我回去见主公,也免得我动手没了分寸。”
连瑾春目光一冷,剑尖往前送,直刺孟玉林要害。
他是惯于杀人的,近身搏斗孟玉林自然不是他的对手,然而如今他每催动一次内力,毒性就渗入的越深,渐渐落于下风。
这时锦岁带人已追了上来,她见孟玉林招招狠辣,连忙呵斥道:“公子有令,要活捉连瑾春,你可不要忘记了!”
孟玉林大笑道:“姑娘放心,我只是让这小子吃吃苦头,让他知道背叛主公的下场!”
说是这样说,手起刀落却更像是要取人性命。
他心里恨齐暮川阻拦他杀柯琅生报仇,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杀掉柯琅生珍惜的人,他岂会轻易放过?今天,他定要叫柯琅生也尝尝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
一手劈开连瑾春软绵绵砍过来的剑,他冷笑一声,回身一脚踢中那人心窝!
连瑾春被震得滑退十步,一口血“哇”地吐出来,单腿跪地。
孟玉林没有丝毫停歇,持扇的手一晃,扇端散出锐利的刀片。
他飞身而起,大喝一声,就要劈向连瑾春,锦心惊得大叫:“不要——”
刀片刺入血肉,发出沉闷的钝响。
连瑾春睁开眼,却见不知何时身前挡了一个人,正用他的左臂为他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刀,同时,他的右手掌心凝聚着深厚的内力,猛地出手拍中孟玉林的胸口。
“轰”得一声,浓烟乍起。
连瑾春被人拽起,跃上树端,飞快消失在小树林。
待到白烟散去,孟玉林忿忿抹去嘴边的血迹,折扇一扔,血红着眼睛低吼道:“柯、琅、生!”
话音未落,脖子上随即架了一柄锐利的剑,锦心温柔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冷:“孟玉林,你罔顾公子命令,是要找死吗?”
47、死里逃生
“他手臂上的伤口极深,若是再砍入几寸,只怕是要废了。”
“你给老夫的伤药,老夫看过了,确是千金易买的透骨霜,适才我已给他用上了。”
柯琅生在朦朦胧胧之间睁开眼,视线尚有些模糊不清,有两人正站在房门口轻声细语。
连瑾春拱手道:“多谢大夫。”
老大夫挥挥手:“谢就不必了,我欠萧羽一个人情,放你们进谷暂时躲祸,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如今,你只需依照承诺解除老夫的 疑问,我们就两不相欠。”
老大夫捋捋雪白的胡子,沉吟道:“这透骨霜乃由千种珍贵药材凝炼而成,能活血生肌,断筋续骨,是世上不二良药,传闻中只有历 代天星宫宫主才会有此物。当年十娘子柳凤依背离师门之时,透骨霜就已不翼而飞,老夫一直怀疑这透骨霜是为她所盗。小兄弟,不 知你与柳凤依是何关系?”
连瑾春道:“是家母。”
老大夫愣了愣:“你说你姓连,那你爹是……”
连瑾春皱了皱眉,仍有些苍白的唇紧紧抿住,似乎有些不愿意提起。
正在这时,躺在床上的柯琅生爬了起来,硬撑着要下床:“前辈,多谢……多谢前辈相救……”他这话说得很急,神色之间也有些忧 虑。
连瑾春连忙跑过去扶住他:“快躺下!”
老大夫若有所思看了他们半晌,摇头笑了笑,道:“罢了,都是些旧事,我不问也罢。你们俩都受了伤,好生歇息着吧,等伤好些了 就赶紧走,我老人家可不愿惹麻烦。”
他说罢,推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在历经生死之后独处,两人心里都有些不自在。
柯琅生半倚床坐着,看了看摆在桌面上的药碗,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连瑾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起身走过去一口闷了,低声道:“无碍,调养几日就好了。”
“那透骨霜……”
“好了,你歇息会儿吧。”
连瑾春猛然出声打断他,走到门边又忽然停下来:“以后别再跟着我了,纵然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的。”
柯琅生低头笑了笑,哑声道:“自然,我欠你的又岂是这点恩情就能偿还的?”
连瑾春缓缓握紧拳头,也不回头看他,只低声道:“柯琅生,我再说一次,你不欠我什么,我心甘情愿做的事,不用你内疚和偿还。 ”
“那你要我如何?”柯琅生苦笑着喃喃低语,眼中泪光闪烁,“说真心话你不信,掏颗心给你你不要,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暗 地里跟踪你,不过是想保护你而已,你还是要拒绝!连瑾春,跟我待在一块就令你这般不痛快?”
连瑾春咬牙道:“是,你简直就是个累赘!你也不想想,齐大哥又怎会忍心杀我?”
回去吧,跟着我你难逃一劫,今日是一条手臂,来日就是一条命了,你怎么就不懂!
柯琅生忽然大笑起来,声音渐渐嘶哑:“是么?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他齐暮川对你千般好万般好,我怎敌他一分?好,你要我走, 我走就是了!”他挣扎着下地,手臂上的伤钻心得疼,他却不管不顾,似忽然发了疯,撕扯起手臂上包扎得好好的白布。
连瑾春听见动静,惊得连忙跑过去按住他:“你干什么!手臂不要了?”
柯琅生怒火之中,抬头吼道:“你都不要我了,我还要手臂要做什么?”
这话实在幼稚至极,连瑾春气得狠狠瞪他,竟忽然不知要如何反驳:“你……”
方才连瑾春一直背对着他,他并未看清连瑾春说话时的表情,如今两人一对视,柯琅生却在这一瞬间看见了连瑾春微微泛红的眼睛。
柯琅生怔了怔,稍事平息之后,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勾住连瑾春冰凉的手指,再一点点往上挪动,直到把对方整个手掌都牢牢拢在掌心 ,才低声道:“对不起……”
连瑾春的手动了动,柯琅生就加重力道握紧,急急抬头道:“我不怕死,我就怕临死之前都没办法挽回那些我犯过的错。我知道你在 想什么,也知道要你重新接受我是一件很难的事,但你不要赶我走,至少让我为你做些事……”
连瑾春低垂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过了半晌,他默不作声地把手指一点点往外抽离,柯琅生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仿佛用再大 的力气握着,也只能眼睁睁地失去掌心的温度。
连瑾春出门之前,低声说:“我去让大夫再来看看你的伤口……”
柯琅生没有任何反应地怔怔站在原地,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像是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连瑾春一出房门几乎吓了一跳,老大夫似笑非笑地正站在门前看他。
一想到方才那些对话可能都被他听到了,连瑾春瞬间有些尴尬。
“还没走远就听到里面这么大动静,你们俩还真能闹腾。”老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着推门走进去,“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放不下就别强迫自己一定要做到,顺着心意走才对得住在这人世走这一遭,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连瑾春低头看自己的手,白皙的手指上红痕斑斑,是他方才硬要抽手留下的痕迹。
于柯琅生而言,近来最欣喜的莫过于接连两日在竹园醒来,能看见连瑾春在院中练剑的身影。
能练剑证明他的身子果然如他所说并不算伤得很重,能在竹园证明……连瑾春并没有舍他而去,昨日的那番话兴许在他心里还是有一 点点,再一点点作用的。
柯琅生站在房门前看够了,忽然想起来走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向赵之阳他们说明去向,于是转身回房取了笔墨写起信来。
这竹园隐于山谷,孟玉林他们要找到这里来还需费些功夫,正好让他养一下伤。
连瑾春要回道风山,柯琅生约莫也是猜到七八分的。既然如此,短时间之内他是无法再回去见赵之阳了,不如就在这信里一并与他说 清楚,日后……日后见面再向他谢罪。
总归这辈子,他是要辜负师弟一番情意了。
过去的这段感情他不是没有挣扎过,也不是没有内疚痛苦过,只是他始终管不住自己这颗心,这颗迷迷糊糊就给了连瑾春的心。
48、逃命赶路
连瑾春擦着汗走进门的时候,柯琅生正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
“该换药了。”连瑾春走近,把包扎的药物与剑都一并放在桌子上。
柯琅生抬头笑了笑,一边写一边道:“好,很快,等我一会儿。”
连瑾春随意一瞥,恰恰看到纸上写着“师弟”二字,喝水的动作顿了顿,他仰头一口喝干,放下茶杯,道:“若是你忙,那我待会儿 再过来……”
“可以了!可以了!别走啊!”
柯琅生着急地拽住他的衣袖,草草写完最后一句,收了笔,笑起来:“劳烦你了。”
连瑾春的目光从他的笑脸上滑过,一声不吭地坐下来。按老大夫教的方法把几种药粉加水兑在一块之后,他熟稔地帮柯琅生去掉包扎 的白布,再小心涂上药膏。
伤口用了透骨霜,这几日又悉心调理,比之前的情况已然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