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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鸨别说招呼他了,心里只怕是恨不得这两个瘟神快快离开。
可连瑾春今日来显然不是来砸场子的,将一锭成色十足的金子抛进老鸨怀里,他淡淡道:“好好伺候这位爷,我照旧。”
有了钱什么都好说话,老鸨瞅着连瑾春往楼上走的身影喜笑颜开:“哎哟公子爷,我九娘办事儿您还不知道嘛,只管放一千一万个心,我们这儿的姑娘们准把爷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眼疾手快地一把勾住柯琅生的胳膊,她贴上去,娇笑:“爷去哪儿呢?”
柯琅生急道:“喂,连瑾春你给我回来……你放开!我跟他一块上去!”
“他有他的乐处,您管他做什么呀?”
大堂内又很快热闹起来,一堆姑娘将柯琅生团团围住,你推我攘的在他身上蹭来摸去,压根儿不让他跟着连瑾春而去。
“你们走开!别拉着我!”
柯琅生眼看连瑾春走得连影子也不见了,顿时火冒三丈,可偏生良好的教养让他绝不会对女子动粗。
那些人伺候了他好一段日子,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性情,口里面笑吟吟的敷衍道:“好好好,你随我们去房中坐下,我们就放开。”到了房里,只管压着他往他嘴里不住灌酒。
连瑾春你居然……居然真的来这种地方……
看样子还是常客!怪不得今日出门你那么高兴了!
柯琅生一想起他之前露出的灿烂笑容,心里的愉悦一扫而空,黑着脸拍掉凑到唇边的杯子,怒道:“滚开!”
杯子碎裂在地,吓得姑娘们一阵惊呼。
站在他身旁的那个红衣女子咬咬唇,快步走过去用身体将柯琅生半开门又压回去了,对着他笑道:“公子做什么生那么大的气?莫不是我们伺候得不好?从前你可是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我们讲的。”
“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从来就没来过这种地方!”
他又怎么会是那种日日沉迷酒色,来这种烟花之地的人,柯琅生皱紧眉头,呵斥道:“姑娘快让开,否则别怪我客气!”
“如何不客气?公子莫不是要打我?”她扬起脸,“来啊,朝这儿打!”
“你……”
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咽下去,腹中却似灼烧一般发起热来,口中的辛辣味弥久不散,连瑾春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嘶哑的声音在这漆黑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一双手忽然伸过来,轻轻拍打背部替他顺气,连瑾春怔了怔,低声道:“你来啦?这回的任务是什么?”
萧羽叹了口气,坐下来夺过他的酒壶,劝道:“别喝了,明知道自己喝不了多少杯,喝醉之后还难受得要命,为什么偏要为难自己呢?”
从怀中抽出密信递给他,连瑾春接过来,点亮烛火,飞快看完之后将它烧毁。再没有什么留下痕迹,他们也仿佛从不曾碰面,连瑾春拿起剑,站起来说:“我先走了。”
“不想知道……我安排得怎么样么?”
萧羽慢悠悠替自己倒了一杯酒。
连瑾春走到门口的脚步顿住,眸光微微闪动,他低声浅笑道:“连主公都夸赞你办事细心,我还有什么好问的。”
萧羽看着那人隐匿在黑暗中脆弱得仿佛快要跌倒的身影,心里一阵心酸,忍不住冲动地说:“我看你们这阵子相处得挺好的,如果你真的舍不得让他走,主公那边,也许还能瞒一阵子,我们再想想办法。”
“他的心如今有多少分在我身上,将来待他想起所有的事,势必也会加倍施予我多少分的痛,我还很清醒。”连瑾春垂下眼,冷冷地说,“你可以回去告诉主公,连瑾春这辈子都会记得自己发过的誓,从前不会违背他的命令,现在不会,以后更加不会。”
“瑾春,我……”
“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不会怪你,你能帮我的已经够多了。”连瑾春平静地轻声低语,一点让人看不出难过,“我是一个福薄之人,这一生都不配拥有感情,我这样做,也是不想连累他而已。”
门吱呀一声打开,他挺直脊背一步步走离喧嚣,比来时的步伐更加匆匆。
柯琅生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连瑾春站在繁花似锦的如仙美景里微微对他笑,嘴唇一张一合的仿佛在说话,然而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见。他有些着急,大声问你在说什么,但连瑾春不理他了,转身要走。
他探手想去抓他,身体猛地坐起来,看见的是满室的光亮。
7、拒之千里
有一点,连瑾春绝没有骗他,那就是道风山出去容易进来难。
柯琅生怒气冲冲的跑回去,在山里硬是绕了大半天,就是怎么也找不到那间竹屋。他不是傻子,只略一回想就能想明白昨晚那些姑娘软硬兼施的要将他灌晕,不是因为万千恩客中独独最中意他,而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醒来的时候枕头边放着一个干净的包袱,里头全是他的衣物,最底下的钱袋塞得鼓鼓的,有金、有银、有几张数额并不算小的银票,柯琅生都要忍不住想,连瑾春是不是蠢到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全数赠予了他。
那个人分明把他的后路都算计好了,他是巴不得这辈子再也不跟自己有半点关联了吧?
柯琅生想到这里,握着剑的手就忍不住发抖。
自己是毒物吗?他是不是多靠近一点点马上就会死?为何他们之间就算简简单单做个朋友他也这般抗拒?
连瑾春想要赶他走,他一早就知道了,日日夜夜怕的惧的也是这一天,可是为什么这么多种方式他不选,偏偏要骗他!要遗弃他!
柯琅生此时此刻就是觉得自己被遗弃了,这种感觉很不好,很糟糕,他觉得心烦意乱,觉得伤心难过,觉得自己气得就快要炸掉了!
可那个人,他就躲在这里,他不肯见他!
“连瑾春!你出来!我们说个明白!”柯琅生筋疲力尽的靠在树旁,对着空荡荡的山林嘶吼,“萍水相逢又怎么了!萍水相逢也算相识一场!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态度么!”
太阳下了山,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了。
山里的温度比不得外头,自然要阴冷些,尤其是独自站在旷旷树野之中,那种孤独的感觉更为明显,风吹过来,冷得仿佛不是身体,而是那颗还在温热跳动的心。
柯琅生没有猜错,连瑾春的确就在附近,更确切的说他呆呆蹲坐在自家门前,那些伤人的机关在他察觉到柯琅生进山的时候,就已慌忙火急的撤了个干净。
整整一天,柯琅生不停的在林中打转,其实有几回他都快走到连瑾春跟前了,只不过那些密密遮掩的桃花树总会飞快的挪动,引着他傻兮兮的又走回原路。
他说的话,字字句句在内力扩散下在山间清晰回响,连瑾春想不听到都难。
日沉西落,星辰相照。
连瑾春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好像动了,就会从一个酣睡已久的梦里醒过来。好像没有哪一天比今日还要难捱,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把快要唾手可得的幸福推远,摧毁。
柯琅生还是在乎他的,否则他不会回来,不会像个疯子一样在这里转来转去,连瑾春只要想到这一点,莫名的就会觉得有些欣喜。
他在柯琅生模模糊糊的喊叫中轻笑,笑得分外甜蜜,耳中却恍惚听到心在滴血的声音,滴答,滴答。
夜更沉了,万籁俱寂。
林中再也没有徘徊不去的脚步声,柯琅生走了。
从小镇上道风山必会途径一个山涧,两旁怪石嶙峋,唯独中间伸延出一条羊肠小道,最多可容两人并肩而走。
柯琅生带着一帮村民上去的时候,这条道上正横躺着一个老头儿,他用布衫遮着脸恰好挡住了午时的大太阳,双脚翘起,好像睡得极为舒服。
昨夜柯琅生下山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他,这会儿他急着上山找人,见他挡住整条路心里愈加不耐,也没心思将人叫醒,直接唤身后的人将他整个挪开,让出条路来。
他心里头打的主意是,就算破解不了阵法,但是把这些碍眼的树全都伐光的话,也许就能看清前头的路了。
当然,这必然是个下下策,不要说这是个大工程,需要耗费很多时日,就单单思及连瑾春在这儿生活了那么多年,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柯琅生就舍不得破坏他所呵护在意的一草一木。
可是,不砍树,带着这群人来威胁威胁他出来见自己也不算过分了吧?
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弄得柯琅生焦头烂额,光是劝说这些村民跟他上山就花费了好一番力气,他们也不知从哪儿听说这道风山上藏着妖兽,只要进去了就出不来。
老头儿够沉的,看起来瘦了吧唧,四个人去抬他也抬不动。
柯琅生心里一沉,约莫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大概是使了内力在逗着大伙儿玩呢。皱了皱眉,他吩咐道:“算了,别搬了,从他身上跨过去。”
村民应了,头一个尝试着迈脚过去的人,连脚都还没抬起来,就感觉一阵劲风扫过来,整个人连连退后数步,跌倒在地。
老头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脸困乏的从地上爬起来,边伸懒腰,边拿眼睛扫他们,懒洋洋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老人家的身子也是你们能跨的?”
柯琅生上前一步,恭敬抱拳道:“打扰前辈休息,实是晚辈的不是,烦请前辈让出条路来,我们急着上山。”
“上山?”老头儿怪笑,“怎么?好日子过腻了,去送死么?”
“前辈此言究竟从何说起?”
“看你们这些人的样子是山下的村民吧?”老头灌了口酒,压低声音地说,“各个手无缚鸡之力,我看啊,你们只怕走到半山腰,就被妖兽拖去吃了!这个公子哥还好,有武功底子,能抵挡一二,留个全尸,你们……”
这些村民本就心存胆怯,若不是看在柯琅生出价高,谁会愿意来冒这个险。
“你、你说的是真的?”有人抖着声音问,山里的阴风吹来,凉意恍惚是从脚底渗上来的。
“爱信不信,老一辈子的是怎么警告你们的,你们不会不知道。”老头儿道,“我是亲眼看过有人被那妖兽吃过,你们村消失的王二知道么?就是被妖兽吃掉的!它先是一口咬住他的头,当即血浆迸溅,然后再从腰中央咬断……”他说得绘声绘色,身体又背立阳光而站,神色隐藏在暗影中,愈加显得可怖。
人群中有胆子小的,哇的一声鬼叫,拔腿就往山下跑。
柯琅生连忙道:“你们别听他乱说!山上我去过!哪里有什么妖兽!喂,你们……回来!我给你加钱!多少都行!”
有一就有二,最后都跑得差不多了。
柯琅生瞪着坐在台阶上,喜滋滋喝酒的老头,气结:“你乱说什么!”
“年轻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柯琅生咬牙忍住,绕过他直接往山上走,那老头儿却亦步亦趋的跟上来,说:“你究竟有什么事非要上山不可,不怕被妖兽吃?”
柯琅生冷哼:“这些话你用来诓骗他们也就算了,这山我是进去过的,什么妖兽,说来哄小娃娃还差不多!”
老头儿脸色微变,脚步顿住:“你进去过?那你……见过连瑾春?”
“你也认识他?”柯琅生心头一跳,抓住人就问,“那前辈你可知怎么进去?昨夜晚辈在山里走了好久,怎么也找不到路。”
老头儿的眼神在他身上溜了一圈,讶异道:“你昨夜进去过?没受伤?”
“我知道山里布了阵法,”柯琅生脸色发沉,“你要再说什么我会被妖兽伤的谎话就算了!我看你也不知道路,我自己上去!”
……小春儿,小春儿,你居然为了这个人把机关都撤了。
多年未见,可真教洪伯伯我惊讶不已。
老头儿意味不明地一笑,朗声道:“慢着!我可以带你进去!”
8、旧人重逢
洪四海走上山的路确实与别个不同,柯琅生一面宽慰自己这老头儿或许真的与连瑾春相识,能带自己进去,一面又十分担心,这人下盘稳实,方才出的那一掌,力道虽柔和,内力却不小。
眼下不知他与连瑾春之间是敌是友,若是仇家找上门来,自己疏于防范之中成为他手中的人质,那自己这不是为连瑾春惹下个大麻烦了么?
柯琅生向来心思缜密,刹那之间早已从千头万绪里理出若干个应对的办法。他这一沉思,上山的路似乎也变得特别短,待到洪四海唉唉叫着,一屁股坐到树底下乘凉时,他才恍然问道:“到了?怎么停下来了?”
洪四海拍拍脑门,遗憾道:“唉,十多年没来了,我把这进山的方法忘记得七七八八了,带不了你进去了。”老头儿别的本事不是特别厉害,只这狗鼻子特别灵,所以连瑾春一靠近,他就在心里默默笑了。
柯琅生急道:“你再好好想想,总归能想起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