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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倒可不得了。
我只看到木笼子顶部的那个大龙骨,被烧得变形断裂,正窜着火苗从上面直直倒下来。
那龙骨头掉落的位置可不正是我和晏清刚才站着的地方?
晏清跌坐在那里。
刚才将我推开,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只看着那根龙骨掉落,急促地喘气。
一瞬间我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扑到他身上,抢在龙骨砸落之前,将他压倒在自己身下。
然后啊……然后我便什么也不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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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儿。
我揉开眼皮仔细瞧。
这一瞧可不得了。
那人影儿一手竖着,不正是庙里供奉的菩萨吗?
我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敢情我吃了那么多鱼杀了那么多生,死后不是下地狱呀?而是有菩萨亲自接我去极乐世界呀?
我美滋滋地爬起来想跟着菩萨走。
这还没爬起我就觉得后脑勺火辣辣得痛。瞬间眼前一晕,我人又跌了回去。
有一双手从后面扶住了我。
我回头看,发现那双手,是晏清的。
他乌黑的长发垂落,更衬他脸色苍白。
我看了看他嘴角的血丝,又回头看了看那灰头土脸的菩萨。
那菩萨只是一尊雕像而已。
我与晏清,处身在一个破落的山庙里。
我闭上眼,又睁开眼。
此景此景,像极了一年前我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场景。
那个时候,我叫晏清爹。晏清照顾我。我们到处走。我们没有钱。可我们什么羁绊也没有,过得很快活。
我想了许久,终是将他的手推开,叹气道:“要是我还能像以前一样,什么都记不得,那该有多好。”
晏清闻言苦笑了一声,也没接我话,只低头推过两个碗来。
一个碗里装着水,另一个碗里装着给菩萨的供品。
我摸了摸疼痛的后脑勺,才发觉那里似乎有个伤口,被带子包扎着。
我伸手挑块供品,就水咽了下去。
晏清已经转过身去,一手扶着墙干呕着。
“陶大夫他们人呢?”我问道。
“我胁持了受伤的你,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追太近。”他有气无力地道,随即大咳一声,终于把那一口血吐了出来。
我咬了咬唇,一口气喝尽碗里的水,扬手就把碗摔破了。
晏清听到动静,回头淡淡看着我。
我拾起一块锋利的碎片,发力把他摁倒在地,用碎片抵起他的喉头。
他还是淡淡地看我,一动也没动。
“你以为胁持我,就能从他们手里逃脱吗?”我恨恨道,“你这个傻子,难道你忘了我会杀你吗?”
晏清突然仰头盯住我。
他被我用碎片抵住的皮肤顿时破了个口,沁出一滴血来。
“回去是死,被你杀也是死。”他波澜不惊地道,“我虽落魄,可自己到底该怎么个死法,由谁杀了我,这点选择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我咬牙瞪他。
晏清却视而不见,反倒浅浅一笑。
“而且,当时我还抱着一丝幻想……”他无限向往地道:“你被那龙骨撞了一下,指不定……醒来又会记起些什么呢?”
28
我闻言心中倏然一痛,好半天才道:“你是希望我记起我当日是怎么钟情于你的么?”
他垂下眼睫不说话。
“如若我想起来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活一辈子么?”
他沉默片刻,叹气道:“不可以。”
我怔怔笑一声。
晏清已经重新抬睫看我道:“其实如今这样,你只想起这些,全心全意恨我杀我,便是最好的结局。是我……奢求。”
说完之后他如释重负般地闭上眼,静悄悄躺在我的身底下。
我知他为人静冷,可我不是他,做不到如他这样静悄悄的。
他嘴角流出的血,还有被碎片割破的伤口里渗出的血,一点一点爬上我的手指,沿着我掌心的纹路悠悠走过,又一滴一滴地坠下。
好像是,好像是坠入了我的心湖,泛起圈圈涟漪,激出朵朵水花。
我与他在昆浦镇上的宁静生活就这样从心湖里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如水墨画一般呈展。
有钱了。他给我去午市里买活鱼,我给他去集市上买新茶。
没钱了。他扎起头发写对联,我撸起袖子搬柴垛。
他生病了我伺候他喝水喝药。我闯祸了他替我收拾残局。
平日里咱们□□呵呵生火做饭。过年的时候咱们就凑在烛火下数铜板,算算能不能买套新衣裳。
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有时候实在没吃的,我甚至会在清晨饿醒过来,捂住肚子跑去灶间舀水喝。
可是……可是……
每一天,当第一缕光亮透进屋子的时候,我都会看到他穿戴整齐从里屋走出来,问我:“睡得好吗?”
淡如晨风。
那一刻,我便觉得,只要我能看到他,即使每日都要饿醒过来,我这一辈子也是乐意的。
可我如今,却要杀了他。
好像是正做着酣梦却突然被人叫醒一样。
“全心全意地恨你杀你……”我喃喃道。
只因为我摔了一跤,头磕碰了山泉边的岩石,所有的一切都统统不同了。
我忿恨无比,高声重复道:“全心全意地恨你杀你!事到如今,你让我如何全心全意地恨你杀你?”
思绪乱飞。
我一把甩了手里的碎片,站起身来就把自己的头对准墙上死命撞去。
还没撞上晏清已经拦腰抱住我。
我反身推开他,笑道:“你别拦我。反正我脑子是被撞坏的。我再多撞撞,保不准又撞成个前事不记,咱们再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晏清走到我跟前,反手就给了我一嘴巴。
“你以为你脑袋是铁做的那么耐撞吗?”他冷冷道。
我笑得更开心,回道:“撞死也不错呀!好过我如今这般痛苦。”
这句话不知怎么得激怒了晏清。他一把拎起我,将我抵在墙上。
我使尽全力想推开他。
我们就这样拉扯了一会儿。
他正犯旧疾,力气不如我,很快便被我推开,只好扶墙喘息。
“你既然怕我把自个儿给撞死了,”我对他道,“那好,你动手!”
说完这句我走到山庙门口,抱起一块大石头,塞到他怀里。
晏清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解释道:“不如你就用这块石头,把我脑子里想起的事情,统统都砸掉吧!”
晏清冷冷看着我,突然撤手,将那块石头往我脚下一扔。
我被砸到脚趾,当即痛得跳了起来。“爹,你看清楚啊!这是我的脚啊!不是我的头!”
然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又在叫他爹。于是我讪讪住了口。
“你就这么痛苦吗?”他突然问我。
我揉着脚趾头嘟哝道:“你自己用石头砸一下自己的脚趾头,就知道痛苦不痛苦了。”
晏清皱了皱眉,好半天才纠正我道:“我设计杀了你爹这件事,就让你这么痛苦吗?”
我不响。
他一边咳嗽一边走到我跟前,看着我。
眸色如水,静静流淌。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撸过我的头发,淡淡道:“那如若我告诉你,当年你因此设计我长兄,让大梁皇帝趁机捉住把柄灭了我晏家三族,你会不会好过一些?”
外面突然惊雷一声,震耳欲聋。
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胡说!”我叫道。
晏清笑了一声,道:“否则我为何要带你留在危险万分的大周境内?而不去投奔大梁呢?”
外面的雨呼啦呼啦地落下来。
我推开他,冲进雨里。
他设计杀我爹,我便设计杀他全家。虽说我在镇子上时常和人打架,可我以前怎么会是这样狠毒的人呢?
“你骗我。别以为我脑子不灵光,你就能骗我。”我回头道,“如若大梁皇帝灭你三族,你怎么会好好活着?”
“我本是要被凌迟的。可你想亲自看我死。”他面无表情地立在山庙门口,“恰逢大周刚刚大败大梁,大梁不得已求和,你们便提了要求,指名道姓要我入大梁为质。”
说完这句晏清似乎力气不济,蹲下身来扶着门橼又开始干呕。
我冲到他面前再一次把他扑倒。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我大叫道,“你我血海深仇。我脑子被砸坏之后万事不知,你为什么不趁机杀我?反倒是要照顾我护着我!”
“盛昭,你以为我不想杀你吗?”晏清突然扬高了声音道。
然后他伸手抓住我的肩头,恶狠狠看着我,一字一顿道:“如果我下得了手,我早八百年就下手了!”
他情绪十分激动,说到最后又扬手扇了我一嘴巴,骂道:“这世上最反复无常最卑鄙无耻的人便是你。明明害我家破人亡,偏偏又要来招我惹我。”
血从他嘴角涌出来,他大咳几声,终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只剩漫天大雨,将我与他彻底淋透。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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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天一夜,晏清也昏迷了一天一夜。
他皮肤滚烫滚烫的,我喂不进他东西,反倒呛得他时不时咳出几滴血来。
我只好抱膝坐在山庙门口,怔怔看雨水哗哗,从屋檐笔直笔直地落下。
我平时只想着吃只想着玩,只想着和他一辈子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可现在我却不能只想这些了。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和他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我很沮丧。
沮丧到后头,我便明白,为什么我和他在一起生活的这些日子里,他都不笑一笑了。
我要是他,大概也是笑不出来的。
快天亮的时候,晏清醒了。
我听到动静,回头看他。
他也正侧过脸来看着我。
“你还不杀我吗?”他虚弱地问。
我觉得这一晚我想明白了不少。
于是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蹲下去摸他的脸。
“你下不了手杀我。”我对他道,“我也一样下不了手杀你。”
他一怔,随即冷笑一声嘲讽道:“这可真是难办啊。难不成你非得让我死在姓陆的手里才高兴?”
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姓陆的”是我那皇帝表兄。
我奇怪道:“你不是说当年他还想劝降你归顺大周吗?既然如此,他怎么舍得杀你……”
我话还没有说完,晏清已经扭头“呸”了一口,厌恶打断道:“那我还不如自个儿一根绳子就在这庙里了结算了。好歹这还有菩萨,不至于死后落成个恶鬼。”
我见他病恹恹的样子,还一直“死”来“死”去的,不由有些生气,一把堵住他的嘴道:“你干嘛要在菩萨面前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他费力扳开我的手,冷冷回道:“你我血海深仇,要么我死要么你亡。这可不是你先前的豪言壮语吗?”
我讪讪看着他。
那的确是我的豪言壮语。可我下不了手,怎么办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好像被一同困在了一个死局里,”晏清放柔了声音道,“怎么也解不开,怎么也破不了?”
我点点头,低声回道:“我很苦恼。”
他笑了。“你不像我,什么都记得……”他抓住我的手扶上他的脖子,又道:“趁你并没有记起全部,狠狠心杀了我,这局就解开了。”
我吃惊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神情坦荡而深邃,好像沉沦在尘封的岁月里头。
“很快的。”他轻轻道,“这是你以前对我说的……杀死一个人,是很快的;而爱上一个人,是很慢的。所以人会忘记自己杀过的人,却无法忘记自己爱上的人。”
外头山风阵阵吹入。
我沉默半天,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对你的感情远远不如你对我的感情深,所以你杀不了我而我却能杀了你,然后彻底忘记你吗?”
他不说话,只有那一双眸子黑亮黑亮。
“晏清!你知道吗?我在这里不睡觉坐了一个晚上。”我气愤道,“这一个晚上,我怀疑过天怀疑过地甚至怀疑过我是不是脑子不好记岔了。可我从来不曾怀疑过我对你的感情。”
说完这句我伸手满满抱住他。“我的确苦恼这个死局该怎么解。可我坚信天无绝人之路,总归是有办法的。”
他在我怀里咳了一声,低低道:“你坚信?”
我用力拥紧他的身体,朗声接道:“是的。”
然后我低下头来,用下颚抵住他的额头:“我坚信不疑。所以,你也绝不可以轻言放弃!”
外面的雨停了,晨曦穿透山雾,淡淡抹在他苍白的脸上。
许久之后,他抬头朝我笑了一笑。
我也朝他笑了一笑,道:“这死局若实在没有解法,那我们就找个有茶有鱼的地方,吃饱喝足,然后好好打一架,拼个你死我亡。”
天荒地老,拼个你死我亡。